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七月天里,午后的街上都沒什么人,沿河邊上的茶攤生意倒是不錯,還有賣冰味兒的鋪子,要比其它地方生意紅火些。 香柳弄外的十廊橋街上,一間茶樓上,靠窗雅座內(nèi),一雙纖細(xì)的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拿竹勺戳著碗里的碎冰,另一只手托著腮幫子看窗外,過不了一會兒就嘆一聲。 坐在她對面的祁風(fēng)看她這般樣子,拿起一旁的布擦了擦碗里融化溢出來的水:“不吃了?” “誰說我不吃?!膘`珠負(fù)氣舀起一勺塞入嘴里,咬的那冰嘎吱響,一雙眼珠子撐的很大,就瞪著他。 “避暑山莊是那么好闖的么,你出來前怎么答應(yīng)我的?!?/br> “不擅自做主,要聽你的,要不然你就把我送回去?!膘`珠念叨著,“都說了八百遍了。” “你知道就好。”擔(dān)心她吃太多冰會壞肚子,祁風(fēng)將已經(jīng)化開的綠豆湯遞給她。 低頭喝了一口綠豆湯,真香,靈珠抬起頭:“那你說什么時候,錯過了這回可沒這么好的機會了?!?/br> “等師傅來信?!?/br> 轉(zhuǎn)眼靈珠就喝完了一整碗,聽到外面有人喊冰糖葫蘆,一下來了精神,站起來攀著桌子道:“我要吃那個?!?/br> 祁風(fēng)失笑,抬手輕輕擦了擦她的嘴角:“不生氣了。” 靈珠呆了下,隨即紅了臉,這叫她怎么繼續(xù)生氣嘛。 祁風(fēng)起身,付了銀子后帶著她走下樓,正要往賣糖葫蘆的那邊走去,祁風(fēng)頓住了腳。 靈珠轉(zhuǎn)頭:“怎么了?” 祁風(fēng)拉著她回了茶樓中,由側(cè)邊看出去,糖葫蘆攤上,一個看起來與靈珠一般大小的姑娘正與旁邊陪著的男子說話,她那說話的眼神,讓祁風(fēng)感覺有些熟悉。 第66章 忽然被祁風(fēng)拉進(jìn)來, 靈珠有些懵,順著他視線朝外看去,見他一直看著糖葫蘆攤前的人,踮起了腳:“這誰呀?!?/br> “那天在林子里,有一批黑衣人要殺皇上, 其中有一個就是女子, 這女子的背影和她很像?!备鼮橄嘞竦倪€有她那眼神, 不是因為有多特別,而是帶了一股邪氣。 “那怎么辦?”靈珠當(dāng)時沒跟去, 也不知道他們遇見了什么人。 祁風(fēng)看他們還在, 沉吟片刻, 低聲道:“當(dāng)時她的右手被我用飛刀打傷了,這才過去三個月,手背上肯定還有疤痕?!?/br> 靈珠點點頭:“那我去試探她一下?!?/br> 糖葫蘆攤上就只有他們這一男一女, 靈珠走過去, 笑著對攤主道:“老板, 要兩串糖葫蘆,要最大的?!?/br> “好咧, 姑娘!” 靈珠的聲音不輕, 嬌俏可人的, 生的又靈動,很容易吸引別人的目光,正在和手下說話的秋瑤轉(zhuǎn)過頭看她,兩個差不多大的姑娘對上眼, 靈珠沖著她笑了笑:“姑娘也來買糖葫蘆?” 秋瑤點了點頭:“是啊?!?/br> 靈珠的視線不由落到她拿著糖葫蘆串的手上,左手拿的,右手垂在那兒,袖子正好遮掩住。 心念一轉(zhuǎn),靈珠笑嘻嘻夸道:“jiejie生的好漂亮?!?/br> 秋瑤笑了,她們兩看起來差不多高:“你怎知我是jiejie?!?/br> “你比我漂亮啊,自然是jiejie?!膘`珠很順手的拉住了她的右手,靠到了她的身旁,踮了下腳,“你看,你還比我高一點?!?/br> “是么?!鼻铿幉粍勇暽珜⑹殖榱嘶貋?,抬起頭,靈珠還伸著手在量兩個人的身高,瞧著神情也沒有別的目的,就是這性子,見誰都自來熟。 看穿著不像是市井人家,秋瑤望了眼她身旁,發(fā)現(xiàn)沒人跟著她,便問:“沒人跟著你么?!?/br> “哥哥嫂嫂都沒空陪我,忙著做生意呢,這一帶我熟悉的很,也不用他們陪我出來?!膘`珠見她往后退了步,裝作沒有察覺,笑的一臉無害。 靈珠說話間,袖口底下的鐲子露出來,看成色并不便宜,秋瑤打量著她:“這樣啊,做什么生意這么忙?!?/br> “開繡莊呢,這時節(jié),早的人家要開始準(zhǔn)備入秋的衣裳,新進(jìn)的繡樣很多人挑?!?/br> 阜陽城里能做繡莊生意的,在商戶中算是有錢,秋瑤笑著指了指她身后:“好了。” 靈珠扭頭,那攤主已經(jīng)包好了兩串糖葫蘆,靈珠拿過來好生檢查了一下,要顆顆都大的才罷休,爽快的付了銅錢,朝秋瑤擺手,“我得回去了,jiejie再見?!?/br> “再見。”秋瑤目送她朝人群中走去,直至看不見,笑意斂了下來,轉(zhuǎn)過身聲音清冷,“走?!?/br> 靈珠走了好遠(yuǎn),確定了他們看不到自己才拐進(jìn)巷子,等了會兒后祁風(fēng)過來了。 靈珠咬了一口糖葫蘆,脹鼓鼓著腮幫子,舉起自己的右手給他看:“手背這兒,是不是,摸起來像是掉痂沒多久,你那飛刀上不是淬了毒么,恢復(fù)起來肯定很慢。” 祁風(fēng)點點頭,替她拿了油紙袋,兩個人往巷子內(nèi)走去:“剛才我看到他們往香柳弄走去?!?/br> “她的功夫有這么好嗎?”靈珠覺得那姑娘的手摸上去軟乎乎的,不像是練武之人。 祁風(fēng)將她垂下來的頭發(fā)撥到后面:“少吃點。” 靈珠拿了一顆塞進(jìn)嘴里,強調(diào):“我留一半等會兒給七哥他們吃?!?/br> 祁風(fēng)笑了,到時候還不是都進(jìn)了她的胃。 ………… 阜陽城的天越來越熱,三伏過后都不見降溫,轉(zhuǎn)眼即是八月,往年的這個時候天氣都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涼。 城外許多莊稼地都被旱死了。 雨水少加上接連的高溫天,午后的那幾陣?yán)子赀B地都還沒淋透就停了,城外幾條河水位下降了一半,加大了灌溉的難度不說,還影響到了附近村落百姓的飲水問題,幾個在阜陽城以北,背山的村子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井水枯竭的問題,他們得要翻過一個山頭到大河里去取水才行。 錦州以北,泰州以東,今年的雨水都很少,南平和淇河雨水也比往年少,倒是淇河以北的攏州等地雨水比往多,主殿內(nèi),案桌上呈遞的奏折于是就分了兩處,旱的旱,澇的澇,虧的攏州那幾處往年雨水也多,官府有措施,沒有發(fā)生水災(zāi)。 早前派沈致遠(yuǎn)前往各地監(jiān)察,這時體現(xiàn)出了些作用,報上來的各地糧收做不得假,為了功績,各地官員紛紛開始想計策,雨水是少,總得想辦法解決,帶著百姓鑿井,也有預(yù)先拓寬河道,修筑引水的河渠,到八月末時,再呈遞上來的奏章里,原本就有旱情的泰州,是幾處中最為嚴(yán)重的。 八月末的阜陽,天氣終于開始轉(zhuǎn)涼,但依舊是沒有雨水。 從避暑山莊回宮時,眼見著令湖的水位都下降了些,回到宮中后,御花園中的幾個池子尤其明顯。 正午時,沈嫣走出屋子,院子內(nèi)幾株樹瞧著都懨懨的,距離上一回下雨,已經(jīng)過去大半個月,那還是午后一陣?yán)子?,只下了半個時辰就停了。 沈嫣抬起頭,朗晴的天連云都沒有,陽光照射下來尤為刺眼,又像是回到六月初時那種悶熱感,連風(fēng)都沒了,讓人很不舒服。 木槿從屋內(nèi)出來,見娘娘還站在那兒,勸道:“娘娘,昨夜你都沒睡好,去睡會兒吧?!?/br> 沈嫣原本打算去延壽宮看看太后娘娘,但現(xiàn)在就站這么會兒的功夫人就有些覺得氣悶,想了想還是回屋先休憩會兒。 紅鶯在屋內(nèi)添了冰盆,那扇子扇了會兒后將冰盆子挪到了角落里,窗戶這兒又?jǐn)[上了半盆,好讓吹進(jìn)來的風(fēng)沾了寒氣后涼快些,娘娘也不會覺得悶。 沈嫣合衣靠在太妃椅上,瞇上眼,很快睡著了。 回宮后這幾日她一直睡不太安穩(wěn),如今午睡時又做起了夢,沈嫣夢到一池的水。 一池快要滿出來的水,上面騰著煙霧,看起來溫度很高,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她都能感覺到那騰騰的熱氣,可還有人不斷的拎木桶過來往里面倒水,這些拎著木桶過來的人一個個神情麻木,機械的做著重復(fù)的動作,倒水的姿勢都差不多。 周遭的環(huán)境是空蕩蕩的,望的遠(yuǎn)一些都是白茫茫一片,沒多久,沈嫣看到有人往池子里丟人。 活生生的人丟到池子里面,丟下去時騰在上面的煙霧被打散了,沈嫣是眼睜睜看著那被丟下去的人在水里撲騰兩下后像是化開似的,連衣服都不剩下,掉落的地方浮現(xiàn)出一塊血斑,慢慢與周圍的水融化在一起。 沈嫣朝后退去,感覺自己撞上了無形的墻,不能再往后退,還要將她推到前面去看,看他們抬人丟下池子,看散開的煙霧下一個個被溶解的人變成血斑,看著池子內(nèi)的水,慢慢變了色。 忽然,池子中的水溢出來了,流淌到了沈嫣的腳下。 她低下頭看去,那是紅色的血水,溶解了無數(shù)個人后的血水,漫過了她的腳背。 縱使有再大的膽子,沈嫣都忍不住,她驚叫出了聲。 那一剎那,池子邊上所有人都朝她看過來,倒水的,抬人的,還有被抬著的,準(zhǔn)備丟下去的。 沈嫣捂住嘴,看到那被抬著的人激動的說著什么,抬著他的人一撒手,他被丟盡了池子里,那幾個人朝沈嫣狂奔而來,大有要將她抓起來丟下池子的可能。 “不要!”沈嫣猛地睜開眼,大汗淋漓。 守在一旁的木槿忙過來扶起她:“娘娘,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沈嫣喘著氣,轉(zhuǎn)過頭去看窗外,還是艷陽高照的天:“什么時辰了?” “未時過半?!?/br> 她只睡了小半個時辰,比入睡前還要累,心還有些發(fā)慌。 “娘娘,奴婢去請方太醫(yī)過來?!苯舆B幾天沒睡好,讓太醫(yī)診下脈,開兩劑安神湯。 “不用去請。”沈嫣很清楚這幾日沒睡好的緣由是什么,阜陽城已有許多年沒有這樣了,她是在擔(dān)心,這樣的境況會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皇上登基兩年,這旱事不斷,總要有人編排些什么。 就是自己被這情緒影響的有些大,平日里也不會這樣,沈嫣想著,大抵是這天氣太過于悶熱。 “那奴婢去把燉好的羹端來。”木槿前去小廚房,讓紅鶯在屋子里守著,沈嫣又靠了會兒,直到心口舒服了些才起身,門口那兒,大寶帶著留下的孩子,后面還跟了個大的。 沈嫣臉上多了抹笑意,榮昌侯夫人的貓兒連家都不要回了,小貓送過去后,大的又跟過來了,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努力,大寶終于肯讓一側(cè)的窩給它。 “來。”沈嫣招了招手,一大一小倆兩團子白到了她懷里,宗寶要安靜許多,蹲在太妃椅旁,偶爾抬頭看沈嫣懷里的大寶它們。 待木槿端了羹湯進(jìn)來時,沈嫣又睡著了,懷里揣著兩只,一旁還蹲了一只,瞧著,睡的還算安穩(wěn)。 此時的乾清宮內(nèi),幾位大臣正在向皇上提議祭天求雨。 多日不曾在朝堂上“唱反調(diào)”的王國公,這次專程入宮求見皇上,為的就是求雨的事,早在許多年前大晉也有過這樣的旱情,當(dāng)時就是去大佛寺祭天求雨。 第67章 四五十年前, 大晉曾發(fā)生過一場大旱,也是酷暑時,接連三個月沒有下雨,不僅是阜陽城附近幾個州,就連淇河那一帶都受了很大的影響, 而那一年, 雨水集中在了甘城, 幾個地勢低洼的地方,遭受了水澇后, 村鎮(zhèn)盡毀。 當(dāng)時的皇上親自前往大佛寺祭天求雨, 半月后淮陽迎來了第一場大雨, 緊接著各州縣,這才解了那旱情。 那年的教訓(xùn)也是歷歷在目,好的地方才是收成減半, 影響大的顆粒無收, 不少地方還鬧起了哄抬糧價的事, 各地都是難民。 而今又出現(xiàn)這樣的狀況,在秋收來臨之際, 王國公他們便有些等不住了, 急急入宮, 求皇上前去祭天求雨。 同在的還有沈老侯爺和幾位老臣,他們是經(jīng)歷過王國公口中所說的大旱年的,沈老侯爺當(dāng)時還很年輕,二十出頭的年紀(jì), 剛?cè)牍賵鰶]幾年,但對這件事的印象很是深刻,當(dāng)時的淮陽沈家開倉濟糧整整一個月,到了年末還要救濟百姓,可見其嚴(yán)重。 王國公說完之后,殿內(nèi)安靜了會兒,這些大臣的臉色都不太好,一來是擔(dān)心旱情,而來是聽王國公提起四十幾年前的事,心中微悚。 紀(jì)凜手中拿著的正是當(dāng)初大旱的宗卷,早在五六月雨水減少時紀(jì)凜就拿出來看過,現(xiàn)在這旱情要比司天臺推演的還要長。 紀(jì)凜抬頭看馮大學(xué)士:“馮大人以為如何?” 比沈老侯爺還要年長的馮大學(xué)士已經(jīng)致仕了,這回是被王國公給一同請進(jìn)宮的,手里還拄著拐杖,手微顫,摸著山羊胡道:“皇上,老臣以為,此事宜早不宜遲,也能齊民心?!?/br> 宜早不宜遲,這祭天一行,是必須要去的。 王國公在旁附議:“皇上,秋收在即,不能再往后延了?!?/br> 紀(jì)凜未作聲,看向沈老侯爺:“沈愛卿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