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jié)
阮心梅一聽皇上提及陸從白,其中的就里不甚明白,躬身回話道:“今年茶莊生意每況愈下,從白那孩子接手后,非要闖出個明堂。上兩月去江南走賣生意至今未歸,早兩日托人快馬送家書,說是緊趕慢趕也要趕在中秋夜回來團(tuán)聚?!比钚拿窡o奈兩手一攤,“這夜都要盡子時了,人還是沒到。唉……我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br> 陳其玫出聲安慰道:“許是路上耽誤了?!?/br> 尉遲珩再看阮心梅身邊沉默不語的陸從騫,他與陸從白是兄弟倆,卻與個性圓潤,巧舌如簧的陸從白截然不同,氣質(zhì)沉穩(wěn),挺鼻薄唇,相貌流麗。他一早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陸從騫,自幼對生意經(jīng)一竅不懂,卻對舞刀弄槍極有熱忱,故而師從兜率寺武僧圓空大師,練就了刀槍劍戟十八般武藝。 他頗為欣賞的看向陸從騫,說道:“聽聞陸氏兄弟中,以從騫喜好學(xué)武,男兒一身武藝,可有為國從軍之愿?” 陸從騫稍顯訝異,一直寡言少語,誰知皇上突然留意到他,他鎮(zhèn)定若水,倒是身邊的阮心梅情緒有些激動。 陸從騫不卑不亢,起身拱手以禮?!盎噬?,草民空有報國之心,卻無報國之門,還望皇上指點?!?/br> 尉遲珩穩(wěn)重而沉緩道:“若你真有心報國,光耀門楣,朕給你一條明路。眼下國境西部、南部,外族勢力蠢蠢欲動,國家亟需可用的人才。崇圣帝敗壞科舉,朕如今要撥亂反正,頒布科舉新政,文舉和武舉并重,大江國需要文官理政,更需武官守疆?!?/br> 陸從騫眸中熠熠生輝,他等了多年,父母在,不遠(yuǎn)游,更不讓他從軍,活到弱冠之年,若是一朝武舉奪魁,不僅有官銜封號,更可以大展拳腳抱負(fù),不必在圈禁在一方狹窄天地間,只為了開拓生意,在錢眼子里蹉跎時光?!安菝穸ú还钾?fù)皇上美意?!?/br> 琳瑯眸色清亮,看著尉遲珩笑談江山也好,拉扯家常也罷,他對自己如此上心,又如此巧妙的鋪排下中秋之會。宮中女眷多半依憑前朝家世,琳瑯空無家世可托,他便要為她制造高門閥閱之戶,他苦心打探到了陸從騫一身武藝,若是可造之才,不妨給予機會提拔,只要有軍功封侯拜相便是琳瑯的依托。 男人之間聊天,不必女子,最后總逃不開時事戰(zhàn)局,琳瑯聽得有些膩煩了,尉遲珩便推了推,側(cè)身在琳瑯耳畔,道:“若是覺得無聊,便和你的姐妹說話去吧,不必陪著我。我一會兒自會找你去?!?/br> 琳瑯雀躍,笑得像個無邪的孩子,點點頭,拉著錦素便往外走。其他女眷見琳瑯走了,便不妨礙男人之間的談話,都躬身屈膝退出了仰賢樓正廳。 陳其玫牽著琳瑯客套了幾句,如今再見一別往昔,消褪了戾氣,她摸著琳瑯的手,說道:“好孩子,過去我對不住您的地方,您可千萬別放在心上,若要撒氣,只管沖著我來。你陸叔叔和白羽是真心待你好的,只怪我眼睛長頭頂,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如今悔不當(dāng)初啊?!?/br> 琳瑯為她寬心道:“琳瑯曉得,您別這么說,過去的事琳瑯都忘了,只記得陸府的養(yǎng)育之恩?!?/br> 陳其玫溫和笑道:“真是個好孩子?!?/br> 蓉姑姑噗通一聲跪在琳瑯跟前,“賢妃娘娘,老奴糊涂,過去沒少欺負(fù)您,您菩薩心腸,就原諒老奴吧?!?/br> 琳瑯笑靨淺淺,虛扶蓉姑姑道:“快起來吧,過去是是非非的,抹去便了。我若還嫉恨著你,今日可會來陸府與你們慶中秋?陸府是我的娘家,你們自然是我的娘家人,一家人鬧了別扭,隔天不就忘了么?!?/br> 琳瑯說得大氣寬和,陳其玫和蓉姑姑七上八下的心可算是安穩(wěn)了,旁邊的張寶盈和阮心梅看到這一幕,客客氣氣地與琳瑯再寒暄了幾句。 錦素從仰賢樓最末出來,琳瑯見她就熱情上前拉她,物是人非事事休,再見都是舊日情分。 琳瑯見錦素挽起了發(fā)髻,配著藍(lán)寶石蜻蜓頭花,帶著金累絲翠玉耳墜,穿了一襲玫瑰紫菊紋上裳,下著百花細(xì)褶裙,通體打扮不似府上侍婢,她上前走到錦素身邊,低聲問道:“你與羽哥……好事成了?” 錦素羞澀地頷首,應(yīng)了聲,聲音低弱。琳瑯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錦素口不能言,也算是半殘之軀,誰知錦素握著她的手,發(fā)出絲絲低幼之聲。“賢妃娘娘?!?/br> 琳瑯驚喜的眼眸中晃著零落的淚光,“你能說話了?” 錦素頷首,嗯聲。 琳瑯說道:“雖然久別,但你我不必生分,在這里喚我名字便好?!?/br> 眾人見琳瑯與錦素是舊相識,相談甚歡,必定有不少體己話要說。月色隱沒在云翳之后,子時已盡,人也有些困乏了,便向琳瑯屈膝以禮,紛紛回院子睡去了。 正文 第三百九章人舊別(一) 錦素拉著琳瑯走在青石鋪就羊腸小徑上,夜風(fēng)微微涼,但絲毫無懼久別重逢的喜悅心情。錦素開聲道:“琳瑯,我和你就當(dāng)扯平了,好么?過去,你算計過我,我害過你,都是鬼迷了心竅,壞了那么多年的情誼。你把我關(guān)在駐清閣那些日子,過往的回憶在腦海中一片片重現(xiàn),也許是我復(fù)仇心太重,才會把你從無辜的日子里強行拽出來,直面殘酷的現(xiàn)實?!?/br> 琳瑯抽出袖管中的手巾,替錦素拭去續(xù)續(xù)斷斷的眼淚?!俺镀搅?。都過去了,我也做了不少錯事?!?/br> 錦素溫和地看琳瑯,這些年她長大了些,只是落淚之時,還是充滿了無辜的孩子氣,讓人不忍心與她置氣。她們相視一笑,回憶如流沙,在指縫中流逝便隨風(fēng)散了吧。 琳瑯好奇地追問道:“你的聲音……” 錦素掖了掖喉嚨,說道:“變得難聽了么?” 琳瑯搖頭,說道:“細(xì)潤了些?!?/br> “瞧你如今這般會說話,能開口說話已經(jīng)是萬幸了。”錦素牽著琳瑯慢慢走,有太多心事要訴說?!罢f起來真是神明庇佑,陸家冤案昭雪之后,陸府上下為了感激上天好生之德,保佑陸府逃過一劫,舉家去兜率寺拜佛還愿,誰知便在那里遇上了云游四方的覺空大師。據(jù)說覺空大師走遍五湖四海,精通醫(yī)理術(shù)數(shù),便請他為我診治,起初我也是將信將疑,反正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誰知按照覺空大師的方子服用了個把月后,居然真的可以說話了。雖然聲音略有些尖細(xì),但我心滿意足了。” 琳瑯打心眼里替錦素高興,一樁積壓在她心頭的事,總算有個較為圓滿的解決方式。覺空大師真有神醫(yī)再世的功力,是否也能祝她一圓心中遺憾?她忙問道:“那覺空大師如今可在兜率寺?” 錦素看琳瑯神色喜憂參半,該是遇上了困擾之事,直言相告道:“莫非是你遇上了煩心之事?可惜,覺空大師每次逗留都不足半月,上一回因著我的病才多停留了半月。如今早已不知云游何方了?!?/br> 琳瑯惋惜,低低一嘆,倒也不再強求。“覺空大師此等高僧,遇上是機緣,恐怕是我福薄。” 錦素寬慰她,“瞧你說的,皇上對你不好么?全天下女子的幸福都比不上你一人占得齊全。你擁有大江國最好的男子為夫婿,難道還不夠么?” “是么?”琳瑯被她故作艷羨的語氣逗樂了,“若讓你斷了與羽哥的緣分,入宮為妃你可愿意?” 錦素打趣道:“胡說,我已經(jīng)嫁作人婦,豈可開這等玩笑。你這賢妃娘娘不老成了,小心我去皇上跟前參你一本?!?/br> 琳瑯打量著錦素一臉光澤圓潤,想來陸府的日子雖比不得過去富裕,可錦素的小日子卻過得蜜里調(diào)油。“定是跟羽哥過得日子久了,學(xué)了他這般油腔滑調(diào)?!?/br> 掛在樹梢上的竹編燈大抵蠟燭即將燃盡,光線窈窈冥冥,此時身旁走近兩個掌燈的侍女,她們躬身站在道旁,見琳瑯和錦素便屈膝道:“見過賢妃娘娘,見過小夫人。” 錦素神色自若,接過侍女手中的一盞風(fēng)燈,偶爾從侍女身邊經(jīng)過,琳瑯見她面不改色,對于小夫人這個稱呼想必也是接受了。琳瑯不問,但錦素猜到她的想法,說道:“我是夫君的側(cè)室,只是正室之位仍虛?!?/br> 琳瑯欲言又止,但心底的話藏不住?!按蠓蛉伺率墙橐饽愕某錾怼!?/br> 錦素臉色平和,感恩道:“我又何嘗不清楚,我是月海山莊的奴婢,即便脫了奴籍,身份猶如印在骨子里了。夫君愿意給我一個名分,我已經(jīng)是感動萬分了,只要能和他一起,為陸家生兒育女,我這一生也算是圓滿了,別無他求。” 琳瑯稍稍一低頸,聲軟如柳絮,“是啊。名分都是虛的,有個實在的孩子比什么都強?!?/br> 夜來冷風(fēng)吹過輕軟的外衣,錦素一拉琳瑯的手,冷卻了體溫,便道:“不如去我院子里坐坐,爺們一聊起國事政治怕是要通宵達(dá)旦,你這干等著也不是事兒,我去暖壺菊花酒再配上些糕點,咱們對月品酒,可好?” 琳瑯笑容可掬,“自然是極好。那咱們換個地方喝,去百花園內(nèi)百花亭中品酒。離開這兒太久,想著我的魏紫姚黃,不知開得可艷麗。” “艷麗至極,就跟你似的?!卞\素指了指去百花園的方向,“你可還記得去百花園的路?” 琳瑯滿口應(yīng)道:“閉著眼都記得,走過不下千萬次?!?/br> 錦素道:“那你去百花亭中等我,我這就去置備酒水點心,逢著過節(jié),咱們也學(xué)爺們似的無醉無歸?!?/br> 琳瑯與錦素分道,一個往百花園走,一個去準(zhǔn)備點心。這條路分明那么熟悉,前幾日落了幾陣秋雨,青石板的縫合處堆了些積水,一不小心踏個空,沾了小半身的泥水,頗有些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