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家的家譜上只寫男性，不寫女性；有些家譜里為兒媳留一席之地，卻未必收錄女兒。但姥姥不是買來的丫鬟嗎？她成為唐姥姥是因為唐家絕后了，一個人都不剩了，她原本又不姓唐，說穿了就是個守宅的人，看大門的！

    非親非故，非妻非妾，她怎么會進(jìn)家譜呢？這本家譜是誰編的？什么時候編的？

    唐緲立即翻到家譜首頁，只見上面一行小字寫得清清楚楚：

    ——唐竹儀增補謄抄于民國三十五年秋

    哦，原來是唐大家主！

    淳于揚湊過來說：“民國三十五年就是1946年，那時候姥姥還很年輕?！?/br>
    家譜記載姥姥出生于民國十四年（1925年），是貴州人，其育蟲，善蠱，無人能及。

    “無人能及”這四個字是原話，可見唐竹儀對姥姥的賞識，屬于典型的自賣自夸。

    唐碧映的名字占了一整頁，前后左右都是空的，說明姥姥在當(dāng)年唐竹儀重編家譜時，就和現(xiàn)在一樣是孤家寡人。

    往前翻一頁，也有來歷清晰但是無后繼，與世界牽連甚少的名字——唐竹儀，民國九年生人。

    “唉，家主啊?！碧凭槆@息。

    民國九年就是1920年，這人1920年才出生，共和國成立初期便去世，估計都不滿三十五歲，果然英年早逝。

    是他把姥姥增添進(jìn)了唐家的家譜，這么說早在那時，他才二十六歲的時候就決定把唐碧映當(dāng)做自己的接班人了？他知道自己會早早去世？

    “這是什么意思？”唐緲喃喃。

    淳于揚湊過去看，只見這一頁右下角抄錄一首小詩，是王昌齡的那首五絕《答武陵太守》。

    仗劍行千里，微軀敢一言。曾為大梁客，不負(fù)信陵恩。

    這首詩用的典故是戰(zhàn)國四君子之一的信陵君和看門老頭兒侯嬴的友情，王昌齡用這個典，是為了指代武陵太守對自己的知遇之恩。

    淳于揚問唐緲：“讀過這詩嗎？”

    唐緲點頭：“《天龍八部》里看過?！?/br>
    淳于揚沉吟：“誰對唐家有知遇之恩？難道還是楊展？”

    他琢磨片刻，沒想通，便先算了。

    家譜上唐竹儀還有幾位同輩兄弟，基本上都比他大，“家主”這一重任落到他的頭上，多半因為他長房長孫的緣故。

    淳于揚找到了指著一個叫“唐楓儀”的遠(yuǎn)房旁支說：“這個人與家主同輩，但小幾歲，很可能就是你那位化名司徒湖山的表舅爺?！?/br>
    唐緲也覺得像，但是沒證據(jù)。

    淳于揚又看到了一個框，一個墨筆方框，和所有“儀”字輩的人并排，然而里面空空如也。

    他立即合起家譜藏進(jìn)書桌抽屜里，說：“把它燒了吧，關(guān)于黃金的事就能不留證據(jù)?！?/br>
    唐緲正看得津津有味，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有如此舉動，不太高興地問：“難不成石井還能找到這兒來？”

    此話一出，淳于揚臉色微變，說：“我們得回去了，免得一會兒那個坤賈巴的東南亞矮子找不到人！”

    唐緲問：“怎么回？我們都不知道下山的走法?！?/br>
    淳于揚說：“但他更不知道‘逢彎右拐’的上山訣竅。他從洞頂降落時不受陣法影響的，一旦落地便會被困住，必定找不到這兒來，我們?nèi)フ宜?，總比他找我們?nèi)菀?。趕緊去見他一次，免得他著急上去剁離離和畫兒的手指頭！”

    兩人退出書房，剛邁過門檻，淳于揚便“咦”了一聲，說：“有趣，這屋子的面積居然會變，好像有墻不在原來的位置了?！?/br>
    “是嗎？”唐緲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淳于揚說：“或許是我看錯了?！?/br>
    轉(zhuǎn)身正要出門，看門狗忽然從梁上跳下來，擋在他們面前。

    唐緲這時才勉強看清這東西長什么樣——它的身體原本不大，但因為觸須較長而顯得膨脹了好幾倍，乍看像是一團(tuán)柔軟的長毛絨，找不到眼睛和嘴巴的具體方位。非貓非狗，這種外形如果硬要比作一種生物，那就是海葵或者海膽，總之不像是陸地上的玩意兒。

    看門狗牢牢地把守著門，不讓人出去。

    淳于揚領(lǐng)教過它觸須的厲害，因此不去碰它，輕聲斥責(zé)：“干什么呢？讓開！”

    看門狗微微晃動，就是不讓。

    “讓開啊，”唐緲說，“我有急事！”

    看門狗非但不閃開，還朝他們逼近了一些，觸須頂端盈盈的光點揮灑飛舞，在暗處綿延成無數(shù)根黃綠色的線條。

    “？”淳于揚和唐緲被它逼得退回了堂屋正中。

    唐緲一疊聲地問：“你干嘛你干嘛你干嘛？嗯？什么情況？”

    淳于揚卻有些明白了：“它在保護(hù)你?！?/br>
    “什么？”

    “外面有危險，所以它在阻止你出去，”淳于揚說，“我們從后窗走?！?/br>
    可惜他考慮欠妥，這個建于洞中的房子根本就沒有后窗。兩人從堂屋找到書房，轉(zhuǎn)了一圈終于死心，回過頭去和看門狗商量。

    “狗娃子，你乖哈，你得放我出去救唐畫?。　碧凭樀吐曄職獾卣f。

    看門狗觸須上的熒光閃了閃，如果它會說話，估計配以冷漠臉并呵呵了兩聲。

    “你讓開不讓開？！”唐緲的語氣嚴(yán)厲起來。

    看門狗熒光齊滅，唐緲還以為它認(rèn)輸了，沒想到它忽然暴起，徑直把他撲進(jìn)了右側(cè)那間空無一物的斗室！

    “唐緲！”淳于揚驚呼，盡管有九成的把握那東西不會傷害其主人，但還是嚇得不輕，拔腿就追了上去。

    見兩個人都進(jìn)了斗室，狗子松開觸手，熒光閃爍，迅速越過淳于揚到他身后，砰地一聲將門關(guān)上，兔起鶻落，行云流水。

    淳于揚立即去推門，卻已經(jīng)晚了，只聽得樞紐嘎嘎作響，與門相夾成直角的那面墻壁居然壓了過來，瞬間就把門遮住。幸虧淳于揚閃得快，否則只差半秒，他的胳膊和手就會被碾成rou泥！

    淳于揚轉(zhuǎn)身拉起唐緲，急速后退，直退到另一側(cè)的墻邊。

    看門狗從兩側(cè)墻壁之間的縫隙鉆進(jìn)來看了他們一眼，又倏忽鉆出去。它是蟲，不是人，身上連根骨頭都沒有，自然想往哪兒鉆就往哪兒鉆。

    厚厚的墻壁迎面壓來，淳于揚已經(jīng)來不及想辦法！

    突然，他面對唐緲而立，將雙手撐在他的頭側(cè)，自己則背對墻，這個姿勢一是能避免唐緲正面受壓，二是人的脊柱所能承受的壓力遠(yuǎn)超想象，在極端狀況下甚至可以保命。

    唐緲已經(jīng)嚇傻了，直勾勾地望著他的臉，正要說話，對面墻壁已經(jīng)壓到。

    淳于揚悶哼一聲，雙肘彎曲，兩人緊緊地貼在一起。

    第73章 書房之三

    所有的動靜戛然而止。

    墻停了, 看不見的機關(guān)樞紐停了, 因為摔落而晃動的手電光也停了。

    看門狗畢竟是唐家的東西, 并不想壓死他們, 只是想把他們留在原地。

    四周又恢復(fù)了寂靜, 但不是絕對黑暗，因為手電依舊在墻那邊亮著，光線透過墻頭上的縫隙透了進(jìn)來，只見原本面積有十多平米的斗室, 現(xiàn)在只剩下了窄窄長長的一條。

    唐緲和淳于揚被壓在中間, 兩人腿絆著腿身子貼得嚴(yán)絲合縫, 幸好還有些身高差, 否則連鼻子都要撞在一起。

    兩人看了一眼對方, 迅速移開了眼神。

    “……”

    “……”

    唐緲動了動，淳于揚也動了動, 然后他們停下來, 繼續(xù)尷尬。

    “……”

    唐緲說：“咳……我站的位置不太好是嗎？”

    淳于揚說：“嗯……”

    出于保護(hù)目的，他呈雙手雙腳叉開的姿勢, 而唐緲站在他兩腿中間——準(zhǔn)確地說, 是被他夾在兩腿之間。

    唐緲問：“那我……挪……挪一挪？”

    “嗯?！?/br>
    ……

    淳于揚說：“別挪了?！?/br>
    “好?！?/br>
    兩人背部緊緊貼著墻壁，冰涼陰冷，前胸卻因為靠在一起而滾熱發(fā)燙。由于淳于揚不讓動, 唐緲只得把這冰火兩重天的姿勢又多維持了一分鐘。

    當(dāng)然相當(dāng)煎熬，他臉燒得可以自燃了，感覺還是應(yīng)該稍微動一下, 不動要死了……

    于是他協(xié)商：“我……我先往右，然后你往左，怎樣？”

    他說話的尾音都發(fā)著顫。

    淳于揚說：“嗯。”

    但是他們忘了，人面對面站立時，對左右的描述正好相反，于是他們往同一個方向擠了一步，貼得更緊了。

    “……”

    “算了……”唐緲說。

    他只能把頭扭了過去，讓淳于揚溫?zé)岬谋窍娫谒亩鷤?cè)。

    淳于揚說：“我動，你不要動?！?/br>
    “不不不……還是我動吧?！碧凭樞÷曊f，“我動方便些，你兩條腿岔開著不方便……”

    “嗯?！贝居谧尣?。

    唐緲維持著側(cè)臉姿勢往左蹭去，分明感覺到淳于揚的心跳如擂鼓，卻什么表情也不敢有，只緊緊的咬著下唇。

    淳于揚也咬著唇，把聲音壓在喉嚨最深處。唐緲像只貓一般在他肩下挪移，蹭得人頭皮發(fā)麻，簡直要瘋。

    他的身體起反應(yīng)了，過于明顯，掩飾不了，而唐緲緊密地貼著他。

    唐緲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因為硌得慌，但他裝作不知道，否則大概會羞恥到死過去。

    他覺得應(yīng)該說些話來打岔，掩飾這難堪現(xiàn)狀，然而腦中空空一句話都組織不起來，只覺得對方燙得驚人……以及自己可能穿少了。

    唐緲剛剛把一條腿掙出來，淳于揚便難以忍受地制止說：“我動，你別動了?！?/br>
    唐緲依然側(cè)著臉，忽然把眼睛閉上，舌頭打著結(jié)：“你……你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