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晏航應(yīng)著。

    那邊初一好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最后嘆了口氣：“你這個智，智商好像也不，不怎么，高啊?！?/br>
    晏航笑了好半天。

    其實那天在樹洞他說了什么，他自己已經(jīng)不能再完整地復(fù)述出來了，但還記得當(dāng)時的那種感覺。

    現(xiàn)在想起來，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們居然還會有一起吃飯聊天甚至是一起坐陽臺上看月亮的這一天。

    那么土，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沒有底氣的初一，卻能帶來這樣的不可思議，本身就挺不可思議了。

    跟晏航聊了一會兒之后，初一覺得自己稍微平靜了一些。

    掛掉電話，他又在河邊一直坐到了十點多，夜風(fēng)已經(jīng)很冷，他身上的衣服沒穿夠，實在是凍得有些受不了，這才起身慢慢往回走了。

    他對晏航的那種讓他害怕的感覺，依然在心里，只是在聽到晏航的聲音之后，被舒緩和放松給壓了下去。

    在見到晏航之前，他不敢再去仔細琢磨這到底是怎么了。

    也許只有在看到晏航，碰到晏航，面對面無可回避的時候，他才能想得明白。

    眼下他只要回到家里，別說去琢磨這個感覺，就連隨便想想幾點睡幾起點他都會覺得煩躁不堪。

    家里如同一潭死水，打開門的時候，客廳里只有電視的聲音。

    老媽大概是睡了，房門關(guān)著，姥爺還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對著電視發(fā)呆。

    他從包里拿了毛巾牙刷去洗漱，發(fā)現(xiàn)廁所洗臉池的水龍頭壞掉了，用水得直接開總閘。

    他嘆了口氣，家里有備用的水龍頭，姥爺在二手市場閑逛的時候買的，平時壞了一般就是老爸和姥爺會修。

    現(xiàn)在看來，姥爺換水龍頭的勁頭都沒了。

    他去抽屜里翻出了一個舊水龍頭，找了膠帶和扳子，把水龍頭給換掉了。

    撐著水池沿兒看著流出來的水，他有些發(fā)慌。

    以前這個家也就這樣，充滿了憤怒，不滿，猜疑和相互傷害，但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讓他覺得破敗。

    隨時會塌掉的感覺。

    洗漱完回到客廳，姥爺已經(jīng)進屋睡覺了。

    他也進屋想睡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那張小床，已經(jīng)被拆掉了，放床的地方摞著兩個紙箱，里面大概放著他的一些雜物。

    他愣了愣，退回客廳，拉開了自己小書桌的抽屜。

    抽屜里原本也沒什么東西，他隨時會用的都帶走了，剩下一些本子和小玩意兒，什么壞了的筆，還有半瓶的墨水，小玻璃球……

    都是些不值錢也沒什么用了的東西。

    但拉開抽屜發(fā)現(xiàn)它們都不見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傷心。

    抽屜里塞得很滿，姥姥的梳子，煙盒，姥爺?shù)牟枞~，甚至還有幾包花椒大料。

    這個小書桌和那張床，大概是他在這個家里回憶最多的地方，特別是小書桌，臺燈一打開，燈光照亮的這一小方，就是他唯一的獨立空間。

    他在書桌前愣了一會兒，走到沙發(fā)上躺下，拿過旁邊姥姥蓋腿的小被子蓋上，閉上了眼睛。

    今天去看爺爺奶奶，晚上就在爺爺奶奶家住了

    本來想先去拳館看看，何教練他們放假回家了，我明天一早去機場

    初一一大早發(fā)來了消息。

    晏航剛下了公交車，一邊往酒店走，一邊給他回了一條消息。

    忘了讓你再帶一盒月餅回去

    我買了月餅了，還有水果

    那你今天好好陪陪爺爺奶奶，我明天去機場接你

    你哪有時間，我自己知道怎么走了

    晏航笑了笑，走進酒店大門的時候他一邊打字一邊習(xí)慣性地往旁邊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幻覺還是錯覺還是別的什么覺，他覺得花圃那邊有人在看他。

    他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頭看了過去。

    花圃那邊是人行道，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就站這三五秒的時間里，走過去了能有七八個人。

    從理論上說，無論那里有沒有人看他，他應(yīng)該都看不清。

    有時間，放心吧

    他給初一回了消息，走進了酒店。

    每天的工作都差不多，換了新的排班方式之后，大家也都慢慢適應(yīng)了，只要沒有誰出錯，沒有客人找麻煩，他一整天的工作就是重復(fù)。

    不過今天的工作稍有不同，今天是中秋，雖然是個西餐廳，但也得過中秋節(jié)，晚上的桌也都預(yù)定出去了。

    他今天得盯著人把店里該布置該準備的節(jié)日相關(guān)再檢查一遍。

    “剛唐經(jīng)理來了一趟，讓我們找?guī)讉€人晚餐的時候給客人唱英文版但愿人長久?！睆埑恳荒槺罎⒌卣驹诎膳_。

    “什么？”晏航愣住了，“唱什么？”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張晨唱了一句，然后又補充了一句，“英文版，說是讓小晏翻譯就可以了?！?/br>
    “我翻……”晏航簡直無奈了，“個鬼啊?！?/br>
    他直接去找了唐經(jīng)理，先不說別的，晚餐的時候大家都忙得狗一樣，上哪兒能安排人，還是“幾個人”去唱歌，還得現(xiàn)學(xué)英文版？

    而且歌詞翻譯跟平時的翻譯也不一樣，一樣要字數(shù)和押韻，要不肯定唱不出來，還不如直接來個fly me to the moon了。

    “唐經(jīng)理，”晏航敲了敲門進了辦公室，“就那個唱歌的事兒……”

    “你覺得怎么樣？雖然是個西餐廳，但是這也是我們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嘛，比較有氣氛，也比較有意義。”唐經(jīng)理笑瞇瞇地說。

    晏航一看他這個表情，就知道取消唱歌環(huán)節(jié)估計不太可能，唐經(jīng)理明顯對自己的想法很滿意，可能還覺得自己可以獲得餐飲部的最佳創(chuàng)意獎。

    “我是覺得唱中文的會不會更合適？”晏航只能臨時退而求其次。

    “為什么？讓外國客人也能聽懂不是挺好的嗎？”唐經(jīng)理說。

    “這是我們的傳統(tǒng)節(jié)日，讓外國客人體會一下原汁原味的節(jié)日氣氛會不會也挺有意思？”晏航說，“吃中國月餅，聽中文的歌？這歌詞翻譯成英文反倒不好體會中國詩詞的韻味了……”

    “嗯，”唐經(jīng)理陷入了沉思，“有道理。”

    “那……”晏航看著他。

    “有道理，”唐經(jīng)理指了指他，“就按你說的，唱中文的?！?/br>
    “好?！标毯近c頭。

    “不——是——吧——”張晨和另外兩個女服務(wù)員拉長聲音，一臉悲傷。

    “我已經(jīng)爭取過了，沒讓你們現(xiàn)學(xué)個英文的就已經(jīng)是我對你們最深沉的感情了，”晏航說，“幾分鐘的事兒，挺一下吧美女們，這月給你們每人一個提前兩小時下班的機會，哪天用自己安排?！?/br>
    “可以晚來兩小時嗎？”張晨問。

    “可以?！标毯近c頭。

    三個女孩兒一咬牙同意了。

    “其實還是給你面子，”張晨說，“要不這么尷尬的事兒就算唐親自來說，給我們一天假，我們也未必答應(yīng)?！?/br>
    “是的?！绷韮蓚€女孩兒附和。

    “謝謝?！标毯奖Я吮?。

    你還有流量嗎

    晏航發(fā)來消息的時候，初一正跟爺爺奶奶一塊兒坐在天臺的一眾花花草草中間吃飯，風(fēng)挺涼的，但是爺爺在旁邊放了個小爐子，熱著菜，還挺舒服。

    有啊，我都用不著

    來視頻，五分鐘

    ？？？？

    晏航?jīng)]有回答，直接發(fā)了視頻過來，初一趕緊接了。

    畫面里是晏航他們餐廳，鏡頭晃動著，聽得出那邊客人很多。

    “這是什么？”爺爺問。

    “我朋友跟，我視，視頻呢，”初一把手機屏幕轉(zhuǎn)過去給爺爺看，“我朋友在，一個特別牛，的五，五星酒店西，餐廳做領(lǐng)，領(lǐng)班。”

    “快看，”爺爺拉了拉奶奶的袖子，“初一的朋友，咱初一交了個五星級領(lǐng)班朋友?！?/br>
    “喲，”奶奶一聽，立馬湊了過來，“哪兒呢？”

    晏航的臉在屏幕上出現(xiàn)的那一瞬間，初一鼻子猛地一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就好像又已經(jīng)一年沒看到了晏航似的，想得不行。

    “這是……爺爺奶奶嗎？”晏航大概是沒想到這邊還會有別的人出現(xiàn)在鏡頭里，愣了愣。

    “我爺爺，奶奶，”初一笑了笑，指著屏幕，“晏航，我朋，朋友。”

    “你好你好。”爺爺奶奶一塊兒沖屏幕招手。

    “爺爺奶奶好，中秋節(jié)快樂，”晏航笑著說，“正好，你們一塊兒聽歌吧，我們餐廳的……節(jié)目?！?/br>
    那邊傳來了幾個女孩子唱歌的聲音，晏航的鏡頭轉(zhuǎn)了過去。

    初一看就有點兒想笑，幾個小jiejie站在餐廳中間，手挽著手一塊兒唱著：“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這歌初一聽過，不過不會唱，他只會唱生日快樂和數(shù)鴨子。

    還都唱得跟念經(jīng)似的。

    “這是表演節(jié)目呢？”奶奶悄聲問。

    “嗯?！背跻恍χc點頭。

    “這是個吃西餐的地方，”爺爺給她說，“你看好些個外國人，也跟著一塊兒過中秋呢。”

    小jiejie唱完歌之后，客人們都鼓掌，爺爺奶奶跟著也鼓了鼓掌。

    “挺有意思。”奶奶笑著說。

    晏航的臉重新出現(xiàn)在鏡頭里，笑著問：“怎么樣？”

    “挺好的，”初一靠回椅子里，笑著點頭，“好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