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諾胸口狠狠一疼，把小家伙用力攬進(jìn)懷里。

    那些回憶終究是不可能被抹消的，天堂的愉快溫暖或許延緩了小惡魔恢復(fù)記憶的速度，可遲早還是都要全部想起來。

    沒有盡頭的黑暗，無從擺脫的陰森寒意，永遠(yuǎn)都逃不掉的虛空。

    在那些被關(guān)禁閉的日子里，確確實實是只有小家伙一個人的。

    居然敢把小家伙關(guān)小黑屋，還兇了小惡魔那么多次，簡直活該沒有貓。

    在事無巨細(xì)地知道了那些細(xì)節(jié)之后，大天使就毫不猶豫地打消了給老丈人送貓的念頭，倒是再去揍老丈人一頓的心思越來越難以壓制。

    傷口總是要去面對的，不然永遠(yuǎn)都沒辦法痊愈。以諾雷厲風(fēng)行地改造著伊甸園，按照曾經(jīng)的約定把里面變成了琳瑯滿目的小吃攤，想要什么好吃的都不難在里面找得到，兩只小兔子也在伊甸園里面安了家，眼看已經(jīng)有了要制造出一個種群的趨勢。

    小惡魔眼里的笑意卻越來越少了。

    其實也不是那么明顯，小家伙見到他的時候依然還會暖暖的彎起眉眼，還會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可眼底的不安卻還是會在不經(jīng)意的時候露出來。

    以諾看得清楚，卻始終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只能更緊地把小惡魔攏在自己身邊，有意想辦法逗著他開心。小家伙跟著他的時候似乎還好些，總不會再顯出那樣叫人心疼的寂寞來，可夜里卻還是會做噩夢，有時候忽然驚醒過來，就要哄上好久才能重新睡得著。

    懷里的小家伙安安靜靜，身上莫名涼得叫人心里跟著發(fā)緊。以諾索性張開羽翼將他攏住，輕輕柔柔地吻著他的額發(fā)：“不怕，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扔下你一個了?！?/br>
    “我不怕的……”

    小惡魔輕聲開口，抬手回抱住他，把腦袋埋進(jìn)大天使的頸間蹭了蹭，小心翼翼地閉上眼睛。

    漫無邊際的夢魘就立刻在眼前復(fù)蘇，漫天血獄無邊森寒，刺得他心口一陣陣緊縮，呼吸也止不住地越發(fā)急促。

    溫暖明亮的光芒忽然亮起來，隔著眼皮透過朦朧的水色。小惡魔輕輕打了個哆嗦，下意識睜開眼睛，迎上大天使溫柔關(guān)切的目光，眼里的水汽終于止不住地冒了出來，哽咽著撲進(jìn)了他的懷里：“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

    以諾被他嚇了一跳，連忙把小家伙打著哆嗦的身體抱進(jìn)懷里，一下下輕柔地順著脊背，安撫地細(xì)細(xì)吻著臉頰唇畔：“別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哪兒難受，告訴我沒關(guān)系的，我們什么都能做得到，不用害怕，跟我說好不好？”

    小惡魔抽抽噎噎地抹著眼淚，后悔不已地縮在他懷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哽咽出聲：“那時候你害怕鬼，我不該還老是嚇唬你的，我現(xiàn)在知道有多害怕了……”

    第81章 最終世界

    “你終于意識到了……”

    一度被嚇得魂魄離體的大天使忽然心酸, 百感交集地抱了抱忽然懂事的小家伙, 又忽然覺出些不對, 微蹙了眉低下頭，耐心地?fù)崃藫嵝耗M是淚痕的臉頰：“夢見了什么，那么可怕嗎？”

    大天使的目光溫存耐心, 像是最沉靜溫暖的湖水, 輕易就叫小惡魔慌亂的心緒也跟著平復(fù)下來。

    小惡魔迎上他的目光, 眼底的忐忑慌亂被溫柔地一寸寸撫平，蒼白的眉眼漸漸舒展開, 撲過去結(jié)結(jié)實實地抱住了大天使，用力抵在他頸間蹭了蹭：“不害怕了！”

    以諾攬著他耐心地輕輕拍撫著，心里的擔(dān)憂卻一點兒都沒能減輕。

    經(jīng)歷了幾個世界, 小家伙也越來越懂事, 越來越不愿意叫他擔(dān)心。原本稍微一套就能套出來的心事，現(xiàn)在也不怎么能問得出來了。

    小惡魔的膽子大, 連鬼屋也一點兒都嚇不到，也不知道得是多恐怖的夢境才會叫他連睡都睡不好。

    膽子小到能被鬼追著叫mama的大天使憂心忡忡，摟了小家伙拍著哄著, 柔聲哄得合了眼, 又特意用光明跟溫暖的力量把小惡魔結(jié)結(jié)實實籠罩其中, 就這么一直守了整個晚上。

    被天使守護(hù)著的小惡魔終于沒再做噩夢，睡到了天色大亮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還沒從難得舒適的睡眠中清醒過來，額上就落了個輕柔的早安吻：“睡得好嗎？”

    “睡得可好了！”

    一醒來就迎上了熟悉的溫暖目光, 小惡魔驚喜地眨了眨眼睛，撲騰起身摟住了大天使的脖頸：“今天不忙嗎？”

    “不忙了，今天帶你出去玩兒，想玩兒什么都行?！?/br>
    整頓伊甸園原本是為了叫小惡魔高興，沒想到一不小心反而叫小家伙覺得寂寞了。習(xí)慣了兢兢業(yè)業(yè)工作的大天使不無自責(zé)，淺笑著揉了揉小惡魔的腦袋，貼了貼小家伙難得暖乎乎的臉頰：“小兔子生寶寶了，想不想去看？”

    “真的嗎？生了幾只，有黑白花的嗎！”

    小惡魔目光倏地亮起來，高高興興地?fù)纹鹕?，期待地握著大天使的手晃了晃。以諾含笑把他的手?jǐn)n在掌心，點了點小家伙的額頭：“去收拾一下，我這就帶你去，路上有不少好吃的，想吃什么都行?！?/br>
    昨晚的壓抑心事一掃而空，小惡魔連忙點了點頭，跳下床跑去洗臉換衣服。以諾望著他重新恢復(fù)了活力的身影，目光落在陰影處，眼里卻隱隱蔓上些寒意。

    既然自己的治愈力量是有用的，說明叫小家伙害怕的不是什么恢復(fù)的記憶，而是屬于惡魔那些天生被光明所克制的黑暗力量。

    這種時候還會用黑暗力量來影響小惡魔的，大概也只有一心想叫自己墮天的路西法了。

    原本還打算看在小惡魔的份上稍稍關(guān)愛些路西法，沒想到對方居然還敢得寸進(jìn)尺。動了真怒的大天使神色微沉，想要打到地獄去，卻又怕叫小家伙為難傷心，糾結(jié)了好一陣，聽見外頭傳來的輕快腳步聲，還是暫時收起了心思，含笑起身迎了出去。

    終于睡得安穩(wěn)，又是在大天使的懷里舒舒服服睡到了自然醒，小惡魔的情緒也難得高漲。迎上含笑的溫柔目光，高高興興蹦進(jìn)了大天使的懷里：“去看小兔子嗎？”

    “走，這就去?！?/br>
    以諾含笑勾了下他的鼻尖，攬著小家伙出了門，有意沒張開翅膀，只是領(lǐng)著他從伊甸園里一路橫穿了過去。

    雖然一直生活在伊甸園附近，可小惡魔原本是當(dāng)然不可能被允許進(jìn)到伊甸園里面的。這一次被大天使領(lǐng)著威威風(fēng)風(fēng)地走在里頭，興致勃勃地東張西望著，看到什么都覺得新鮮。以諾也縱著他四處亂跑，見到小家伙難得活力十足的模樣，心里的壓抑也總算隱隱松動。

    在神座下預(yù)備天使長大刀闊斧的整改下，伊甸園里隨處可見都是誘人的美食?；ò晔翘亲龅模瑯涓墒蔷菩那煽肆?，也有蓬松的提拉米蘇蛋糕，連流水都是不同味道的奶茶和果汁。

    小惡魔驚喜地四處摸摸看看，舉著一朵花高高興興跑回來，被天使含笑接在手里，又隨意抬手摘了朵棉花糖做的云朵，笑吟吟喂到了小家伙的嘴邊。

    “是甜的！”

    迎上大天使鼓勵的目光，小惡魔試探著咬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就在舌尖沁開，目光就跟著驚喜地亮了起來。

    “是棉花糖，想喝可樂嗎？”

    以諾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領(lǐng)著小家伙坐在樹下，從樹上摘了個葉片做的杯子，舀了些可樂遞給他，又給他從樹干上切了一大塊巧克力蛋糕：“這邊是西餐區(qū)，另一邊還有中餐，我們下午從另一頭回去，路上就能吃飽了?！?/br>
    一點都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驚喜，小惡魔高高興興地咬了一大口蛋糕，抱住大天使的手臂，靠進(jìn)他懷里輕輕蹭了蹭。

    小家伙的臉頰微微鼓起，看上去簡直像是小松鼠一樣可愛。以諾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臉頰，眼里也多了些笑意，耐心地揉了揉小惡魔的腦袋：“喜歡就多吃一點，還有很多吃的藏在路上，要你自己慢慢找才行?！?/br>
    “我一定找得到！”

    小惡魔信心十足地點了點頭，目光晶亮地應(yīng)了一句，又重新靠回他的懷里，摟著大天使的脖頸小聲開口：“你是為了給我準(zhǔn)備驚喜，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才叫驚喜呢，知道了怎么還能嚇你一跳？”

    以諾淺笑著揉了揉小家伙的腦袋，把他攬進(jìn)懷里，側(cè)過頭溫柔地親親唇瓣：“是我不好，不管做什么，都不該叫你一個人寂寞的?！?/br>
    小惡魔連忙搖了搖頭，本能地想要否認(rèn)，又不知道怎么開口，只是低了頭靠回他頸間。

    好不容易哄得小家伙忘了心事，居然一不小心就又提了起來。大天使自責(zé)地敲了把腦袋，連忙領(lǐng)著小惡魔摸了鳥巢里藏著的馬卡龍，摘了樹葉間的小餅干，又給他滿滿接了一杯甜牛奶，才總算重新叫小家伙的目光明亮了起來。

    伊甸園里的風(fēng)景原本就很漂亮，小惡魔被他領(lǐng)著在里面散著步，也就漸漸忘了心事，全神貫注地聽著大天使講亞當(dāng)跟夏娃的故事。

    大天使會背的故事實在不多，搜腸刮肚地講到蛇被撒旦派來誘惑亞當(dāng)偷吃禁果，全神貫注聽著故事的小惡魔就義憤填膺地握緊了拳頭：“撒旦真是個大壞蛋！”

    “對，他確實不是什么好人……”

    沒忍心告訴小家伙撒旦和路西法的關(guān)系，以諾輕咳一聲，不著痕跡地轉(zhuǎn)開話題，又從樹上摘了個甜筒冰淇淋遞給小惡魔：“總之要特別小心蛇，他們多半都有毒，一旦中了毒，有時候連天使都沒什么辦法解毒的?！?/br>
    小惡魔抿著甜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抬起頭：“那蛇能進(jìn)伊甸園嗎？”

    “通常是進(jìn)不來的，可神沒有明確命蛇不可再進(jìn)入伊甸園，所以也說不準(zhǔn)。”

    忽然想起了該做的正事，以諾揉了揉他的腦袋，攬著他繼續(xù)往前走，耐心地給小家伙介紹著外頭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危險。

    長久以來天使和惡魔都是彼此對立的，以諾不著痕跡地繞開地獄不談，又往前走了一段，小惡魔卻忽然主動輕聲開口：“以諾，地獄里都有什么，有紅色的火焰嗎？”

    小家伙很少用這樣的語氣開口，以諾怔了怔，停下腳步望著他認(rèn)真的目光，心里不由微動，握著他的手輕輕點頭：“有的，路西法曾經(jīng)是神座下的熾天使，在他墮入地獄后，烈火也從此開始在地獄深處燃燒，永遠(yuǎn)都不會熄滅。”

    小惡魔心事重重地點點頭，握著他的手緊了緊，聲音隱隱發(fā)悶：“我不喜歡那些火，我害怕它們……”

    像是忽然碰到了什么一直沒能觸及的真相，以諾胸口一緊，把小家伙攬進(jìn)懷里，喉間隱隱發(fā)澀：“你夢見的是那些火焰嗎？還有什么，告訴我好不好？”

    恍惚著抬起頭，小惡魔抿了抿唇想要開口，卻又忽然緊張地垂下目光，難過地攥緊了袖口。

    不能說的，大天使的膽子那么小，連鬧鬼都怕，要是知道自己的夢境一定會被嚇壞的。

    一點都不知道自家的小兔子都在想些什么，以諾只當(dāng)他是因為什么特別的原因不能開口，見他神色為難，也就體貼地不再追問，只是領(lǐng)了他繼續(xù)往前走著：“不怕的，我又不是第一次去地獄了。要是路西法敢把你帶到地獄里去，我就把你搶回來，好不好？”

    小惡魔是記得梅塔特隆在地獄的威風(fēng)凜凜的，目光終于隱隱約約亮起來，鼓起勇氣攥緊了他的手掌：“那你一定要快一點……”

    “一定會快的。”

    以諾淺笑著輕輕點了點頭，忽然握住了小惡魔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了兩個字，又?jǐn)n著他的手重新攥緊：“想見我的時候，你就閉上眼睛念我的名字，最多念三次，我一定就到了?！?/br>
    對于小惡魔來說，自己永遠(yuǎn)都是叫以諾的，他絕不會再叫這個名字無人呼應(yīng)。

    這是只屬于小家伙一個人的言靈。

    輕柔的吻落在緊緊攥著的指尖上，小惡魔的目光順著天使英挺的身形上挪，迎上那雙無論什么時候都顯得十分可靠的眼睛，幾天來頭一次真真正正舒展了眉眼，明亮的光芒重新在清亮的瞳孔里綻開：“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br>
    以諾含笑點點頭，重新牽過他的手，往前慢慢走著。沒走出多遠(yuǎn)，就忽然被毛絨絨的小雪團(tuán)子撞進(jìn)了懷里。

    “小兔子！”

    重新振作起來的小惡魔目光一亮，驚喜地?fù)溥^去，扒著大天使的手臂期待地望著：“是新生出來的嗎？好不好看，這么快就會跳了嗎？”

    “好像跳得有點兒高……”

    想著叫小兔子們能多陪小家伙些時間，就稍微分享了一點力量，沒想到彈跳力居然提升了這么多。

    以諾啞然輕笑，拎著懷里的雪團(tuán)子遞給小惡魔，正要溫聲調(diào)侃兩句，小惡魔卻忽然怔忡地出了神。被他扶著肩膀關(guān)切地叫了兩聲，才打了個激靈忽然回神，緊張地退后了兩步。

    不知道小家伙怎么會忽然害怕起了這些無害的小動物，以諾微蹙了眉，擔(dān)憂地?fù)崃藫嵝耗У念^頂：“怎么了，又想起什么可怕的事了嗎？”

    小惡魔抿緊了唇輕輕搖頭，蒼白了臉色哽咽著抬起目光：“以諾……”

    小家伙其實不常叫他的名字，更少有這樣帶著哭腔哽咽著叫出來過。大天使心疼得厲害，也再顧不上小兔子，抬手把小惡魔攏進(jìn)了懷里：“我在，有什么心事就告訴我，有我在，不用害怕……”

    “如果我變成了很壞的惡魔，你還會喜歡我嗎？”

    他的話忽然被小惡魔輕聲打斷，小家伙像是害怕得厲害，攥著的拳頭都隱隱打著顫，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里已經(jīng)盛滿了水色。

    “我喜歡你?！?/br>
    以諾沒有半點兒遲疑，寬闊的羽翼張開，把發(fā)著抖的小惡魔嚴(yán)嚴(yán)實實攏住，低下頭吻上他盛滿了淚水的眼睛：“我什么時候都喜歡你，如果是你自己的選擇，我就陪你一起墮天，我們一塊兒去哪兒都好——”

    “不是的！”

    像是被他的堅定溫柔注入了新的勇氣，小惡魔忽然抬起頭，用力抱緊了面前的大天使：“我不想變壞，我不想掉進(jìn)地獄，不想用火去烤人類的靈魂，不想看到到處都是血……我不想吃小兔子，一點都不想的！”

    終于聽到小惡魔說出了這些天糾纏不散的夢魘，單只是聽著都叫人覺得不寒而栗，也不知道小家伙這些天究竟過得有多煎熬。

    心口洇開滿滿的酸軟疼痛，以諾一遍遍拍撫著小家伙因為緊張而隱隱顫抖的脊背，叫溫柔的光芒沐浴他的整個身體，語氣放得溫存又柔和：“我知道，別害怕。那些都和你沒有關(guān)系，你只要每天高高興興的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你不想，我不會叫你去沾染任何地獄的氣息。只不過——其實可以考慮一下，小兔子還是挺好吃的……”

    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話說了出來，迎上小家伙愕然譴責(zé)的目光，大天使輕咳一聲，從善如流地改口：“不，小兔子也不能吃。”

    小惡魔這才重新埋進(jìn)他懷里，聲音悶悶地從頸間傳出來，終于沒了這幾天總是壓抑著的情緒，輕輕軟軟得叫人心里止不住輕顫：“我老是做噩夢，以諾，我夢見那些事，有人對我說我應(yīng)當(dāng)習(xí)慣它們，我剛才居然還想吃小兔子……是不是惡魔就一定是惡魔，永遠(yuǎn)都不會變成天使？”

    “天使其實是吃小兔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