皆無慌忙拉住他：“南山神君感應(yīng)到我被關(guān)在盒子里，把我救了出來，但是我的心志受了些許影響，所以閉關(guān)了一段時間?！?/br>
    陳致說：“心志受影響是什么意思？”

    皆無含糊地說：“我是南山神君的一道執(zhí)念?！?/br>
    陳致腦子一轉(zhuǎn)，補出一場大戲：“你對寒卿的執(zhí)著動搖了？”

    皆無沉默了會兒說：“你認(rèn)為執(zhí)念是什么？”

    “是你啊?！?/br>
    “……”

    陳致拉住要走的皆無：“正到要緊關(guān)頭，再說一點嘛?！?/br>
    “什么要緊關(guān)頭？”

    “我能夠感覺到，你正準(zhǔn)備打開心門，向我袒露你復(fù)雜而斑駁的內(nèi)心世界?！?/br>
    皆無拒絕：“那是你的錯覺。以我們膚淺的交情與認(rèn)識，不足以支持這么深入的話題。”

    “你剛才問執(zhí)念……”陳致一改嬉皮笑臉，說，“大概就是燕北驕想要一統(tǒng)天下，單不赦想要報仇雪恨，而我……想要振興家族吧。”

    皆無呢喃道：“你們都事出有因。”

    陳致說：“你是想表達，你對寒卿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嗎？”

    皆無拍拍他的肩膀：“早晚要面對的。忘了燕北驕與崔嫣，把他當(dāng)作普通的任務(wù)對象就好。”

    “那你們怎么不給他換一張臉？”

    “他這輩子的娘就是他上輩子的娘，我有什么辦法。”

    “他娘呢？”

    “哦，忘了跟你眼下的局勢。”皆無說，“崔嫣駕崩后，燕朝內(nèi)亂，年家等京城老牌世家意圖復(fù)辟陳朝，被黑甲兵大清洗，雙方血戰(zhàn)兩日，死傷無數(shù)。江南幾大世家趁機擁護西南王之子占據(jù)兩廣。又有綠林中人效仿高德來與張權(quán)，揭竿而起。如今，黑甲兵的勢力已經(jīng)退縮到開封、保定一帶。容韻，是江南容家的后人。容家因反對支持西南王，被幾大世家聯(lián)手排擠打壓，他的父親在一場械斗中喪命，母親殉情而死。他身上藏著容家的巨額財富，正被其他世家的人追殺。原本，應(yīng)該由隱居四明山的廉光道人陳悲離收為徒弟，但是天道運算結(jié)果出來之前，陳悲離就已經(jīng)被打落了畜生道，轉(zhuǎn)世為螳螂了?！?/br>
    陳致目瞪口呆：“什么樣的人竟然會被打落畜生道，轉(zhuǎn)世為螳螂？”

    皆無說：“都是前世造的孽?！?/br>
    陳致說：“容韻這輩子又死爹死媽的，也是前世造的孽？”

    皆無嘆氣：“雖然天道給了他三次機會，但是，過程會一次比一次更艱難，必須謹(jǐn)而慎之。你身為老師，必須抓緊他的課業(yè)，該學(xué)的一定要學(xué)起來?！?/br>
    “什么是該學(xué)的？”

    “書已經(jīng)放在書房里了，不管你照本宣科還是另辟蹊徑，都要讓他學(xué)會。”

    陳致無奈道：“我知道了?！?/br>
    “你適應(yīng)的時間不要超過三個月?！?/br>
    “為什么？”

    “老管家還有三個月的陽壽。”

    “……”

    陳致回到前院，站在角落里盯著容韻的臉看了半天，閉上眼睛默念：他只是個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

    “陳真人?！?/br>
    老管家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忙迎了上來。

    陳致睜開眼，就看到容韻站在老管家身后，怯生生地看著自己。

    ……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別以為頭上插兩根狗尾巴草我就把你當(dāng)成兔子！

    陳致吐槽完，覺得自己對一個“陌生人”表現(xiàn)得太自來熟，不符合雙方“初見”的設(shè)定，于是整理一下衣服，努力營造出世外高人的明師風(fēng)范，慢悠悠地走過去：“我這里規(guī)矩多，你若堅持不了，趁早滾蛋。”

    容韻當(dāng)場想滾蛋，被老管家拉住了。

    老管家說：“公子，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真人立下規(guī)矩，是為了磨練心性，小不忍則亂大謀啊?！?/br>
    容韻只好老老實實地說：“謹(jǐn)遵師父教誨?！?/br>
    險些伸手去拉容韻的陳致慶幸自己動作慢，又覺得老管家只剩下三個月陽壽，實在太可惜了。“規(guī)矩的第一條就是，我說的話，不論對錯，你都要聽從。”

    容韻委屈地看向老管家。

    老管家向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容韻只好說：“是?！?/br>
    陳致說：“第二，以后這座山上的所有雜物都要你一人打理?！?/br>
    容韻吸了口氣，道：“是?！?/br>
    陳致說：“第三，按時完成課業(yè)，若是有一日懈怠……”慢條斯理地抽出了長鞭。鑒于向皆無揮鞭的失敗教訓(xùn)，只是溫柔地?fù)崦拮?，沒有抽出去示威：“此鞭會給你深刻的教訓(xùn)?！?/br>
    容韻躲到老管家身后，驚懼地看著他。

    看著那張令人咬牙的小臉蛋淚花閃爍，陳致突然找到了為人師表的意義。

    山上一共有兩棟房子，一大一小。陳致獨占了大的那棟，臥室、書房、花廳、觀景亭等，一應(yīng)俱全。容韻與老管家窩在小屋里，隔壁就是廚房、柴房與茅房。

    但是，第一夜陳致住的并不舒服。

    因為臥室的門被拆了，山風(fēng)呼呼地吹，冷不冷另說，主要是響。

    他半夜起來盯著容韻的門板看了一宿，終于不忍心讓老管家挨凍，忍住了拆下來按在自己屋里的沖動。但是第二天起來，他布置了第一個作業(yè)——給自己的臥室造一道門。

    為了找個任務(wù)，容韻得到了一把小斧頭。

    陳致將老管家請到花廳喝茶，趁機打聽局勢，老管家心不在焉地敷衍著，目光一直往外，看到容韻抱著斧子摔了一跤，人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陳致掃了外面一眼，道：“他的力氣可比同齡人小多了?！?/br>
    老管家見容韻重新站起來，才放心地坐下：“公子出生的時候，也不知道為什么，皺著眉頭不肯哭，嚇得老爺夫人差點以為……不大好，過了兩個月才好。之后夫人一直沒再懷上，公子是家中獨苗，自然被愛若珍寶，別說拿斧頭砍樹了，連剪刀都沒拿過?！?/br>
    陳致握著杯子，笑了笑：“聽起來，他童年過得不錯。”

    老管家嘆氣道：“若非亂世，公子這一生大富大貴，是半點苦頭都不必吃的?！?/br>
    “亂世”二字刺得陳致眉頭一跳，臉色沉了下來，許久才起身走到門口，對著半天才削下一片樹皮的容韻說：“一木不伐，何以伐天下？”

    容韻握著斧頭的手微微一抖，迷茫地看著他。

    陳致說：“先去灶房準(zhǔn)備午膳?！?/br>
    老管家偷偷摸摸地往外走。

    陳致嘆息：“有勞老人家了。”

    老管家這才松了口氣，去廚房幫忙。

    午膳是蔥油拌面，味道一般，但是對著老管家和容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臉，陳致一句責(zé)難的話都沒有說。

    用膳之后，陳致決定開課。

    課堂設(shè)在觀景亭，天地開闊，遙望青山，令人心胸舒暢。

    陳致問他學(xué)過哪些書，容韻回答之后，書房里一半的書都可以丟了，剩下的一半，陳致挑挑揀揀，決定開講《六韜》。

    懼于陳致的“鞭”策，容韻學(xué)得很認(rèn)真。

    課后，老管家找到陳致，支支吾吾地問：“真人打算何時傳授公子衣缽？”

    “嗯？”

    “據(jù)說，學(xué)道要趁早。”

    學(xué)道？！

    老人家，你怎么會有這么危險的想法？

    陳致瞠目結(jié)舌。

    老管家被他看得心里發(fā)毛，但是為了容韻的未來，還是咬牙繼續(xù)：“《六韜》雖是著作，但小老兒學(xué)識淺薄，看不出對公子道途的助益，還請真人點撥?！?/br>
    陳致半晌才道：“你希望他修道？”

    老管家一臉疑惑，似乎在問：你是道士啊，不然咧？

    幸好他沒有真的問出口，因為陳致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知道怎么回答。

    陳致只好用“我自有用意”這種毫無誠意的萬能句打發(fā)他。

    到了晚上，他去天上找皆無算賬。

    照慣例，先到仙錦池。

    他才靠近池子，池水就嘩啦啦一陣翻滾，寒龍露出水面，連帶潑出了將近半池水，把陳致當(dāng)頭澆成了落湯雞。

    “……”陳致微笑道：“不好意思打擾了?！鞭D(zhuǎn)身就跑。

    寒卿動作比他更快，搶先一步擋在面前。

    陳致只好站住：“大神有什么事嗎？”

    寒卿閉著嘴巴，聲音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你來此作甚？”

    作甚？作死。

    陳致干笑道：“突然想起此地風(fēng)光明媚，令人心曠神怡，一時情難自禁，走到此處，打擾了大神休息，實在是不好意思?！?/br>
    “你來找皆無？”

    陳致緊張道：“你又找到了一個新盒子？”

    寒卿直起身，目露寒光，身上的冷氣幾乎要將濕漉漉的陳致凍成一座冰人，半晌才說：“你見到他，讓他來見我。”

    也就是肯放他走了？

    陳致滿口答應(yīng)，頭也不回地跑了。

    下一站黃天衙，依舊是留守仙童留守。

    他一見陳致便說：“找皆無嗎？他回南山了?！?/br>
    陳致眼睛一亮，湊過去，小聲道：“你知道他和寒卿……”

    仙童跟著壓低聲音：“我不知道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