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在人間了，花娘找了我一百余年，終于找到我，告訴我渺林被天火焚毀，半壁焦土。我知道這都是錦代做的，趕盡殺絕，終究是我毀了渺林。”十七說起這些的時(shí)候很是平靜，仿佛這些并不是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倒是落塵聽得心驚rou跳，不敢相信眼前女子竟然有這樣慘痛的經(jīng)歷。

    十七看了眼熟睡的葉離，繼續(xù)道：“花娘說，那時(shí)我掉落回到了渺林，尊主合渺林之力救回我，將我封進(jìn)扶桑樹里，幾日后，天火落下，尊主連帶著扶桑樹將我送到人間，保全我。我養(yǎng)了三百年，才終于蘇醒來，只是從此離不開扶桑樹的天地靈氣，離不開肅和城。若是要遠(yuǎn)行，千里之內(nèi)七日必回，所以這些年也沒有再回過渺林。”

    “那么……”落塵問道：“這幾百年來，六界發(fā)生的事，你都不知道？”

    十七搖搖頭，喝了一杯酒：“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六界的事太過紛雜，說來也與我無關(guān)?！?/br>
    落塵靜默，他其實(shí)有話想要告訴十七，可是見十七此狀，又不知該不該開口。七十二天的那位尊神找了眼前這位姑娘百余年，卻不知這位姑娘好好的待在人間，其實(shí)并沒有躲著他。只是心如死灰，不再想他。

    “十七?！甭鋲m開口問道：“你為何，終究愿意告訴我這些事，只是因?yàn)槟闱妨宋业亩髑閱?？?/br>
    十七放下酒杯，細(xì)細(xì)打量起落塵來。十七心中有很多困惑，但她不想問，落塵與她素昧平生，出手相救，半分惡意也沒有?？陕鋲m究竟在盤算什么，到底為何做到這樣的地步，她卻猜不透。十七并不喜歡揣測人心，也不再輕信誰，落塵表露得再好，十七也是會提防他的，至于為何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因?yàn)槭虑榫眠h(yuǎn)悲痛，只好說給不相干的人聽?！?/br>
    落塵輕笑出來：“你就不怕我將你的這些事說出去么？”

    十七也不生氣，只是反問道：“誰會信呢，我這個(gè)辱沒上神名聲的故事，說起來你也是不怎么信的吧。那么你將它傳出去，又如何呢？”

    “我信。”落塵道：“我相信你。”

    十七怔了怔：“謝謝。”

    落塵笑了笑：“那么，改日再見。”說著解開了結(jié)界，周遭一切連帶著落塵都不見了。睡著的葉離歪在地上，十七蹲下來拍了拍她的臉，可葉離好像睡得太死，沒有什么反應(yīng)。十七有些無奈地嘆了嘆氣，說道：“知道你沒有醉，起來吧?！?/br>
    葉離慢慢地睜開眼來，眼中竟然有淚，因?yàn)楹攘司频木壒?，臉頰紅紅的，現(xiàn)在連眼睛也紅紅的，看上去很是可憐?？蓱z人葉離啜泣著一把抱住十七，哭道：“老精怪，你怎么這么慘啊?！?/br>
    原本十七見她的樣子還想出言安慰幾句，可是聽著葉離的話就又被逗笑了，很是孩子氣，大抵是喝了酒的緣故。十七輕輕拍著葉離的背，幸好現(xiàn)在天色已晚，街上并沒有什么人，否則被人瞧見她們?nèi)缃竦木綉B(tài)，定會被嘲笑的。十七輕聲道：“有什么慘的，都過去了，如今我好好的，你又哭什么呢。”

    “十七，我會好好保護(hù)你的?！笨薨~離繼續(xù)道。

    “好，我知道了?！笔邠荛_葉離，見葉離哭得很傷心，卻有些高興，這才是真真切切的葉離，沒有故作老成，也沒有刻意云淡風(fēng)輕，葉家姑娘原本就只是個(gè)孩子啊。十七替葉離擦了擦眼淚，說道：“哭夠了，咱們該回去了?！?/br>
    葉離顫抖地應(yīng)著，任十七將自己扶起來，帶回府里。

    等到葉離已經(jīng)收拾好躺在床榻上，蓋著被子的時(shí)候，十七替她吹滅了燈，就要離開。葉離已經(jīng)很多年不曾有貼身的侍婢了，剪燈燭這樣的事向來都是自己做的，今日她喝了酒，又哭過，十七便替她做了。

    黑暗中葉離忽然開口叫住她：“十七?！?/br>
    “嗯，我在?！笔咄Ｏ聛恚柚股老】吹靡娙~離眸子發(fā)亮，她是花靈，黑夜視物是她的本事。

    “過兩天我?guī)呦θヂ宕ǎ∩弦欢螘r(shí)間，看夠了紅葉再回來。”葉離道。

    十七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道：“你終于打算去洛川，這很好?！?/br>
    “是啊，很好。”葉離翻了個(gè)身，窸窣的聲音在夜里格外刺耳：“你故意讓我聽到你的故事，不就是為了讓我明白，是時(shí)候回頭了么。你的下場慘烈，求而不得反而害了自己，所以你想告訴我，放棄蕭衍。”

    “是?！?/br>
    “你先前講的那個(gè)故事，你那位愛慕上神，最后自食惡果的朋友，便是你自己對么。那時(shí)我見你安然無恙，以為那的確只是個(gè)故事，卻不知你的安然是這樣慘痛?！?/br>
    “阿離，都過去了?！?/br>
    “是啊，都過去了，我早就看開了。蕭衍娶了妻子，于我便是陌路，我日后定會有一個(gè)如意郎君，我會過得很好。十七，真的，我覺得我會過得很好。”葉離的聲音中全是如釋重負(fù)，哪怕她其實(shí)還愛蕭衍，可也再沒有比她如今勉強(qiáng)看開更好的事了。

    “我知道?！笔咦叩酱斑?，推開窗，讓月光灑進(jìn)來，屋子里里亮了幾分，葉離的樣子就更加清晰。葉離側(cè)躺著，像失了魂魄的木偶，只是還一字一句地說著話：“憑著我那位父親的權(quán)位，我還愁嫁不出去嗎，也不過是嫁的人合不合我的心意罷了?！?/br>
    “你父親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的?！笔卟⒉挥憛捜~丞相，這些年明里暗里看過了，發(fā)覺葉丞相其實(shí)并不如外人所言與葉離所認(rèn)為的樣子。十七也有事情瞞著葉離，譬如她其實(shí)與葉丞相見過面，說過話，打過交道。

    葉離以為葉丞相并不關(guān)心自己，除了權(quán)位，葉丞相什么也不喜歡，殊不知葉丞相對葉離的每件事都了如指掌。葉家后院里的扶桑樹中出了個(gè)精怪的事，憑著葉離咄咄逼人的氣勢，，或許可以瞞著府中下人，可葉丞相何等精明，早就看出一切。

    那時(shí)葉離年方十歲，一日葉離不在府中的時(shí)候，葉丞相找到了十七。葉丞相坐在扶桑樹下的秋千上，胸有成竹地開口，說的是：“出來吧，姑娘?！?/br>
    誠然葉丞相那時(shí)已是年近四十的人，而十七瞧著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但終究是兩萬余歲的花靈，被一個(gè)三十來歲的凡人男子叫成是姑娘，十七還是覺得好笑的。

    十七現(xiàn)了身，她并沒有躲躲藏藏，葉丞相找上了門，何必躲藏。她早知葉離不喜歡自己這位名聲太差的父親，所以也準(zhǔn)備了要與葉丞相有一場酣戰(zhàn)。可誰知葉丞相一不懼怕十七非人，二不是來找十七麻煩的，葉丞相來，是為了感謝十七的。

    十七不明就里。

    葉丞相解釋到道，他早已注意到這些年葉離不同尋常，整日守著后院不知為何，派了心腹來查，才發(fā)現(xiàn)是這樣的緣故。葉丞相不是什么古板之人，葉離愛看志怪故事，葉丞相也信鬼神，所以葉丞相其實(shí)并不懼怕十七非人，只是擔(dān)心十七會謀害葉離。畢竟他們這樣的人家，遭人暗害不算怪事，他提防十七許久，才放下心來。因?yàn)槭哒嫘南啻~離，且很是良善。故而葉丞相來此，是為了與十七道謝的。

    “這是往日阿離喜歡的秋千?！比~丞相撫摸著身下的秋千，眼中滿是疼愛。

    十七不是很明白這是為什么，按理說葉丞相做到這個(gè)地步，就是為著他疼愛葉離這個(gè)女兒，可是他悄悄地來，滿心眼里都是對葉離的愛，卻從不肯親口告訴葉離。如今父女離心，葉離討厭葉丞相，局面難看，卻是何必呢。十七問道：“葉大人為何不同阿離說明白，你其實(shí)很愛她?！?/br>
    葉丞相搖搖頭：“有些事，阿離不需要知道，所以還請姑娘將今日之事保密。我會幫著姑娘隱藏身份的，姑娘大可在這人間好好過活?！?/br>
    十七怔了怔，然后道謝：“多謝?！?/br>
    這是這些年來，十七唯一一次與葉丞相談話，十七恪守承諾，并未告訴葉離。十七時(shí)時(shí)心疼葉離似是感覺不到父愛，也想有意無意替葉丞相說幾句好話，讓葉離知道自己其實(shí)并不是那么了解自己的父親?？上~離倔強(qiáng)，又因?yàn)槭捬?，從不肯相信葉丞相。

    葉離聽著十七的話，心里覺得好笑，她那位父親哪有什么好人家尋給自己，無非就是拿自己來謀取利益罷了。葉離冷笑道：“我那位父親，想要將我許給連崢，你也覺得，這會是一門好親事嗎？”

    “那你覺得呢？”十七道：“其實(shí)在你小的時(shí)候，我也曾想，你會不會愛上葉秦，嫁給他?？墒呛髞砣~秦離家，你又癡迷蕭衍，所以這些年來我盼著你得償所愿，可是細(xì)細(xì)想來，葉秦也沒什么不好。”

    “你這樣想嗎？”葉離看著十七。

    “若他真的愛你......”

    “可惜，”葉離打斷十七：“我父親的算盤，成不了?，?gòu)殖鞘敲C和城之外的第一城，連崢一個(gè)瑯?gòu)殖堑氖纵o，掌握著瑯?gòu)殖嵌嗌贆C(jī)密。我父親已是身居高位，若是再與連崢結(jié)親，勢必會讓王上忌憚，所以這樁婚事，成不了。哪怕是王上寵信我父親，愿意不聞不問，那些朝臣也會拼死力諫，讓我父親不如意的?！?/br>
    十七沉默半晌，輕輕合上窗戶：“睡吧，阿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