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柒 平淡
葉離十七歲生辰的這一日,沒有在肅和葉府,而是在洛川安宅,這是這十七年的頭一遭。往些年葉丞相好排場,帝京朝臣慣會巴結(jié),故而葉離的生辰年年都很熱鬧??蛇@些熱鬧,葉離并不喜歡,那些朝臣笑得虛偽,不過是看著葉丞相位極人臣,權(quán)勢在握,不得不趨炎附勢,學(xué)著明哲保身罷了。 葉離很多時候慶幸,自己不是男兒身,否則身在葉家,又怎能不被卷入朝堂紛爭的漩渦呢??勺约菏桥畠荷?,終于一日會淪為權(quán)力關(guān)系的犧牲品,嫁給一個自己并不歡喜的人,維系著葉府的榮耀。葉離其實(shí)很明白,縱使他們父女離心,可終歸是連著命的,自己早晚,會做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所以葉離那樣執(zhí)著地追求蕭衍,想要成全自己情投意合結(jié)為連理的執(zhí)念,可惜,此事不成,難成。 這些事,是葉離想了一整夜想明白的。她從前太過執(zhí)拗,很多事并不愿意委屈自己,所以并不往悲慘的地境去想,可連崢昨夜的話,讓葉離翻來覆去睡不著。是啊,葉丞相連連崢都還能瞧得上,那若有一日需得維系葉府的關(guān)系,葉丞相隨便將自己嫁給誰,都是可能的。這肅和城的官家公子不在少數(shù),品行相貌好的,比比皆是,若是非得嫁給一個毫不相熟之人,那嫁給連崢,也不是不可以。 這不免可笑,葉離翻來覆去,竟然敢想這樣的事。葉離自知自己不愛連崢,也不信連崢說娶自己是因?yàn)閻圩约?,沒有愛,興許會過得很好,這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太過深情。無情無義,方能長久,這是葉離頓悟的。 此時葉離與連崢面對面坐著,一旁是被葉離發(fā)現(xiàn)了身影后拎出來的顏家姑娘,三個人坐在院中,趁著這一日天朗氣清,秋日正好的時候,曬曬太陽。 這個主意自然是葉離拿的,雖說同在北方,且洛川還要更北一些,可到底是肅和的太陽比不上洛川的太陽。肅和城里,有時候冷得讓人察覺不到太陽。 下人一早便備好了吃食茶點(diǎn),想著今日非比尋常,總得保證自家小姐時時開心才是,故而一見三人坐下,便趕忙捧了茶點(diǎn)上前侍候著。葉離見他們也算忙活,許了他們今日休息,也的確是她生辰別有寬恩。屏退了下人,偌大個院子里就只剩下他們?nèi)齻€人,彼此并沒有再說話只能聽見顏七夕吃糕點(diǎn)的聲音。她確是愛吃的。 等到再喝了一盞茶后,葉離終于問道:“想來你就算人在洛川,也知曉肅和的事吧。” 連崢答道:“昨夜倒是有飛鴿傳信來,不過你也當(dāng)知道,算上路程,再快的消息,也至少是一兩日前的?!?/br> “我自然知道,也不是問你近日朝中各事,只是這丫頭跟著我到了洛川,我也得替她問些事。”說著葉離看了看顏七夕:“你可知趙將軍的軍隊(duì),何時可以回朝?” 連崢也跟著打量了一番顏七夕,這位顏姑娘他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只是從沒說過話,只知是葉離的朋友,便覺得定然是個好姑娘。也聽顧暶尖酸刻薄地說起過顏七夕是個小門戶的武夫的女兒,卻不知現(xiàn)在是跟著趙將軍到西央城去了。 連崢也不避諱,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說給兩個小姑娘聽:“不日便回。原本大越與景國便是國力懸殊,不過是王上有意吊著景國,才拖了這些時候,否則早就班師回朝了。顏姑娘也不必憂心,這一戰(zhàn)必然傷亡甚少,令尊必然安然無恙。” 顏七夕早已停下吃食,安靜地聽連崢的話。說不擔(dān)心是不可能的,只是已經(jīng)陪著葉離北上,便不再多提,免得壞了阿離北上游賞的興致。今日阿離為她問起此事,顏七夕心中很是感激,也知連崢的消息必定是又快又準(zhǔn)的,聽著連崢細(xì)細(xì)地說明此事的緣由結(jié)果后,顏七夕這才算徹底安下心來。 聽完連崢的話,葉離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想要問連崢,卻頓了頓,沒有開口。連崢將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收于眼底,問她:“你想知道什么?” “大軍滯留西央城這樣久,到底是為了什么?!?/br> 連崢大概猜到葉離想問關(guān)于邊境大軍的事,卻也沒想到,葉離會問這個,他頓了頓,反問道:“為何有此一問。” 葉離解釋道:“我雖對行軍打仗用兵之道并不了解,但也知道兩國國力懸殊,景王更是一心臣服,不可能在兩軍交戰(zhàn)上與大越糾纏,他們耗不起,也贏不了??杉词故沁@樣,大軍卻在西央城久久不回,明面上說是為了邊境穩(wěn)定,可這樣的說辭,誰會信?!?/br> “你的心思一向細(xì)膩,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瞞不住你?!?/br> 葉離并不羞于聽連崢夸她,但畢竟有這樣的想法是因?yàn)閺脑聹\那里知道了越王的打算,所以也不愿平白擔(dān)一個機(jī)敏的美名,故而說道:“我倒也并不清楚其中緣由,若是貿(mào)然知曉了這件事也不見得會懷疑,只是我之前聽說了一些別的事,所以才有這樣的疑慮。” 連崢見葉離并不打算告訴他自己是如何聽到別的風(fēng)聲的,也就不打算問了,葉離的事,她不說,他就不會問。 葉離見他神色,心中明白了七七八八,說著:“看樣子,你很是清楚?!?/br> 連崢笑笑,葉離這句話沒有半分嘲諷的意味在里面,他很歡喜,或許阿離真的能重新接納他。若是這樣,怕是死而無憾了吧。連崢看著葉離,說道:“”“阿央她身份不同于別的城主,瑯?gòu)殖堑牡匚荒阋仓溃跎嫌性S多事不會拿出來說,但不會瞞著阿央。” “阿央......”葉離淡淡地念道:“百里央倒是信任你,看樣子你沒少下工夫?!?/br> 這句話葉離說的平靜,并沒有別的意思,百里央和連崢的故事誰人不知,葉離自然也犯不著為這樣親昵的稱呼所膈應(yīng),只是想到連崢如今身邊有了這樣親近的姑娘,葉離總是免不了唏噓感慨。但也僅僅只是感慨罷了,雖說百里央脾氣不好,跟葉離有過節(jié),但葉離并不討厭她,這世上,位高權(quán)重還能這樣真性情的人,并不多見。若是連崢與百里央兩情相悅了,那也算是一樁美談,葉離覺得挺好。 只是這話到了連崢耳朵里便不是這般意味了,他心里有些不適,可他這輩子除了對葉離說過一次重話外,從不肯與葉離置氣,便也十分平靜道:“權(quán)謀之道向來如此,你不必激我。且說說你聽說了什么,這樣問我。” 這下葉離倒是有些可憐百里央了,她情誼深重,在連崢眼中卻不過是權(quán)謀之道。葉離想了想,可這又與她何干,便只說了兩個字回答連崢:“鹿蜀?” 話到這個份上,連崢也越發(fā)坦誠:“是。王上此番,就是為了它?!?/br> “結(jié)果如何?” “并無所獲。” 這個結(jié)果葉離并不奇怪,按著十七說的,那可是靈獸,哪里是他們那些凡夫俗子可以覬覦的。只是越王必然不會罷手,為了這個荒誕事兒,帝京還不知會掀起什么風(fēng)浪來。 等夜葉離問完話,安靜了一會兒,連崢突然看著她說道:“我許諾你一個愿望吧。”葉離皺著眉,狐疑地望著連崢,不知道連崢為何忽然有此一言。連崢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不知送你什么好,不如許你一個愿望,如果你有什么心愿難以完成,告訴我,我替你實(shí)現(xiàn)?!?/br> 這話是連崢的真心話,只是他知道,這只是個由頭。他會實(shí)現(xiàn)葉離所有的,他能實(shí)現(xiàn)的愿望,不過是怕葉離抗拒所以自己給自己尋了個由頭罷了。 果真,聽完連崢的解釋,葉離眉頭也展開了,輕聲應(yīng)著,算是收下了連崢這份心意。 這時一直埋頭吃著點(diǎn)心的顏七夕不知從哪里摸出了一個包裹,捏一捏,軟軟的。顏七夕將包裹放到葉離跟前,眼睛亮亮的,說道:“阿離,天涼了,要保重身體?!比~離一面揉了揉顏七夕的腦袋,一面打開了那個包裹,理由是一件水藍(lán)色的衣裳,上頭的刺繡雖說不算精巧,但也看得出是下了工夫的。葉離想起前些日子顏七夕總是躲閃著,閉口不提自己的生辰,想來就是為了悄悄準(zhǔn)備這個。 “真好看?!比~離說。這是真話,雖然除了紅衣之外葉離幾乎不穿別的顏色的衣裳,可這件水藍(lán)色的衣裳,從今日起就是她最喜歡的一件了。葉離很開心,這種被人記掛,被人愛著的感覺,她很喜歡。 連崢看著葉離笑起來,也跟著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蛟S真的只有遠(yuǎn)離紛爭,逃離漩渦,才能真的快樂吧。 連崢輕輕道:“生辰快樂,阿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