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明維被大伯母逗得咯咯直笑，他小手抓著秦氏的衣領(lǐng)，很是親昵。

    茶過三盞，秦氏又略坐了會，才告辭離開。

    李氏連送都沒送，眼看著人過了垂花門，氣得把小幾上的茶壺直接推到了地上。都是玉制的物件，這樣摔下來，“咣當(dāng)”一聲——稀碎。

    大丫頭品兒嚇了一跳，忙揮手讓乳娘把小少爺抱出去。

    “太太，你消消氣，要是氣壞了身子，多不劃算?！彼泻糁⊙绢^拿著簸箕進(jìn)來，把地面清掃了，低聲勸道。

    “這秦氏，她是扇我的臉呢。妍姐兒怎么了？可是我二哥的嫡女，長相嬌美可人，配給一個庶長子我還沒說什么呢。她倒嫌棄上了?！?/br>
    第34章

    年兒也跟著勸道：“太太不必放在心上，妍姑娘這么好，是大少爺沒福氣?！?/br>
    李氏忿忿不平了好一陣，才慢慢平息下來，環(huán)顧四周，問道：“怎么沒見揚(yáng)哥兒？”

    “三少爺吃過午膳后，由小廝帶著出去消食了……”品兒回道。

    李氏“嗯”了一聲，煩躁地剝了個福橘。

    “太太……有件事不知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年兒吞吞吐吐的，有些猶豫。

    “什么事啊？重要的話就說，不重要就算了?！?/br>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前幾日奴婢出府探親的時候，碰到了大房李畫屏的大丫頭。她匆匆忙忙的從藥坊出來?！?/br>
    李氏來了興趣，“繼續(xù)說。”

    “我留了個心眼，等她走遠(yuǎn)后去那家藥坊問了問……才知道她們買的是坐胎藥?！?/br>
    “坐胎藥？”李氏吃著橘子，一臉的鄙夷：“就是那個……前不久剛過門的姨娘？”

    年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一個姨娘，生來就是下賤命，還妄想著生個孩子爬到主母的頭頂上？簡直是反天了。這也就在大房，要是在我們這，敢每日里這么作妖，腿給她打斷?！崩钍献鳛槎康漠?dāng)家主母，優(yōu)越感顯露無疑。

    一屋子站著伺候的年輕丫頭面面相覷、鴉雀無聲。她們可一點(diǎn)都沒有爬床的心思。

    趙姨娘每日晨晚來“望月閣”請安的場景實在太印象深刻……跪著伺候主母用飯，跪著給主母捏腿……待遇連屋里的二等丫鬟都不如?？蓱z趙姨娘還不敢和二老爺提起，聽說回去住處后只能以淚洗面。

    “咦？”李氏眉頭一皺，突然有了個想法。她擺擺手，說道：“你們都下去吧，這里由品兒和年兒伺候就好。

    眾丫頭屈身行禮，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既然這李姨娘想懷上孩子，坐穩(wěn)大房的位置……我們就幫她一把?！?/br>
    “太太？”品兒疑惑著開口：“你真的要幫助李姨娘？”

    “幫，怎么不幫。先借她的手把秦氏扳倒，然后我們再親手處置她。這樣一來整個新府不就落入二房的口袋了?！崩钍洗笮Τ雎暎骸白尨蠓孔约合葍?nèi)斗著，時候差不多了我們?nèi)飕F(xiàn)成的便宜。省心又省力，豈不是美哉？”

    年兒拍手叫好：“原來這就是說書人說的，螳螂撲蟬黃雀在后，太太好計謀?！?/br>
    “行了，別拍馬屁了，待會有你要做的事呢?！崩钍闲χf道。

    “太太請說?！?/br>
    “你找個機(jī)會去李姨娘住處一趟，其他的都不要說，就只說我想請她喝茶。有要緊事商議，她只要肯來，我自有辦法讓她應(yīng)允?！?/br>
    “是，奴婢遵命?！蹦陜呵硇辛硕Y。

    品兒倒了杯茶遞到李氏，有些擔(dān)心：“這樣行嗎？”

    “怎么不行，只要防著二老爺不讓他知曉就行?！崩钍辖舆^杯子，抿了一口：“揚(yáng)哥兒怎么這會子還沒回來，他今個還沒睡午覺呢，你去看看?！?/br>
    品兒“嗯”了一聲，行禮后退下，往前院去了。路過影壁時，大門是開著的，她隱約看到秦氏領(lǐng)著一幫丫頭、婆子遠(yuǎn)遠(yuǎn)地走過去了。疑惑了一下，也沒在意，轉(zhuǎn)個彎去前院找三少爺了。

    而秦氏從“望月閣”出來后，去了新府的大膳房，天氣漸漸冷了，得囑咐他們多買些羊rou、生姜等，好用來御風(fēng)寒，補(bǔ)身體。

    各個主子的住處雖設(shè)的也有膳房，只是規(guī)模很小，就為了日常的飲食更方便些。最基本的原材料還是大膳房在供給。特別是新家有喜事設(shè)宴的時候，就更重要了，大菜都是從這里出來的。絲毫馬虎不得。

    這么一大圈轉(zhuǎn)下來，到了“德惠苑”后，已經(jīng)是傍晚了。

    秦氏凍得嘴唇都紫了。自從生了女兒后，她身子就不太好，畏寒的很。采風(fēng)、采月趕緊服侍她在塌上坐了，又揚(yáng)手吩咐小丫頭把爐子點(diǎn)上。

    乳母許氏端了一碗熱熱的姜湯過來，讓她喝下。

    “近日到了晚間，天越發(fā)冷了。給荷姐兒多送去幾雙新棉被。”秦氏吩咐道。

    采月點(diǎn)頭應(yīng)允下，去了外間安排。

    “姑娘別cao那么多心，你安心將養(yǎng)著身體，再給姐兒生個弟弟是正經(jīng)?！痹S氏慈愛地拍了拍秦氏的肩膀。

    “秦老夫人那邊也傳過話了，說是這幾日就派人過來，給你調(diào)理下身子?！?/br>
    “是個穩(wěn)妥的醫(yī)女，你放心?！?/br>
    屋里燭火很盛，到處都亮堂堂的，秦氏喝了幾口姜湯，覺得辛辣，便隨手放在一旁的小幾上。

    “許mama，等醫(yī)女診治后，我真的能懷上胎嗎？”

    許氏看著秦氏，心里一陣酸澀。姑娘為了生個嫡子，吃過太多的苦了。她看著也難受，“一定會的，姑娘心眼這么好，老天爺也會眷顧你的。”

    秦氏笑了一下，許氏一向最疼愛她，看著她長大的，比母親對她都親昵。

    晚上就寢的時候，新德澤派小廝來傳了話，說是歇在孫姨娘屋里了。秦氏“嗯”了一聲，招呼著丫頭把床鋪了。

    她倒不是看開了，只是懶得計較……乳母說得對，他不見得對自己無一點(diǎn)情意，他就是這樣的人，見一個愛一個，改是改不了的。天下男人都一樣，在世家大族里，更不是什么稀罕事。她現(xiàn)在最盼望的就是生個兒子，不只是為了新家大房嫡子的位置，更是希望荷姐兒長大后能有一個親生的兄弟傍身。

    一夜無夢，次日醒來時，天晴的很好，太陽明晃晃地照在頭頂，輕柔溫馨。

    秦氏帶著人把東南方向一處叫“青亭居”的院子收拾出來了，準(zhǔn)備給顧望舒住。迎面是三間正房，兩側(cè)設(shè)有耳房，再加上東西廂房。地方雖不大，卻也足夠住了。

    在布置這塊，她花了些心思，正房的西次間做成內(nèi)室，東次間做了書房，耳房是小廝住的地方，還臨時讓人在院里做了個小小的膳房。廡廊下放了幾盆可供觀賞的花。院里看著比較空蕩，她又打發(fā)小廝在左側(cè)放了個半人高的青釉質(zhì)圓缸，養(yǎng)了些睡蓮。看著很雅致，也有生活氣息。

    最后，秦氏又讓人在門框和窗欞處新刷了紅漆，看著暫新些，也更像是用心打理過的樣子。

    第35章

    過了幾天, 油漆味也都散盡了, “青亭居”這樣一收拾, 整個面貌都煥然一新，看著很是清新幽雅。

    秦氏挑了個晴朗的日子，親自去“墨竹軒”和顧望舒說遷居的事。

    她穿著月藍(lán)色菱花緞褙子, 梳墮馬髻, 插了一支牡丹花狀的華勝，花蕊處鑲著一顆紅寶石。眉目溫柔, 一臉笑意。

    “四弟最近身體怎么樣, 可好全了？你大哥一向事情多, 竟沒顧得上來看你, 可別見怪。”

    顧望舒恭敬地行了禮：“蒙大哥大嫂照顧，都已痊愈了。大哥入朝為官, 自然是最辛勞的。哪里就怪罪了?！?/br>
    秦氏又問了他學(xué)堂上的事, 可趕得上進(jìn)度。少年也都一一仔細(xì)地回了。

    “前一段因你病著，不易挪來挪去，就委屈和宣哥兒擠在一處了。你大哥知曉后說我辦事不恰當(dāng)，這不，我趕著把「青亭居」收拾出來了, 雖地方小些, 勝在離學(xué)堂近, 能省你許多功夫?！鼻厥鲜鞘兰业张錾?，從小規(guī)矩就好，被教養(yǎng)的端莊醇厚。這一番話說下來, 更是圓潤妥帖，半點(diǎn)錯處也沒有。

    “勞大嫂費(fèi)心，望舒謝過了。”

    新明宣剛從趙淵處回來，聽說母親來了，忙過來東廂房請安。

    秦氏微笑著讓他起來，問他最近進(jìn)飯香不香，睡覺怎么樣，天漸漸冷了，衣物可保暖。

    “母親，我一切都好，您不用擔(dān)心?！毙旅餍孕∈窃谇厥仙磉呴L大的，他的一概衣物、鞋襪，她都是親自做了給他。他非常親近母親，孫姨娘雖是生母，反而不常去。

    孫婆婆給秦氏倒了茶。她又說了會閑話，才安排小廝幫著顧望舒搬家。新明宣也慌著幫忙，說是幫忙，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尋常的衣物帶著就行了。棉被、日常用物什么的，“青亭居”新準(zhǔn)備的都有。

    一行人到了“青亭居”，把東西放下。秦氏新安排了四個小廝，兩個婆子，兩個丫頭留下伺候顧望舒。

    “要是有什么需要的，打發(fā)人去和我說，千萬別客氣?！?/br>
    顧望舒躬身謝過，請秦氏喝了盞茶。她又略坐了會，才站起身說還有事要忙，讓他閑了去大房坐坐，都是自家兄弟，可別生分了。

    顧望舒點(diǎn)頭答應(yīng)著，起身送她出去。

    新明宣看秦氏臉色不大好，就有些擔(dān)心，過來攙了她一并往“德惠苑”走。路上，他忍不住埋怨：“給四叔遷新居這么繁瑣的事，母親怎么親自做了，打發(fā)個穩(wěn)妥的婆子就行。您身體又不受用，累著了可如何是好？”

    秦氏望著長得比自己還高一頭的兒子，滿眼都是疼愛：“傻孩子，母親身體好的很，不用擔(dān)心。”

    顧望舒一直在門口站著，看著母子二人的身影遠(yuǎn)去了，才轉(zhuǎn)身進(jìn)了院子。

    “主子，奴才從未見過這么精致的院子，有花有樹的，而且那缸睡蓮里竟然還有指尾粗的小金魚?！?/br>
    “東西廂房的布置奴才也偷偷去看了，桌子被褥一應(yīng)俱全，都是簇新的。”虎子跟在顧望舒身后喋喋不休。

    少年沒有說話，徑直往正房去了。秦氏脾氣溫和，為人實誠，他早有耳聞。別的不說，就看她對庶子的態(tài)度也能知曉一二。再看這院子裝飾成這樣，連膳房都幫他準(zhǔn)備了……確實像她做事的作風(fēng)。

    晚間，新德澤來“德惠苑”吃飯的時候，秦氏就把今天給顧望舒遷居的事情一并說了。

    “……這些小事，你自己決定就好。”他舀了一碗紅棗木耳粥遞給秦氏。繼續(xù)說道：“我前幾日去學(xué)堂見了族學(xué)的先生，宣哥兒的文章有些進(jìn)益，再督促努力一把，希望明年的春闈能考中進(jìn)士?！?/br>
    “倒是四弟，先生對他大加贊譽(yù)，還讓我看了他寫的文章，確實是個有本事的。不出意外的話，明年的秋闈必能中舉，且名次不會靠后?！?/br>
    新德澤看起來很高興，話也比較多：“要是這樣的話，我們就更應(yīng)該對他好了。新府榮耀是最重要的?！?/br>
    “我今日去看他，還和宣哥兒一樣的年紀(jì)呢，看著就穩(wěn)重許多?？梢娺@些年沒少吃苦?！鼻厥辖o夫君夾了一塊咸水鴨，說道。

    “別的都不為，就只為父親的囑咐，我們也該對他好一點(diǎn)。”

    新德澤抬眼去看妻子，心里柔軟一片，當(dāng)年他執(zhí)意娶秦氏做正房，就是看上她孝順本分，能幫著他持家過日子。

    時間過得很快，農(nóng)歷十月初一，立冬。新家有個規(guī)矩，在這一日，是要全家聚在一起吃頓團(tuán)圓飯的。無論你當(dāng)時在忙什么，到午膳這個點(diǎn)時你必須得趕回來。

    秦氏一大早就去“念慈苑”求見新老太太，既然是團(tuán)圓飯，豈有新老太太不出席的道理。意料之中的又吃了閉門羹。她把親手縫制的冬襪和棉襖交給秀梅，囑咐她明日給新老太太換上。棉襖襯里用的是外邊鋪子送來的新棉花，綿軟新鮮的，穿上也暖和。

    秀梅拿著這些東西給新老太太送去的時候，她怔了一會，說道：“難為她還記得我這個糟老婆子?！?/br>
    張嚒嚒看她神情蒼涼，想說些話，抿了抿唇，終究沒有開口。

    “姑娘，看開些。等新老太太想通了，也就好了?！被厝サ穆飞希槟冈S氏看秦氏一直悶悶不樂，就低聲勸她。

    “我沒事，許mama。今日有的忙呢，你先陪我去看看花廳看看，今兒準(zhǔn)備在那里擺宴席?！?/br>
    “我安排了采風(fēng)、采月在那里鋪排，又總放心不下，怕出什么亂子?！鼻厥夏_步加快的往前走。

    “放心吧，兩丫頭都是穩(wěn)妥的，知道事情該怎么做?！?/br>
    秦氏剛到花廳，一眼便看到新荷穿著粉色的襖裙，翹著小腳坐在游廊廊沿上吃糕點(diǎn)，女孩兒吃得認(rèn)真，她來了都沒看見。

    云玲眼尖，看見大太太來了，忙屈身行禮。

    新荷聽到聲音，也反應(yīng)過來，從廊沿上下來，向秦氏跑去，“母親?！睋е碾p腿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