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她并不后悔今天的決定,只是懊惱自己先前在美色面前把持不住自己,導(dǎo)致了這樣不尷不尬的收場。 面首走了,按理說她終于能靜下心來好好琢磨一下怎么過關(guān),可面首人雖然走了,存在感卻絲毫沒有減弱,甚至更強(qiáng)了——董曉悅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滿腦子都是荀延。 一直折騰到五更天,天都亮了,她才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大中午,侍女聽見她翻身的動靜,想伺候她起床用午膳,沒想到長公主只說了聲不想吃,轉(zhuǎn)過身面朝里側(cè),又睡了過去。 董曉悅堅(jiān)信沒有什么事是睡一覺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睡兩覺。 她又睡了個長長的回籠覺,再睜眼時(shí),月白的帷幔變成一種暖融融的淺綠色,她知道太陽已經(jīng)偏西了。 她還是懨懨的沒什么胃口,也不想動彈。 就在這時(shí),外面?zhèn)鱽砗熥拥捻憚樱o接著是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殿下醒了么?”一個侍女壓低了聲音問。 “沒動靜,大約還在睡著,”另一個侍女小聲嗔怪,“怎么了?這么急急忙忙的,弄出這些響動!” “是林家公子,遞了帖子進(jìn)來要見咱們殿下,車馬還在外頭等著呢!” 董曉悅一聽,皺了皺眉頭,認(rèn)命地坐了起來。這個時(shí)候她最不想見的就是林駙馬了——渣的明明是她自己,可她卻把帳算在駙馬頭上,可見真是渣得沒邊了。 帳外的侍女聽見動靜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駙馬真不愧是駙馬。 第63章 拒婚 董曉悅吩咐侍女把林珩帶到前院, 自己匆忙起床洗漱,穿了件家常衣服,素面朝天的就去見駙馬。 幾天不見, 董曉悅被林珩的模樣嚇了一大跳。 只見他臉色蒼白, 眼圈發(fā)青,眼睛里布滿血絲, 十分憔悴, 看著像是整晚沒睡, 連斜飛入鬢的劍眉似乎都沒那么精神了。 雖然還是那副眉眼, 可精氣神和前些天在延英殿外偶遇時(shí)判若兩人。 董曉悅一向憐香惜玉, 林二郎長得雖然不如荀延,可也是個蒼松翠柏般的美男子,乍見他這副樣子,她不忍心再遷怒他了——何況他很有可能是燕王殿下的殘魂,得罪誰也不能得罪老板。 林珩看見董曉悅,有片刻的失神,隨即回過神來,躬身行了個禮:“拜見長公主殿下?!?/br> “林公子不用多禮, 請坐吧?!倍瓡詯倹_他點(diǎn)點(diǎn)頭。 林珩道了謝, 坐回榻上, 雖然面容憔悴, 坐姿仍舊筆挺刻板,簡直可以充當(dāng)禮儀的模范,與放浪形骸的荀面首完全是兩個極端。 董曉悅看了眼他身前案上的茶碗, 見沒什么熱氣,吩咐侍女道:“去煮一壺茶來,再拿些果子點(diǎn)心來?!?/br> “殿下不必費(fèi)心,”林珩阻止道,“在下說幾句話就走?!闭f完瞥了眼一旁的侍從。 董曉悅會意,也沒再客套,屏退了左右,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道林公子駕臨敝舍有何貴干?” 仔細(xì)一想,林珩這次登門拜訪十分蹊蹺,荀面首昨晚剛離開長公主府,他今天就巴巴地找上門來,實(shí)在是有些湊巧,這么沉不住氣可不像是林二郎的作風(fēng)。 林珩沒有立即回答,怔怔地打量了她一會兒。 庭院里清風(fēng)徐徐,送來陣陣木香花的香氣,長公主坐在融金般的斜陽里平靜地與他寒暄,臉上暈著柔和的光。 長公主每回見他都是盛裝打扮,這樣粉黛未施、穿著家常衣裳,在他記憶中還是第一次,可不知為何,他望著她此時(shí)的神情舉止,卻又覺得合該如此。 只是這樣靜靜地相對而坐,恐怕是此生最后一次了。林珩心里泛出點(diǎn)苦澀,仿佛剛才的半碗茶湯直接灌進(jìn)了心口里。 他帶著些許貪婪,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著端起茶碗,皺著眉頭飲下一口冷茶,好像那是可以壯膽的烈酒。 “長公主殿下,”他起身離座,長揖至地,“請恕在下不能與殿下成婚?!?/br> “???”董曉悅有點(diǎn)懵,你們父子不能先統(tǒng)一好口徑嗎? “你先起來,坐下再說?!?/br> 林珩直起腰,坐回榻上,他的臉色比剛才更差,連嘴唇都沒了血色。他看了看長公主,只見她一臉訝異和困惑,卻不見多少失望和傷心,甚至還有些許如釋重負(fù),他的眼神越發(fā)黯淡了。 董曉悅是真的想不明白,如果他鐵了心不肯娶他,在林甫和皇帝鬧別扭的時(shí)候就該加把勁解除婚約,上次在宮中偶遇正好可以表明態(tài)度,可他那時(shí)候雖然對婚事有點(diǎn)抗拒,可也沒有流露出堅(jiān)決不娶的意思。 而且他說的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怎么個不能法?是有非卿不娶的心上人?可是聽說林二郎潔身自好,屋子里連只母蒼蠅都飛不進(jìn)去,難不成他喜歡的是男人?白羽嗎?眼光沒那么差吧......難不成是荀延?因?yàn)樗衙媸宗s走了,所以駙馬撂挑子不干了? 董曉悅的思路越來越不著邊際,她及時(shí)打住,腆著臉問林珩:“林公子怎么突然這么說,出了什么事了?” 林珩垂下眼簾,用力捏住茶碗,捏得指節(jié)清白,手腕微微顫抖,像是在艱難地掙扎,過了很久,他松開勁,抬起眼,比方才還要堅(jiān)決:“請殿下恕罪?!?/br> “我們十年前就訂下婚約了,林公子突然要?dú)Ъs,總得有個理由吧,”董曉悅?cè)粲兴嫉赜弥讣馇昧饲米腊?,“就算我沒意見,陛下和你阿耶那邊也得有個交代啊......” “殿下不必?fù)?dān)心,”林珩用力抿了抿唇道,“在下會向陛下請罪,家父那里更不用多慮?!?/br> 說到家父兩字時(shí),他的眼里閃過一點(diǎn)古怪的光,只是這一點(diǎn)異樣轉(zhuǎn)瞬即逝,沒等董曉悅看清楚,他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 不管董曉悅怎么苦口婆心地?cái)[事實(shí)講道理,林二郎就是對真正的原因只字不提,只是堅(jiān)定不移地要取消婚約。 董曉悅不敢貿(mào)貿(mào)然答應(yīng),萬一和駙馬成婚是過關(guān)條件,她這一答應(yīng)不就涼了? 她斟酌了一番,沒把話說死:“結(jié)婚是大事,我一個人也做不了主,要不然林公子還是再考慮......” 話還沒說完,只聽撲通一聲,林二郎跪在她面前,倒頭就拜:“求殿下成全?!?/br> 董小姐嚇得連滾帶爬地摔下榻,避開他這一拜,雖說在這個夢里她是公主,林珩跪一跪也是份所應(yīng)當(dāng),可他要真是梁玄,他這一跪不知道要跪掉她多少金葉子! “林......林公子請起,請起?!倍瓡詯偠哙轮鹕?。 可林珩卻是鐵了心不肯起來,他一個習(xí)武的男子,力量不是嬌生慣養(yǎng)的公主能比的,董曉悅死活拽不起他來,只好就地跪坐下來,無奈地苦笑,她一個五官端正、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的女青年,也沒哪里磕磣,怎么就落到了人家跪求不娶的地步了? “林公子,我也沒那么不堪吧?” 林珩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緩緩道:“殿下很好?!?/br> “......”得,還給她發(fā)好人卡。 得虧她臉皮厚,要是換了真的長公主,被自己的心上人這樣拒絕,恐怕得羞憤欲絕。 董曉悅真想立即應(yīng)承他,可一想到任務(wù)又遲疑了,萬一這次的戲碼是巧取豪奪、逼良為娼呢?勢焰熏天、飛揚(yáng)跋扈的長公主和冷傲不馴、鐵骨錚錚的小庶子,想想倒是很有看點(diǎn)...... “要是我不肯取消婚約,非要嫁你呢?”董曉悅撫了撫胳膊肘,半開玩笑地問他。 林珩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么直白的話,不由一愣,眼底掠過一抹幾不可察的喜色,隨即又盛滿痛苦。 “若是如此......”他一邊說,一邊極快地拔出腰間佩劍,還沒等董曉悅反應(yīng)過來那是什么,他已經(jīng)用鋒刃抵住了自己的咽喉“那在下只好以死明志?!?/br> 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決絕的光,一看就不是鬧著玩的,董曉悅嚇得靈魂出竅,語無倫次地道:“別......別別......咱不娶,不娶就不娶,你別做傻事,把劍放下來,我保證不嫁!” 林珩這才慢慢地垂下手,把劍收回鞘中,行了個大禮,低聲道:“多謝殿下?!?/br> 董曉悅嚇得渾身發(fā)軟,顧不得形象,癱坐在地上,抬起袖子抹抹額頭上的冷汗,這叫什么事!不就是娶她嗎?至于這么要死要活的? 林珩達(dá)到了目的起身告辭,董曉悅不敢留他,生怕說錯一句話他再來個血濺三尺,趕緊把這祖宗好好地送走了。 董曉悅回了房里,她坐在鏡臺前,捧著銅鏡左照右照,百思不得其解:這張臉也算對得起觀眾,怎么就這么不招人待見呢? 想來想去,肯定是這林二郎眼瞎,有眼不識金鑲玉。正常人這么遭人嫌棄心情都不會太好,董曉悅也不例外,她生了好半天的悶氣,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只顧著阻止林二郎抹脖子,竟然忘了詢問玉佩的事。 依林駙馬目前的狀態(tài)來看,這婚事一時(shí)半會兒是成不了了,豪奪不可行,巧取還需從長計(jì)議,說不定成婚不是過關(guān)條件,那就皆大歡喜,不過林二郎身上那塊玉佩很可能有大用處,他既然有臉登門退婚,那么她以牙還牙地索要信物,也不是那么不近情理了。 已經(jīng)是掌燈時(shí)分,這時(shí)候送信去林府不太合適,董曉悅叫侍女執(zhí)筆寫了一封拜帖用木匣子封好,只等第二天親自去林府找林二郎討玉佩。 第二天,董曉悅特地起了個大早,收拾停當(dāng),叫侍女捧著拜帖,套了馬車,帶著侍衛(wèi),浩浩蕩蕩地往林府去了。 到了門上,遞上名刺和拜帖一問,才知道林二郎一大清早就跟著他父親去了郊外莊子,這一去得住上三五天。 董曉悅只好悻悻地打道回府。 按理說三五天也不算長,一晃眼就過了,可董曉悅不知怎么的,回到家中之后便開始坐立不安,右眼皮跳個不停,心里惴惴的,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她寢食難安地在家里待了大半天,終是忍不住吩咐下人備車馬,別說三五天,她就是一時(shí)半刻也等不及,只想立即找到林二郎,把那塊勞什子玉佩拿回來。 第64章 往事 林家南郊莊園的后山上有座不起眼的墳?zāi)? 墓前種著棵亭亭如蓋的大槐樹,沒有立碑,墳上覆著茂盛的青草, 乍一看只是個小土丘。 林家父子默默在墓前站了一會兒, 山風(fēng)將兩人的衣裳吹得獵獵作響,懸崖下傳來松濤和瀑布濺涌的聲響。 林甫眼眶微紅, 像被風(fēng)沙迷了眼似的覷了覷眼睛, 哽咽道:“阿霜, 我和二郎來看你了。” 說完他看了看兒子, 似乎在用眼神暗示他說點(diǎn)什么, 林珩與他對視了一眼,并未領(lǐng)會他的意思,仍舊沉默不語,只是慢慢跪下,從提盒中取出鮮果清酒等祭品——自他有記憶以來,她阿娘一直茹素,不沾丁點(diǎn)葷腥。 林甫背著手看著兒子有條不紊的動作,無意插手或是幫忙, 他們年年來此祭奠林珩的生母, 這些瑣事一向是林二郎準(zhǔn)備的。 他忍不住又暗自打量兒子冷峻的側(cè)臉, 從飽滿端正的額頭, 到筆直的鼻梁,再到剛勁的下頜骨,一絲不茍地研究。 如果林珩此時(shí)轉(zhuǎn)過頭來, 就會發(fā)現(xiàn)他父親的眼神冷冷的沒有絲毫溫度,不像是打量兒子,倒像是要從蛛絲馬跡中鑒別出一幅古畫的真?zhèn)巍?/br> 林珩仔細(xì)地?cái)[好祭品,往銀酒觴里斟上酒,帶著丁香和椒柏氣味的酒香頓時(shí)隨風(fēng)散開。 他放下酒壺,拿出線香和火折子。因?yàn)轱L(fēng)大,他轉(zhuǎn)過身用身子擋住風(fēng),點(diǎn)了幾次,好不容易把香點(diǎn)燃,誰知剛把香插.進(jìn)蓮紋青瓷香爐中,香又滅了。 “算了,”林甫皺了皺眉道,“心意到了便是。” 林二郎沒再堅(jiān)持,幅度極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香插進(jìn)香爐,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剛直起身,莫名刮來一陣大風(fēng),把香爐連同祭品一起掀翻,香灰撒了一地,滿杯的酒全潑在土里。 林珩臉色煞白地扶起香爐和酒杯,用帕子擦去沾上的香灰、塵土和酒液,重又斟滿酒,可香怎么都點(diǎn)不著。 “算了,”林甫揮揮手,又催促道,“車架還在前邊候著,再向你阿娘叩個首就回罷?!?/br> 他們一早定下祭拜完林珩的母親便去林中狩獵,仆從們已經(jīng)在門外整裝待發(fā),只等他們這邊結(jié)束。 林珩淡淡地道了一聲是,伏下身,以額觸地,停留了許久,然后站起身,轉(zhuǎn)了個方向,面朝林甫又跪下。 “這是做什么?”林甫大惑不解。 “父親,請受不孝子一拜?!绷昼裾f著深深拜下去。 “胡鬧!”林甫皺著眉頭嗔怪,語氣透著慈愛,眼神卻像陣雨來臨前的天空一樣晦暗,醞釀著一場風(fēng)暴。 他一邊說一邊來拉他,林珩巋然不動,穩(wěn)穩(wěn)地拜了三拜,然后站起身,拂了拂膝蓋上的塵土,昂然地面朝父親站著。 父子以對峙的姿態(tài)相對站著,林甫這才意識到兒子比他高了足足大半個頭,不由有些恍然——他印象中的林二郎仍舊是多年前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對他又敬又怕,想親近卻又不敢上前,受了兄長的欺侮,也只會咬著牙默默承受。 一晃眼,昔日的少年郎已經(jīng)長成了這樣淵渟岳峙的模樣,林甫感到前所未有的蒼老、虛弱和疲憊。 “阿耶?!绷昼窠辛艘宦?。 不管林甫怎么想方設(shè)法地拉近父子間的關(guān)系,他平日一向稱他為父親,正式而疏離,如今突然像幼時(shí)那樣稱他阿耶,似乎別有深意。 林甫不由皺了皺眉:“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