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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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他們之前在江虹路見到的充滿風塵味的女人,金花身上有成熟女人的風情,卻沒有那股子散不掉的風塵味。 金花帶著手銬在對面坐下,她臉頰有些瘦的脫了形,眼神沉寂,渾身都散發(fā)著暮氣。 “你認識他嗎?”王利把一張照片推到金花面前。 照片上是已經(jīng)被抓住的怪物,怪物被迫抬著頭,露出蒼老褶皺的皮膚跟畸形的五官,他齜著牙,滿臉怒氣看向鏡頭。 死氣沉沉的金花身體一抖,她往后退了退,抖著嗓子說不認識。 王利把在醫(yī)院調(diào)出來的檔案放在她面前,“十五年前,你生了一個男孩,男孩患有遺傳性卟啉癥?!?/br> “就是他吧。”王利伸出手指,在照片上點了點。 金花聲音的抖得更厲害,卻堅決說不認識。 王利雙手交叉,目光凌厲的投在她身上,緩緩說道:“你被抓進來后,他從地下室逃了出來,殺了兩個人……” 金花的雙手又抖起來,手上的手銬發(fā)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她咬著下唇,“這些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利沒有跟她繞彎子,“昨天我們剛剛把人逮捕歸案,你想去見見他嗎?” “我不認識他!”金花猛地站起來,歇斯底里的吼道,身后的警察按住她的肩膀,將人按在椅子上,她用手捂住臉,重復(fù)喃喃著我不認識他…… 王利的臉色一片漆黑。 旁邊的曲宴寧出聲道:“既然不愿意承認他,當初為什么要養(yǎng)著他呢?” 金花捂著臉,瘦弱的脊背透過薄薄的囚衣,根根骨骼分明,她低聲道:“我有什么辦法,我不想要他,可是他一直哭一直哭,我下不了手,就把他帶了回來?!?/br> “醫(yī)生說他不能見光,我就把他養(yǎng)在了地下室里,可是他越長大,就越像怪物,”金花抬起臉,蒼白的臉上布滿淚痕,“他為什么不能像我一點,我連看他一眼都不敢?!?/br> 金花擦擦眼淚,咬牙道:“他這樣活著也是受罪,不如死了干凈了,可是不管我怎么對他,他就是不死,只會拿那雙黑漆漆的眼珠子瞪著我?!?/br> “既然他不愿意去死,那我就養(yǎng)著他好了。”金花咬牙切齒了一會兒,情緒忽然平靜下來,“就當養(yǎng)了一條狗,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爺?shù)囊馑剂??!?/br> 曲宴寧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可是他是你親生兒子。” 金花神情一滯,半晌她輕笑一聲,“我沒有兒子,我兒子早就死了?!?/br> 她的情緒明顯已經(jīng)有些不對勁,王利對旁邊的警員打了個招呼,讓他們把金花帶下去。 人走了,審訊室一時安靜下來。 片刻,王利嘆了一口氣,問曲宴寧,“那個孩子,你要去看看嗎?” 曲宴寧遲疑片刻,點點頭,說去看看吧。 王利沉默的帶著他到了最里面的一間,人只是暫時收押在這里,怪物不能見光,就被關(guān)在了最里面。 怪物縮在縮在墻角,他的手上也帶了手銬,聽見人聲,他猛地抬起臉,目光兇狠的蹬著他們。 “他……以后會怎么樣?”曲宴寧問道。 王利搖搖頭,說還沒決定。 這個孩子的情況特殊,雖然殺人情況十分惡劣,但是一個是他還沒成年,另一個是身患重病,而且精神明顯異常,這樣的情況很難量刑,他們內(nèi)部也還沒有爭論出結(jié)果來。 第76章 “他的情況送去少管所是不可能了, 最有可能的是等鑒定結(jié)果出來后, 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但是他這種病……”王利說到一半停下來,沉沉的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個燙手山芋,輕不得重不得, 不管怎么處理似乎都在考驗自己的良心。 他們正說著話, 一個女警員拿著一袋血漿過來, 她小心的將血漿穿過柵欄放進去,然后退到一邊。 一直縮在墻角不動的怪物踉蹌著撲過來, 干枯變形的手指緊緊抓住血袋,迫不及待的送進了嘴里。 怪物的喉頭上下滑動,殷紅的血液順著嘴角滑下來, 場面滲人又絕望, 曲宴寧有些不適的側(cè)過臉,“他就吃這些嗎?” 女警員說沒辦法, 他聽不懂話,不肯配合接受治療,醫(yī)院待不了, 也沒辦法輸血, 只能把血袋給他, 讓他直接喝。 “他這樣活著也是受罪,不如死了干凈……” 曲宴寧腦子忽然浮現(xiàn)金花說的話,他看著那孩子佝僂著身體,珍惜的伸著舌頭把血袋上殘留的血液舔食干凈, 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近乎滿足的神情,就忽然覺得,金花的話未嘗沒有道理。 “我先回去了。”曲宴寧轉(zhuǎn)身,不愿再看下去,他下意識的抱緊了懷里的貓,感覺呼吸都是沉重的。 王利送他出去,曲宴寧走出警局,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曲宴寧平復(fù)了一會兒心情,跟王利告辭。 王利拍拍他的肩膀,沉默的轉(zhuǎn)身離開。 曲宴寧抱著貓,抬頭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陽,深沉的嘆一口氣,緩緩邁步回家。 除了沉重的嘆息,他似乎也無法為那個孩子做點什么。 一直到晚上曲宴寧都有點悶悶不樂,謝祈變回人形,給他沖了一杯奶茶。 “聽說喝點甜的能讓心情變好?!?/br> “謝謝,”曲宴寧咬咬唇,伸出手將杯子捧住,小聲的道謝。 謝祈也端著一杯奶茶在他身邊坐下,說話的聲音透著溫和,“還在難過?” 曲宴寧抿了一口溫熱的奶茶,溫暖泛甜的液體順著食道落到肚子里,暖洋洋的緩解了心底的不適,他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就是覺得……實在是太無力了。” 謝祈目光落在他身上,像在看一個陷入迷惘的小輩,手指在溫暖的杯壁上輕輕摩挲,謝祈緩緩開口道:“這樣的事情不會少,你接觸的越多,會發(fā)現(xiàn)無奈越多。” 曲宴寧疑惑的看著他。 謝祈抿抿唇,繼續(xù)說道:“我從出生,就繼承了白虎一族的血脈,也繼承了白虎一族的職責。我的祖父是上一任族長,我從會說話開始,就被他帶著游歷四方?!?/br> “走過的地方多,遇見的人和事也多?!敝x祈眼神有些悠遠,“并不是所有作惡的厲鬼都是壞人,他們或許生前受盡冤屈,或許只是被人利用,但他們既然害了人,就要為自己行為付出代價。” “這個道理,你要明白?!敝x祈肅容道。 曲宴寧遲疑著說道:“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看到這樣的情景,還是免不了受到影響。 謝祈伸手揉揉他的頭,緩聲道:“你經(jīng)歷的還少,等見識的多了,就會發(fā)現(xiàn),同情是最無用的。每個人都得為自己做下的事情負責?!?/br> 曲宴寧愣愣的點頭,說知道了。 “等判決出來了,我再陪你去看看他。”謝祈說:“精神鑒定結(jié)果出來后,他最大的可能是被強制送去治療,雖然未必是個好去處,但也比現(xiàn)在的處境要好?!?/br> 曲宴寧愣住,“你不是說……” 謝祈笑著摸摸他的頭,“你經(jīng)歷的還少,保留些同情心,也未必是壞事。” 曲宴寧呆愣愣的看著他,半晌釋然的笑起來,說那就等判決結(jié)果出來,如果可以,以后就經(jīng)常抽空去看看他。 謝祈變回貓,耳朵抖了抖,搖晃著尾巴率先進了臥室。 曲宴寧跟在他后面,一直壓在心頭的沉重烏云終于散開,他輕松的想,等判決出來了,他可以多去看看那個孩子,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 清湖區(qū)公安局,深夜里,犯人都已經(jīng)陷入沉睡,只有最里面的一間牢房,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始終警惕的蹬著。 怪物縮在最里面的角落,背部靠著墻壁,眼里滿是警惕。身處陌生的地方,又被限制住了行動,他情緒暴躁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來發(fā)現(xiàn)掙扎反抗并不能逃出去后,才終于安靜下來,只是那雙漆黑的眼睛始終充滿了戒備。 牢房里黑漆漆的,只有過道里微弱的感應(yīng)燈還亮著。 一個白色的人影由遠及近,緩緩走來,重重的柵欄障礙對他而言毫無作用,白色的人影一路同行,最后在怪物面前站定,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怪物動了動身體,朝他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齒。 白衣人面無表情,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牙齒倒是挺利?!?/br> 怪物發(fā)出沙啞的嗬嗬聲,張著嘴來咬他。 “真是不聽話?!卑滓氯苏Z氣有些冷,手上用了力道,怪物發(fā)出吃痛的聲音。 “你動了不改動的人,總要受點教訓。”白衣人輕聲道。 他伸出手。蒼白的手背上浮出青色經(jīng)絡(luò),五指張開輕輕的放在怪物頭頂上方。怪物驀然瞪大了眼睛,他掙扎著扭動了幾下,然后便無力的垂下了頭。 白衣人收回手,手上虛虛浮著一團黑白駁雜的光團,他輕嗤一聲,將那團黑色輕易地分離出來,“倒是還有點用處?!?/br> 將白色的光團隨意扔在一邊,白衣人將分離出來的黑氣放進瓷瓶里,跟來時一樣,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怪物的身體僵硬的癱在墻角,那團白色的光團閃了閃,緩緩的如光點般消散。 …… 第二天中午,曲宴寧忽然接到了王利的電話。 “人死了?”曲宴寧不可置信道:“昨天不還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 王利說尸體已經(jīng)送去尸檢了,是半夜忽然就沒了氣息,監(jiān)控也沒有查到東西,不像是人為的。 死因還在調(diào)查中,最大的可能是病發(fā)猝死,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造成,但總之,怪物就這么安安靜靜的死在了黑暗的牢房之內(nèi)。 曲宴寧愣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走了也好,可以少受些苦?!?/br> “尸體怎么處理?” 王利說,如果確定是意外死亡,會通知金花,她如果無法處理,就只能由警方送去火化。 曲宴寧讓王利到時候叫上他,“我去送他最后一程吧?!?/br> 掛斷電話,曲宴寧抱著貓蹭了蹭,心情復(fù)雜,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難過?!叭藳]了,我也不用想那么多了。” 謝祈伸爪按按他的臉,輕喵一聲,跳下沙發(fā)跑回房間里。 再出來時已經(jīng)變回了人形,謝祈拿著一張寫滿經(jīng)文的紙遞給他,“去祭拜的時候在墓前念一遍,再燒掉,可以平息怨氣,說不定下輩子能投個好胎?!?/br> 曲宴寧接過來,紙上寫的是往生咒,用金色墨汁寫就,字跡間還泛著淡淡的微光。他仔細的收好,認真跟謝祈道謝。 謝祈目光溫和的看著他,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拍,“等回來了,這事就過去了?!?/br> 曲宴寧抿唇,認真的點頭。 一個星期后,所有流程都走完,尸體被送去火化,王利給曲宴寧發(fā)了消息,曲宴寧趕過去送了最后一程。 人送進去,出來之后只有一個小小的盒子。 骨灰盒被存放在殯儀館,王利跟曲宴寧一起湊的錢,算是最后盡的一點心意。 曲宴寧按照謝祈教的,先把往生咒念了一遍,又吧那張寫滿經(jīng)文的紙燒了,最后拜了三拜,在心里祝他一路走好。 骨灰盒兩邊的香靜靜燃燒,裊裊的青煙飄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