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此舉看著光風(fēng)霽月,其實純是膈應(yīng)人,荀子長仿佛吞了只蒼蠅,把蓋子原樣蓋上,揮揮手對下人道:“收到庫里去,再裝一匣子南海真珠送到林府當(dāng)回禮?!边@件讓人不快的小事便叫他拋在了腦后。 誰知第二天清晨,他醒來一看,那玉佩竟好端端地躺在他案頭,荀延叫來書僮詢問,答曰昨日的的確確鎖在了庫里,問遍了院子里所有仆役,沒有一個知道這玉佩是怎么出現(xiàn)在案上的。 荀延隱隱有些不安,親手把那玉佩放進匣子里,封上蠟,裝在大匣子里,然后鎖進庫里,還在箱子上貼了張親手畫的符——他師父圓覺大師精通儒釋道,他也學(xué)了幾手有備無患。 那玉佩果然沒有再跑出來作妖,荀延松了一口氣。 第69章 婚禮 自從定下婚期, 董曉悅就有些度日如年,圓覺大師說美夢易醒,她深以為然, 最近的日子太過風(fēng)平浪靜, 總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她倒是有心把面首給辦了落袋為安——這個燕王殿下顯然是突變品種,下個夢里八成又是只可遠觀的高嶺之花, 說不定還不記得她。 無奈荀延與她并不所見略同, 自打定下婚事, 他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一改往日孔雀開屏般的風(fēng)sao作風(fēng), 在其位謀其政,很有正室的風(fēng)范。 董曉悅雖然厚顏,可對方不配合,她也不好意思明示,何況門下省的事情又多又雜,荀延還得積極表現(xiàn)爭取多告兩天婚假,整天忙得腳不沾地,旬休還得過問婚禮事宜, 也著實找不到什么機會見面。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終于到了長樂長公主和荀家獨子的大婚之日。 當(dāng)初是太史令負責(zé)選的日子, 老頭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保證這一日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黃道吉日,必定風(fēng)和日麗晴空萬里。 結(jié)果從清晨開始天空中便是陰云密布,到了午后索性下起雨來。 城里都是夯土路, 一下雨就泥濘,加上婚服逶迤繁復(fù),更是雪上加霜增添了許多不便。 黃昏時分,荀駙馬騎著高頭大馬,一手打著傘,一手拽著韁繩,不畏艱難險阻地來迎親了,雖然衣裳被斜風(fēng)密雨打濕了些許,但姿容風(fēng)儀依舊舉世無雙。 長樂長公主一把年紀好容易嫁出去,天子提前放出話來,誰也不許難為駙馬,給老大不小的兩口子制造障礙,由宗室和世家子弟組成的搶親隊只是擺擺樣子走個過場,便把新人放了過去。 在綿綿陰雨中,董曉悅坐著天子特賜的金根車,帶著浩浩蕩蕩的儀仗侍從,進了荀府的大門。 荀府正院中庭支起了碩大無朋的青廬,上鋪油氈擋雨,長公主和駙馬便在此行交拜禮。 董曉悅和荀延在禮官導(dǎo)引之下,由眾人簇擁著,迤迤然地走進青廬。 其時尚白,婚服多用白色,不過董曉悅從小到大受了無數(shù)影視劇的熏陶,總覺得還是紅色喜氣,因而兩人都穿了紅色。 荀延生得俊,一身正紅有種別樣的風(fēng)情,往煌煌的燈火里一站,叫人挪不開眼。 董曉悅臉上飛起紅暈,幾乎把胭脂都蓋了過去,這不是她第一次和燕王殿下行交拜禮,只不過上一次滿腦子行刺計劃,心境如同天壤之別。 兩人在禮官的指示下相對行禮,交拜的瞬間,荀延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真像是在做夢?!?/br> 董曉悅心里咯噔一下,右眼皮煞風(fēng)景地跳了跳。 荀延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趁著禮官說套話的當(dāng)兒,悄悄比了個口型:“怎么了?” 董曉悅回過神來,輕輕搖了搖頭,沖他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荀子長眼前一花,還沒喝下合巹酒已經(jīng)有了微醺的感覺。 禮成之后,荀延去前廳陪賓客飲酒,董曉悅先去新房更衣。 卸了妝洗了澡,換了身輕軟舒服的寢衣,董曉悅把侍女們支開,一個人坐在床上,仍舊有些恍惚,她竟然結(jié)婚了,對象是個古人,一會兒還要入洞房! 簡直就像做夢——確實在做夢就是了。 她環(huán)顧四周,這婚房雅致又溫馨,從墻角的香爐到錦帳的紋樣,每個細節(jié)都傾注了主人的心思,不是單靠錢能堆出來的。 床頭小案上的一對青瓷狐貍最令董曉悅愛不釋手,兩只小狐貍只有巴掌大小,一坐一臥,歪著腦袋湊著頭,像在說悄悄話,據(jù)荀家下人稱,是他們家小郎君自己熬了好幾個晚上自己拿瓷土捏出來,又著能工巧匠入窯燒成,捏了七對才燒出這一對滿意的。 燕王殿下居然有這份閑心,董曉悅深覺人不可貌相。 她把狐貍放在掌心把玩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按原樣擺好,看了看更漏,時候還早,荀延被一幫狐朋狗友扯著灌酒,估計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她便放下喜帳,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打算先小憩一會兒養(yǎng)足精神。 誰知道剛一躺下,后腰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硬梆梆的,有草雞蛋大小,像是石頭。 婚床上怎么會有石頭?董曉悅納悶得很,坐起身,伸手往褥子底下一摸,觸感潤膩,還有些似曾相識,拿出來一瞧,是一塊隨形羊脂玉佩。 這玉佩眼熟得很,董曉悅一開始幾乎懷疑是先帝賜給自己那塊,連忙喚來侍女碧琉璃,叫她去開了箱籠,把自己的玉佩找出來一對比,只見玉佩的色澤質(zhì)地雖然很像,形狀卻不同,反而微妙地相呼應(yīng),顯然是一對。 董曉悅一手握著一塊玉佩,心情有點復(fù)雜,她前陣子修書一封給林珩,委婉地表示想“借”玉佩一觀,林二郎不久便復(fù)信,稱玉佩已經(jīng)被他贈給了別人,至于那別人是誰,林珩只字未提。 雖說這玉佩意義不同尋常,可說到底先帝賜給了林二郎,就是他的東西,怎么處置都是他的自由,董曉悅有自己的小算盤,并不急著找玉,樂得拖延,便一直拖到了洞房花燭夜。 誰知道這玉佩竟然出現(xiàn)在她婚床上,難道林二郎把玉佩送給了荀延?倒也不無可能。但是荀延怎么會把玉放在婚床上?怎么想都不合情理啊…… 事有蹊蹺!如果這對玉佩是關(guān)系到過關(guān)與否的靈物,此時此刻突然出現(xiàn),難道意味著這個夢可以結(jié)束了? 董曉悅在良知和美色之間徘徊不過一秒,果斷把兩塊玉佩分了兩個匣子裝起來上鎖,塞進墻角帶鎖的柜子里——反正也不差這一晚,讓燕王殿下再等等吧。 解決了玉佩,董曉悅合衣躺在床上,扯來被角遮住肚子,安安心心地閉上眼睛養(yǎng)精蓄銳。 半夢半醒之間,董曉悅突然想起自己還買過一件叫做咫尺天涯的道具,一直沒用上。 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處,董曉悅在心里嘀咕了一聲,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兩塊玉佩隱隱閃著光,像一對不懷好意的眼睛。 第70章 洞房 董曉悅被一聲夜梟的叫聲驚醒過來, 睜開眼一看,四周一片黑暗。 夢做多了難免混亂,她愣了半晌才想起來身在何處。 可她睡前屋子里明明燈火通明, 她也沒叫侍女熄燈, 難道是睡過頭了一覺睡到了半夜? 董曉悅伸手往旁邊摸了摸,只摸到一個冰涼的枕頭。 “荀延?”她試著輕輕叫了一聲, 沒人回答。 她狐疑地坐起身, 撩開帳子往外一看, 依稀能看見幾案、帷幔和屏風(fēng)的輪廓, 可是一切都隱藏在深濃的黑暗中, 看不真切。 董曉悅想起房門口有侍女守著,清了清嗓子揚聲道:“來人——” 然而仍舊沒有人回答她。 她正想起身看個究竟,黑暗中出現(xiàn)一團巴掌大小的光,起初朦朧黯淡,像一輪淡月,慢慢明亮起來,由骨頭似的灰白變成瑩白,在屏風(fēng)上投下一片光暈, 依稀可以看到屏風(fēng)上的山水。 董曉悅突然想起來房里的銀漆屏風(fēng)畫的是花鳥, 哪里來的山水? 想到此處, 耳邊突然傳來輕輕的瀑布聲, 不明物體倏地一亮,屏風(fēng)上的畫面越發(fā)清晰,還有幾分眼熟, 董曉悅定睛一看,睡得有些混沌的大腦猛地清醒過來,那發(fā)光的東西根本就是合二為一的玉佩,屏風(fēng)上的山水只是投影而已! 董曉悅直覺那片山水有些不自然,還沒來得及細細端詳,突然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心道糟糕,一邊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再睜眼時,眼前哪里還有什么洞房。 她站在一片陽光明媚的山谷里,微風(fēng)輕拂著她薄薄的寢衣,砂石和雜草透過絲履輕軟的鞋底,硌得她腳底下微微生疼。 董曉悅四下環(huán)顧了一圈,她的身后是座竹籬柴扉的小草廬,門前橫著一片開闊的水面,在陽光下泛著鱗鱗波光,遠處水面霧氣蒸騰,對岸的景色隱隱綽綽。 不遠處,一座拱橋像彩虹一樣越過河面,就跟玉佩里的情景一模一樣。 陽光有些刺眼,董曉悅手搭涼棚朝那座橋望了望,橋的遠端在水霧中若隱若現(xiàn)。 剛才天旋地轉(zhuǎn)的瞬間,她以為自己會從夢境里出去,誰知道非但沒出去,還掉進了這莫名其妙的地方。 這是玉佩里的世界嗎?玉佩還在荀府那間屋子里嗎?該怎么出去?出去還能趕上洞房嗎? 這一連串的問題她都沒有頭緒,想了想,決定先去那間茅草屋里找找線索。 董曉悅走到?jīng)]上鎖的柴門外,朝著里面叫道:“有人嗎?” 沒人回答。 “我進來咯?!彼贿呎f一邊推開門走進去,院子里養(yǎng)著只肥雞,正繞著一口八角井悠閑地踱著步,一邊啄著散落在地上的小米粒。 茅屋總共三間,一間廚房,一間凈室,外加一間起居兼臥室。 董曉悅穿過院子,徑直走到主屋門口,停住腳步咳嗽兩聲,見沒人應(yīng)答,便撩起竹簾一矮身走了進去。 屋子很小,陳設(shè)簡單,除了一張床便只有窗下一條畫案,案上放著一幅字,最后一筆墨跡未干,硯臺里還有些殘墨,上面擱著支禿筆,還在輕輕滾動,仿佛前一刻才被主人匆忙撂下。 董曉悅好奇地看了眼,只見粗麻紙上寫著兩句唐詩,筆跡蒼勁,力透紙背:“何當(dāng)脫屐謝時去,壺中別有日月天?!?/br> 難得見到自己眼熟的詩句,董曉悅略感欣慰,不過要說線索,她是半點也沒看出來。 這屋子可以說室如懸磬,董曉悅轉(zhuǎn)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什么稱得上線索的東西,退了出去,把廚房、凈室和院子都搜索了一遍,連井口都探身看過,仍舊一無所獲。 她坐在井沿上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主人出現(xiàn),只得出了院子,往河灘走去。 *** 荀延懷疑自己醉了。 他一只腳還在門檻外沒來得及跨進去,眼前的景象讓他不知道該跨進去還是該退出來。 眼前根本不是他親力親為精心布置的婚房,也不是荀府里的任何一間屋子。 那是間又小又破的茅屋,窮酸得超乎荀公子的想象——他見過的最簡陋的房子就是天寧寺的僧房,跟這間屋子比起來,那僧房簡直稱得上豪華別墅套房。 更古怪的是,明明是大晚上,屋子里卻是白晝,晴明的日光從窗戶里灑進來,照亮了整間屋子。 荀延閉上眼睛,用力揉了揉,再睜開,“幻覺”并未消失,他不死心地晃了晃腦袋,妄圖把頭腦晃清醒些,可這破屋子像塊頑固牛皮癬似的,鮮明又矚目。 他大惑不解地回過頭,這一看不打緊,身后的廊廡、庭院、月光,乃至于仆從,統(tǒng)統(tǒng)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看到的是一口井,一只雞,一圈竹籬,一道荊扉,門外則是青山綠水。 這房舍和山水都莫名的似曾相識。 荀延酒醒了一大半,驀地想起來,這不是玉佩里的風(fēng)景么?只不過他眼下身在畫中,換了視角。 是那玉佩在作妖,怪他發(fā)現(xiàn)異狀之后掉以輕心了。 知道了自己身在何處,荀延心里有了點底,雖然不知道如何才能出去,總好過一無所知。 眼下他最擔(dān)心的是長公主,她還在房里等他么?要是遲遲不見他,不知會否傷心? 荀延按捺住心里的焦急,有條不紊地把整個院子里里外外仔細搜了一遍,最后還是把注意力落在那兩句詩上。 荀延回想了一番,確信自己從未見過這一聯(lián)詩。 他對著案上的詩句看了又看,這筆跡有種微妙的熟悉,可細想又不知是在何時何地見過,他冥思苦想半晌,沒想出個所以然。 院子里找不到線索,也不見有人來,荀延便往河邊走去。 還沒走到河灘上,他遠遠望見河對岸有個熟悉的身影,雖然水霧中只能分辨出大致的輪廓,可荀延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他剛過門的媳婦兒。 董曉悅也看到了河對岸的荀延,趕忙使勁朝他揮手,一邊大聲喊道:“荀延!我在這里!在這里——” 那霧氣似乎有靈性,適時地散去,兩人能看清楚彼此了,只是不知為何,聲音卻傳不過來,荀延只看見長公主的嘴一翕一合,卻聽不見她在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