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回家

    董曉悅此言一出, 在場諸人都是一怔，方才極力主張要用她的血替燕王殿下解毒的吳將軍，一時間也有些不敢相信。

    寧白羽以為她是頂不住壓力, 不得已才屈從, 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吳將軍和丁先生，轉(zhuǎn)頭對董曉悅道：“董娘子不必顧忌, 有殿下手書在此, 無人能逼迫你就范。”

    董曉悅搖搖頭：“和他們沒關(guān)系, 我自己愿意。”

    寧白羽臉上現(xiàn)出掙扎之色, 他對梁玄忠心耿耿, 何嘗不想救他，只是主命不可違抗。

    既然董曉悅主動提出犧牲自己，那就不能算是他的失職了。

    經(jīng)過幾個月的相處，寧白羽對這位山越出身的未來王妃印象不錯，他自小隨侍燕王殿下，多年來還從沒見他這么愉快過。而且董曉悅性情開朗為人大方達觀，若是不知底細，只觀她的神情風度, 恐怕說是京都貴女也有人信。

    寧白羽慢慢理解了燕王殿下對她的喜愛, 甚至覺得有這么個王妃著實不錯。

    可是不管他對董曉悅有多少好感, 她的命和燕王殿下比起來, 孰輕孰重不言而喻，他剛才盡忠職守地護著她，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了。

    寧白羽掙扎了半晌, 終于還是道：“你當真想清楚了？”

    董曉悅已經(jīng)不打顫了，到了這時候，她反而生出種孤注一擲的勇氣，點點頭，干脆地道：“想清楚了，準備東西吧。”

    梁玄曾救過她許多次，每一次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顧，平心而論，當初要是兩人互換立場，她多半是做不到的。

    現(xiàn)在總算輪到她來報答他了。

    寧白羽很快遣人搬來了清洗干凈的大木桶。

    “再去燒點熱水，”董曉悅見他如喪考妣的衰樣，反而輕松了些，“我的血肯定不夠裝一桶的，只能兌點水了。”

    這下連丁先生和吳將軍也有些不落忍了，方才就屬吳垓最咄咄逼人，現(xiàn)在他卻一言不發(fā)，默默指揮著侍衛(wèi)們把燒好的滾水倒進大木桶里。

    水還很燙，董曉悅對寧白羽道：“寧參領(lǐng)，麻煩借我把刀用用，另外幾位能不能回避一下，我和殿下道個別?！?/br>
    寧白羽神色凝重地從腰間抽出把精巧的小匕首，董曉悅接過來，拔出鞘看了看，深吸了一口氣：“挺鋒利的。”

    丁先生有些躊躇，倒是吳垓扯了他一把，三個人出了帳篷。

    營帳里一下子空落落的，正中央是個碩大的浴桶，熱氣在昏暗的光線中裊裊地蒸騰，令這個微涼的秋夜顯得氤氳又溫情。

    董曉悅在床邊坐下，撥弄了兩下梁玄的長睫毛，又捏了捏他的鼻子：“梁玄，你說這是不是夢啊？”

    梁玄當然沒法回答她。這問題似乎也沒那么重要，鮮rou說過，她要是在夢里死了，就會落得個不生不死的下場，反正比死好不了多少。

    董曉悅嘆了口氣，握住他身側(cè)的手，他的手很瘦，掌心干燥，皮膚繃得緊，連手心也沒多少rou。

    他的手很涼，董曉悅捂在手心里搓了又搓，突然想起什么，把他手掌對著油燈的方向，手指沿著他掌心的一道紋路劃過：“你生命線挺長的，一定會大難不死?！?/br>
    替燕王殿下看了個半吊子的手相，董曉悅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按理說她該抓緊這最后的機會訴一訴衷腸，可梁玄這樣閉著眼睛人事不省，說什么都像在演獨角戲，又尷尬又牙酸。

    況且她要說的那些話，他應(yīng)該都知道了。

    董曉悅無言地枯坐了一會兒，回頭看了看浴桶，熱氣開始散去，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她俯下身在梁玄額頭、雙頰各親了幾下，最后又吻了吻他軟軟的嘴唇，低聲叫他的小名：“雁奴……”

    “還是挺羞恥的，”董曉悅拍了拍自己微紅的臉頰，“燕王殿下，再見啦?！?/br>
    董曉悅最后在梁玄眉心親了一下，站起身走到浴桶邊，抽出匕首，比劃了兩下，還是有點下不去手。

    她把匕首擱在一邊，甩了甩發(fā)僵的胳膊，在袍衫下擺上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咬咬牙再次拿起匕首，抵在手腕上，閉上眼睛，心一橫，用力拉了一刀。

    沒有想象的那樣痛，也許是死亡的恐懼太強烈，痛感反倒有點無足輕重，董曉悅趕在反悔以前把手浸入浴桶中，讓熱水沒過手腕，割腕流的血不知道夠不夠，但她實在沒勇氣在別的地方拉口子，還是等她死透了之后讓足智多謀的丁先生想辦法吧。

    熱水舒緩了傷口的疼痛，死到臨頭的恐懼感卻是越來越強烈，董曉悅感到自己的生命仿佛正從手腕中流逝，好幾次差點把手撈出來止血，不過看了眼梁玄，終于還是忍住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開始犯困，腦子越來越混沌，漸漸無法思考，眼前的一切也變得模糊搖曳，她感到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順著桶壁往下滑……她不由自主地喃喃叫了聲mama。

    彌留之際，董曉悅沒見到早逝的雙親，她那短暫的一生也沒有走馬燈似地在眼前閃過，死亡似乎和睡過去沒什么兩樣，她感到自己的意識慢慢沉入混沌的黑暗之中……

    董曉悅茫然地睜開眼睛，刺眼的光線讓她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生理性的眼淚還是流了出來，鼻端有股不太好聞的氣味，她回想了半晌，才意識到那是消毒水的味道。

    身體其他部分的感覺逐漸復(fù)蘇，她覺得渾身虛弱，腦袋發(fā)脹，腰背酸痛，四肢乏力，試著動了動，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喉嚨干得像堵了一團火，她皺著眉頭咽了咽口水，咳嗽了一聲。

    “十四床醒了，家屬在嗎？打電話通知家屬?！彼犚娨粋€年輕女人的聲音說道。

    第114章 現(xiàn)實

    家屬”兩個字讓董曉悅愣了一下, 她的父母在交通事故中喪生之后, 她和姑姑一家住了幾年, 后來讀書工作的城市都離家鄉(xiāng)很遠, 連春節(jié)都幾乎不回去了。

    姑姑家的條件沒她家好，當年說是為了照顧她, 一家三口搬到了她父母留下的房子里, 就一直住到了現(xiàn)在，父母留下的一筆數(shù)額不大的遺產(chǎn)也被姑姑順理成章地“代為管理”, 大部分虧在了股市里。

    董曉悅不去和他們計較，可早年父母在世時的那點親情已經(jīng)差不多消磨殆盡了。

    她姑姑會千里迢迢為了她趕來嗎？董曉悅有些懷疑，可是她已經(jīng)沒有別的親人了。

    躺著胡思亂想的當兒，只見一個珠光寶氣滿身奢侈品logo的長發(fā)女青年精神抖擻地走了進來。

    董曉悅覺得那身影十分眼熟, 定睛一看，果然是她的死對頭兼情敵，土豪劣紳富二代，錢家媛錢小姐。

    董曉悅條件反射般地皺起眉頭，錢家媛一摘太陽眼鏡，挑起下巴撇撇嘴：“醒啦？”

    錢家媛整個人設(shè)和公立醫(yī)院多人病房格格不入，跟那兒一站就吸引了所有病號、家屬和護工好奇的目光。

    董曉悅雖然感到不可思議，可也只能承認她是為自己來的。她清了清干澀的喉嚨, 不屈不撓地昂起頭：“你怎么來了？”

    “因為我喜歡救死扶傷啊, ”錢家媛在別人面前還勉強維持一下“精英階層”的高素質(zhì)表象，一見她馬上化身杠鈴，“醫(yī)藥費還是我墊的, 你別忘了還，姐有錢也不是紅十字會。”

    董曉悅雖然理論上只昏迷了幾天，可在夢里的日子加起來也快超過一年了，眼下看錢家媛那張刻薄臉都覺得順眼了不少，難得不跟她抬杠，真誠地說道：“這次真的謝謝你啊。”

    錢嘉媛習慣了和她杠來杠去，完全沒料到她是這個反應(yīng)，一下子發(fā)揮失常，氣惱地撩了把頭發(fā)，一屁股坐在病床床沿上：“你說說你，也不知道一天到晚混個什么，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了半天還是那么窮，倒把自己整得差點過勞死！”

    董曉悅突然發(fā)現(xiàn)錢家媛嘮叨起來比杠還可怕，可是心里又有點莫名的溫暖：“先不說這些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錢家媛翻了個白眼：“還不是你那個小助理？用你的手機打了一圈電話也沒人肯接濟你點醫(yī)藥費，董小姐，你說你這人，做人咋那么失敗??？”

    “這不是還有你么。”董曉悅對著她笑了笑，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遠了，梁玄現(xiàn)在在哪兒呢？他是真實存在的嗎？她真的去過一個人的夢里？抑或這一切都是她昏迷時的幻覺？

    她越想越覺得混亂，想得頭暈?zāi)X脹，最后只得放棄了。

    錢家媛隨手從果籃里拿了只蘋果，去洗手間洗了，連同水果刀一起遞給董曉悅。

    董曉悅擺擺手：“我不想吃，你給我倒杯水就行了?！?/br>
    “我想吃?！?/br>
    董曉悅抬了抬手，給她看扎在手背上的吊針。

    “真是沒用?！卞X嘉媛嘴上這么說，還是替她倒了杯純凈水，插上根吸管湊到她嘴邊。

    虎落平陽被犬欺，董曉悅暗暗嘆了一聲，喝了兩口水，頓時覺得喉嚨里舒服多了：“你知道我的手機在哪兒嗎？”

    “要手機干嘛？”

    “我得打個電話給小蔡，問問公司的情況?！?/br>
    “哎喲喂，就你那個小破公司，有什么好惦記的！”錢嘉媛嗤之以鼻，從小包包里掏出個手機扔給她。

    董曉悅接過來一看，正是自己的。她立即撥了個電話給蔡助理。

    蔡助理一聽她的聲音先是驚喜，隨即開始抽抽嗒嗒地哭。

    董曉悅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才知道在她昏迷這七八天里，公司里沒人管事，一團亂，app沒能準時上線，天使投資人承諾的追加投資遲遲沒打來，帳上現(xiàn)金流快斷了，下個月工資房租都沒著落，物業(yè)費都欠著，營銷號的幾萬塊推廣費還欠著沒付清。

    “王旭呢？”董曉悅問道。

    王旭是她的合伙人，按理說遇到危機的時候該他頂上，可是蔡助理唯獨把他給漏了，董曉悅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蔡助理果然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

    “云松怎么說？盡調(diào)有進展嗎？”董曉悅又問。

    “曉悅姐，你聽了別生氣，也別太激動……”蔡助理小聲道，“旭哥……王旭他帶著李絲絲還有張濤他們幾個，跳到秋實去了……你不是進醫(yī)院了嘛，云松的人就直接跟王旭聯(lián)系了……”

    董曉悅倒是挺平靜：“所以云松投了秋實是吧？”

    王旭帶著運營總監(jiān)和技術(shù)團隊一起跳到了對家，當然也把他們即將上線的app核心代碼也一起帶走了，雖然這是違法行為，可起訴維權(quán)要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等法院判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董曉悅抿了抿嘴，感到深深的挫敗，看看人家燕王殿下的團隊，再看看自己的團隊，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王旭一走，公司里人心惶惶，心思活一些的都開始另謀出路，剩下蔡助理和幾個不想挪窩的靠著對董曉悅生命力的信心苦苦支撐。

    現(xiàn)在她醒了，蔡助理覺得苦盡甘來，一下子找著了主心骨，董曉悅卻是壓力山大。

    不過她還是安慰蔡助理：“別擔心，有我呢。”

    蔡助理抽了抽鼻子：“曉悅姐，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回老家考公務(wù)員了。”

    “等撐過這段時間姐給你漲工資?！倍瓡詯傂攀牡┑?。

    錢嘉媛忍不住噗嗤一笑。

    董曉悅下意識地想翻白眼，猛然意識到面前就是個現(xiàn)成的大金主，趕緊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滿臉堆笑：“嘉媛啊……”

    “別這么看著我，我沒錢?！卞X嘉媛警惕地瞅瞅她，“因為上次那事兒，現(xiàn)在我爹盯得可緊了?！?/br>
    董曉悅頓時懶得逢場作戲，幸災(zāi)樂禍道：“上回那個項目，我都跟你說了不靠譜，你偏要去投那小白臉，打水飄了吧……”

    當年錢嘉媛她爹和幾個朋友一時興起趕時髦搞了個風投公司，錢嘉媛被個長得特別帥的學弟忽悠著往他的o2o項目投了一百萬，兩個月不到全燒沒了。

    “誰特么看臉投錢，你咋不去打賞主播呢？你說你是不是傻？”

    錢嘉媛被她說得惱羞成怒，忿忿地掐著她五位數(shù)的小包包：“哼，本來還想介紹個大佬給你……”

    董曉悅趕緊急剎車：“嘉媛姐，你好像變白變瘦了哎，善良使人美麗?！?/br>
    “就這點出息！”錢嘉媛趾高氣揚地翻著微信，涂著正紅色指甲油的手指輕輕點了幾下，“我拉了個群，你自己加他聊吧?！?/br>
    董曉悅一打開微信，無數(shù)條未讀消息通知一擁而上，她先快速翻了翻投資人和工作群的消息，回復(fù)了幾個重要聯(lián)系人，簡單交代了下自己大難不死的近況，然后在錢嘉媛拉的群里和大佬打了個招呼，發(fā)送了驗證申請。

    大佬大約在忙，半晌沒回復(fù)。

    “你等他回消息吧，人家很忙的?！卞X嘉媛道。

    “這位大佬是干嘛的呀？”董曉悅好奇地問。

    “我也不知道，我爹的朋友，我也沒見過反正，聽說最近在找靠譜的互聯(lián)網(wǎng)項目投資，反正很有錢就是了?！?/br>
    錢嘉媛她爹的朋友，大約也是煤老板，董曉悅沒多想，點點頭：“多謝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