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是少年清亮的聲音,帶著些微金石的感覺,不知是不是鏡子的關(guān)系。 董小姐考慮了兩秒鐘,抬頭望了望天,假裝沒聽見,同時加快了腳步。 燕王殿下卻沒打算姑息,悠悠地問道:“玩得開心么?” “呵呵......”董曉悅打著哈哈,“托殿下的福,還行。” 她也不是完全沒往這方面想過,只不過那時已經(jīng)鑄成大錯,她毅然決然地把這念頭摁了回去,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不會的。 燕王殿下哼了一聲。 “殿下......”董曉悅遲疑了半晌,終于還是斗膽問道,“您怎么不早點和我相認?。縿e誤會,小人不是怪您,要是早知道是您,就是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那什么......” “相認?”燕王殿下諷刺道,“認你作父么?” 董曉悅欲哭無淚:“小的真不知道是您......” “董曉悅,你真的是......”燕王殿下搜腸刮肚半日,沒想出合適的形容詞來,只好嘆了口氣,“孤直至方才都口不能言,視物也不甚清楚,惟有聽覺尚可。” 他如今是少年的形貌,聲音也帶點稚氣,沒了往日不怒自威的氣勢,董曉悅一開始還怵他,過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樣,便故態(tài)復(fù)萌,重又活泛起來。 兩人一前一后走了會兒,快到樹林邊緣,梁玄突然開口:“等這個夢結(jié)束了,你會記得我嗎?” “當(dāng)然?!倍瓡詯傁胍膊幌朊摽诙觥?/br> 梁玄駐足道:“我是說我,這個夢里的我。” 董曉悅也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了看他,這張臉面無表情時已經(jīng)漂亮得讓人心折,何況靈動起來,董小姐心軟成了一灘水:“當(dāng)然會記得啊。” “......”這見色忘義的女子! 兩人接著往前走,出了林子,沿著山坡往下,夜風(fēng)將兩人的衣袂吹得獵獵作響,遠處松濤陣陣,流水潺潺,董曉悅望著天邊昏黃的月亮,只覺別有一種朦朧美。 燕王殿下生了一回悶氣,又問道:“那你還記得羋無咎么?” 董小姐的求生直覺告訴她,這是一道送命題,摸了摸下巴,故作深沉:“呃......不好說......” 梁玄哼了一聲。 “殿下,”董曉悅生怕他再追問下去,趕緊岔開話題,“你說這鏡靈該怎么對付呢?他附在普通人身上,我們投鼠忌器,真是難辦......” 梁玄沉默了會兒:“我有辦法。” 第46章 出夢 董曉悅喜出望外, 得意忘形,仗著最萌身高差的優(yōu)勢,在燕王殿下腦袋上薅了一把:“真的嗎?真不愧是我的殿下!” 梁玄怔了怔, 驀地回過神來, 把她大逆不道的手撣開,小聲嘟囔了一聲:“誰是你的?!?/br> 董曉悅沒聽清楚, 迫不及待地問:“是什么辦法?。俊?/br> “回去再說?!?/br> 董曉悅以為他是出于謹(jǐn)慎。見梁王陵就在不遠處, 便點點頭不吭聲了。 走了沒幾步, 董曉悅又賠著小心問他:“殿下, 您怎么突然又能說話了?這陸小公子的身體……應(yīng)該是不能發(fā)聲的啊?”不僅不能發(fā)聲, 連五感都沒有。 “陸小公子……呵?!边@又是哪根蔥,叫得挺親熱么,死了幾百年的人,與你何干? 董曉悅也不知道哪里又說錯話得罪了這位祖宗,不過換位思考一下,他這些日子過得確實憋屈,便好脾氣地笑笑,識趣地閉上了嘴。 相處久了她也多少摸到了燕王殿下的脾氣, 不能和他正面杠, 你得認慫, 順毛擼, 等他把氣順過來了,自然就能好好說話了。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 燕王殿下先開口了:“孤也不知,起初只覺混沌一片,過了些時日才能聽辨聲響和勉強視物,神志亦是時而清明時而模糊,直至方才,才忽然覺得耳聰目明?!?/br>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到了梁王陵的入口,董曉悅用咒開啟外門,領(lǐng)著燕王殿下走進石砌的甬道。 回到墓室一看更漏,已經(jīng)是四更天,董曉悅身體雖不覺疲憊,可生物鐘仍然提醒她該睡了。 燕王殿下顯然也是一樣,抬起袖子掩著嘴,斯斯文文地打了個哈欠。 董曉悅踟躕了會兒,還是問道:“殿下打算怎么對付那個鏡妖?” 梁玄撩了她一眼,他眼里有了睡意,越發(fā)顯得迷離:“一時半刻說不清楚,更深了,明日再說罷,你很急么?” “在這夢里已經(jīng)耗了好幾個月了,能早點出去當(dāng)然好啦,”董曉悅覷見他神色不豫,趕緊找補,“小人那不是……希望殿下早點化險為夷嘛……” “孤的魂魄受了損傷,今日走得多了些,實在是乏了,”燕王殿下冷冷地道,“你大可不必擔(dān)心,孤已有萬全之策,不消三日,必能了結(jié)此夢。” 董曉悅聽了這話喜不自勝,可直覺告訴她不能喜形于色,于是狗腿地去給燕王殿下打洗腳水。 兩人都洗漱完了,燕王殿下脫了外裳,毫不見外地往床上一躺。 董曉悅像往常一樣躺下床邊榻板上,還沒來得及掖好被子,就聽床上傳來涼颼颼的聲音:“你就是如此對待孤的身體?” “……”這位祖宗簡直是個送命題庫。 董曉悅頭皮一麻,急中生智地打了個小呼嚕。 燕王殿下就沒見過這么涎皮賴臉的人,被她氣笑了:“把孤的身體放到床上來。” “那多委屈殿下您的靈魂啊,”董曉悅一個勁地謙讓,“您放心,我鋪了兩層褥子,軟得很,保證殿下的金軀一根毛都不會掉?!?/br> “孤說過要睡地上么?” “……”董曉悅回過味來,“?。窟@……男女授受不親……” 梁玄哼了一聲:“莫非你覺得孤想對自己的身體行越禮悖份之事?” 話不是這么說的??!但是除了認慫還能怎樣?董曉悅趕緊道:“不敢不敢,小的睡相不好,又喜歡卷被子,睡夢中唐突了殿下就罪過了……” 燕王殿下不說話,屋子里寂靜無聲,只有更漏滴答作響,催命似的。 董曉悅只得硬著頭皮爬到床上,小心翼翼地貼著床沿,梁玄讓到了床里側(cè),兩人雖然同衾而眠,卻像牛郎織女一樣隔著天河。 也許是提心吊膽太耗心力,董曉悅的呼吸很快沉了下去。 梁玄知道她睡著了,伸手輕輕戳了戳她腰眼。 董曉悅在夢里只覺腰眼有點癢,下意識地躲,撲通一聲滾到了床下。 她睜開眼睛皺著眉頭,發(fā)了會兒呆,翻了個身又睡了。梁玄想把她撈上來,無奈右手折了,只好下了床和她一起擠在榻上。 董曉悅睡夢中感覺有人和她搶地盤,手腳并用地推擠他,梁玄不得不箍住她的腰,壓住她的腿:“別亂動!” 抱著自己的感覺別提多詭異了,燕王殿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越想越悲憤,憑什羋無咎那豎子又是拜堂成親又是肌膚相親,他只想在臨走前抱抱她都這么一言難盡! 梁玄憋了一肚子氣,見那沒心肝的蠻夷睡得酣美無比,越發(fā)不忿,伸手往她胳肢窩里撓,他自己的身體,哪些地方最怕癢一清二楚,董曉悅在睡夢中笑出聲來,一邊不住地躲:“你干嘛……殿下……” 燕王殿下心里舒坦了些,大人有大量地收回手,輕手輕腳地起了身,披上外裳,在榻邊坐下,屏息凝神,伸手在董曉悅額頭上凌空畫了個符,銀色符文在黑暗中一閃,沒入她額中不見了。 梁玄輕輕嘆了一聲,拿起案上的紅繩,輕輕掀開簾子,悄無聲息地潛了出去。 梁玄沒有飛天遁地的本領(lǐng),他的魂魄和天鏡不甚契合,少年的身軀又很羸弱,走得比常人還慢些。 到達柳家莊的時候,東方天際已經(jīng)泛出香灰般的顏色。他在村口兩三人合抱的歪脖子大槐樹下停住腳步,閉上眼睛凝神屏氣,感覺鏡妖的氣息更強烈了。 受這具身體靈力所限,他只能感覺對方的大致方向和范圍,即便知道他在哪個人身上也沒用。殺了那人不過是平白害了一條人命,鏡妖會在瞬間神不知鬼不覺地換個宿主,新的宿主也許近在眼前,也許在千里之外。 梁玄睜開眼睛,繼續(xù)往前走。 天將破曉,莊子里已經(jīng)有人起來耕作了,很快有人把他認了出來,村子里sao動起來,壯漢們提刀的提刀,拿棍的拿棍,紛紛從屋子里跑出來。 立即有人叫來柳大郎和他幾個兒子。 柳大郎看見兇嫌自己找上門來,既吃驚又緊張,把一條長木棍橫在身前,沉著臉道:“你有什么話說?” 梁玄掃了人群一眼,鏡妖的氣息近在咫尺,就是他面前的某個人。他看了一眼柳大郎,平靜地說道:“我是來償命的?!?/br> 董曉悅從來沒有睡得那么沉,如果不是夢見跌下懸崖突然一陣心悸,說不定會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她坐起身,下意識地摸摸心口,沒有任何動靜,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具沒有心跳的尸體,不過夢中那種心驚的感覺不但沒有平息,反而越發(fā)強烈。 “殿下您醒了嗎?”她朝床上問了一聲。 沒有回答。 “我點燈咯?”董曉悅說著施了個火符,點燃墻上的油燈,往床上一看,被褥鋪得整整齊齊的,哪里有梁玄的蹤影。 她的目光落到幾案上,心往下一沉——她記得昨天隨手把那條被村民當(dāng)作“證物”的紅纓繩放在了案上。 董曉悅衣服都沒來得及披,穿著中衣就奔了出去。 她終于知道梁玄說的辦法是什么了——他打算毀了天鏡。 天鏡是鏡妖的本體,毀了鏡子,鏡妖不死也得去了半條命,然而梁玄的魂魄附著在鏡子上,這么做根本是玉石俱焚。 董曉悅一邊罵自己蠢,一邊飛一般向柳家莊奔去,她沒有時間深思熟慮,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覺。 風(fēng)在耳邊呼嘯著,一股淡淡的煙味隨風(fēng)飄來。 柳家莊的輪廓逐漸從薄霧中浮現(xiàn),董曉悅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到了附近一看,只見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接著她看見了火光中的梁玄,烈火他燒得面目全非,但是她知道那是他,甚至能感覺到他在看她。 她仿佛被那目光釘在了地上,渾身上下沒有半點知覺,那一刻她甚至沒去想任務(wù)會不會失敗,來來回回只記得昨夜梁玄問她,你會記得我嗎? 一面小小的八卦鏡從火中升起,像一輪月亮懸在半空中。 圍觀的人群被這壯觀的景象震撼,一時間沒回過神來,突然有一條身影敏捷地朝那鏡子撲去。 “三郎!”柳大郎驚呼起來,“你做甚?” 柳三郎卻是充耳不聞,皮rou遇到高溫發(fā)出焦味仍舊渾然不覺。 就在他快要觸及鏡子的時候,鏡中突然迸發(fā)出灼亮的光芒,如同千萬柄利劍貫入柳三郎的身體。 柳三郎發(fā)出一聲令人心驚膽寒的慘叫,抽搐著倒在地上,化作了一只山魈。 銅鏡霎那間斂去光芒,“哐當(dāng)”一聲落在地上。 周遭的事物開始扭曲模糊,村民們的叫嚷和驚呼也漸漸散去,董曉悅一陣頭暈?zāi)垦?,失去了意識,再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便利店冰涼的地板上。 老虎正在輕輕舔她的手心。 第47章 入夢 董曉悅坐起身, 默默地捋了捋老虎的腦袋,老虎溫順得一反常態(tài),趴下身低下頭, 喉嚨里發(fā)出輕輕的呼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