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姍默默的蹲著，直到劉茵哭累了走了，她才站了起來。

    當(dāng)天晚上，宋姍忍不住哭了一場，很莫名的就哭，沒有原因，大概有原因，她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開口。

    她多想有一個人像林安護(hù)著林素美那般護(hù)著自己，哪怕是在父母打罵自己時，勸一句話，拉一下，而不是像兩個jiejie只知道低著頭，生怕父母連她們一同罵，她理解她們，知道她們的難處，但她就是希望有一個人可以寵著自己，哪怕只是一個關(guān)愛的眼神。

    可這些，她都沒有得到。

    她趴在林安的背上，難道這是要讓她在夢境里享受一下被哥哥關(guān)心疼愛？

    想不明白。

    尤其是十五歲的宋姍的確渴望這樣的心情，但三十六歲的宋姍早就懂得了自己愛自己的活法，已經(jīng)不再去追求這樣的溫情了，在夢里享受這親情，早就失去了那樣的感覺。

    林安把宋姍背到一半時就遇到了生產(chǎn)隊上的人，林安這會兒著急，也來不及和他們說些什么，只是把宋姍背回了家。陳冬梅一聽到這消息，差點把擱在雙腿上的簸箕打翻，把簸箕一放，蠶也不挑了，直接向家里跑去。

    林安剛到家，陳冬梅也回來了，從人群中風(fēng)風(fēng)火火鉆進(jìn)去，一把將二兒子推開，按著宋姍的肩膀：“小美，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陳冬梅念念叨叨一堆話，把宋姍再次砸得暈暈乎乎，一句“林家三嬸”就快脫口而出，生生的被陳冬梅的話給堵住。

    為什么她會喊自己“小美”？為什么這些人都用這樣的眼光看自己？

    宋姍說不出話來，這不聲不吭的態(tài)度把陳冬梅嚇得夠嗆，臉色直接就白了，不由得聯(lián)想到第八生產(chǎn)大隊那個摔傻的小子，那時候事不關(guān)己的八卦那家人太倒霉了，就那么隨便摔一下竟然就成了傻子，一家人就這么禍從天降，這會兒宋姍不言不語的模樣，難不成也摔著了？

    陳冬梅著急得不行，女兒是什么性子她當(dāng)然知道，絕對不會這么沉默，這一慌張就胡思亂想。

    一旁湊熱鬧的人也猜測了幾分，都不約而同的聯(lián)想到了第八生產(chǎn)大隊的那個傻子，兩個生產(chǎn)隊離得又不遠(yuǎn)，再加上兩個村之間總有幾家姻親關(guān)系，憑著這些關(guān)系，誰家發(fā)生了什么事都是一清二楚，這會兒也不看熱鬧了，給陳冬梅出主意：“冬梅姐，你還是把你家小美送去衛(wèi)生所看看，我們在這里瞎著急也沒用?！?/br>
    “去衛(wèi)生所，去衛(wèi)生所……”陳冬梅終于有了決定，吩咐兒子立即背著閨女去衛(wèi)生所。

    林安動作迅速的把宋姍背在背上，和陳冬梅一同向衛(wèi)生所趕去，一路上陳冬梅和林安都和宋姍說著話，然而她依舊沉默不語，讓陳冬梅和林安心里越發(fā)沒底。

    也有人一同跟去了衛(wèi)生所，也有人趕緊去通知林建業(yè)。說來也不湊巧，村里的大多數(shù)男人都被大隊長林建國號召起來開會去了，以前開會時，大家還積極前去，如今很多人已經(jīng)不當(dāng)一回事了，反正內(nèi)容都從未變過，就是關(guān)于修路，聯(lián)合附近的幾個生產(chǎn)隊一起修路，要去做好工作，想要修路，就必須和其它幾個生產(chǎn)隊聯(lián)合，誰讓第九生產(chǎn)隊最遠(yuǎn)呢，而這事由第九生產(chǎn)隊提出來，自然要付出更多。

    沒跟去衛(wèi)生所的人，眼睛也看向那個方向。

    “我剛才看林素美整個人木木的，當(dāng)著陳冬梅的面沒好意思說，該不會真摔傻了吧？”

    “你小聲一點，被林家人聽到了要和你拼命?！?/br>
    “得了吧，剛才林素美那樣子一看就不正常，還不準(zhǔn)人說實話了？”

    “是看起來不太對，平時那雙眼睛多靈??！”

    “要真出了事，蔣春葉可能真會被打死，也是她倒霉?！?/br>
    “林家人沒找上門，小淑芳可能就直接把春葉給打死了，哎，不會出人命吧！”

    ……

    村里八卦不多，人們討論的多半都是知青們那點事，誰又和誰勾搭上了，誰和誰走近了，女知青穿那么短的衣服一點不像好女孩，如今終于出了一件可以八卦的事了，于是短短時間內(nèi)，整個生產(chǎn)隊都知道林家最寶貝的閨女摔了，很可能摔成了傻子。

    陳思雪去城里給女兒送丈夫獵到的兔子rou，剛回村，就被人給叫住了：“謝家的，你聽說了沒，林家那閨女從桑樹上摔了下來，很可能摔傻了呢！”

    陳思雪被唬了一跳：“這話可不能胡說?！?/br>
    “誰不知道啊，怎么能說我胡說呢！”對方撇撇嘴，“裝得真像，難道你不高興？”

    陳思雪正了臉色：“莊小雅，大家都在一個生產(chǎn)隊上，如今林家出了事，你不表示關(guān)心就夠了，竟然還在這里落井下石，你到底是何居心？”

    “陳思雪你……”莊小雅氣得不行，“為好不得好，哼?！?/br>
    “庒小丫你的好我受不起?！?/br>
    這種事能夠開玩笑嗎？陳冬梅和陳思雪的關(guān)系原本就不好，關(guān)系微妙，要真?zhèn)鞒鳇c什么，兩家人的隔閡會更大，陳思雪哪怕不顧及陳冬梅，也得顧及林建國這個大隊長，更何況平時鬧點小矛盾沒什么，這種摔成傻子的事能胡說？

    陳思雪一般不踩人痛腳，這會兒喊出了莊小雅最忌諱的真名，就說明她是真生氣了。

    和莊小雅不歡而散后，陳思雪就急急回家。

    剛回到家，就見兒子和女兒在爭吵，陳思雪揉著額頭：“你們又在吵什么？”

    謝長萍撇撇嘴，冷冷的看著自己弟弟：“別人出事干他什么事，還急沖沖的趕去衛(wèi)生所，我說你謝長渝要不要那么犯賤啊，人家和知青打得火熱，需要你去送什么溫暖？”

    林素美和知青羅志帆那點事，村里早有傳言了。陳思雪看看兒子的樣子，兒子要人才有人才，家境在生產(chǎn)隊上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喜歡他的姑娘多不勝數(shù)，偏偏他就一個死腦筋，只知道盯著林素美轉(zhuǎn)，而林素美又沒那個心思，陳思雪嘆一口氣，當(dāng)下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謝長渝臉色深沉：“我去找志強(qiáng)還不行？”

    謝長萍被氣笑了：“行啊，我陪你一起去?！?/br>
    第3章

    謝長萍自然沒有真跟著謝長渝去找郭志強(qiáng)，就是表達(dá)下自己弟弟倒貼的不滿，倒貼還沒啥，關(guān)鍵是人家根本就不理會你的倒貼，這不是犯賤是什么？

    說句實話，謝長萍對林素美感覺一般，沒好感也沒惡感，林素美在村里的表現(xiàn)雖有點驕傲，但也能夠理解，林家三房條件本就不錯，再加上林素美在家又得寵，吃的穿的無不是最好，又有那么一張臉，這樣的人高傲一點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但自從林素美和知青羅志帆的事傳出來后，謝長萍對林素美就不那么待見了，只覺得林素美白長了那么雙漂亮眼睛，眼瞎，竟然會看上羅志帆。

    不是謝長萍自己吹噓，自己弟弟比那羅志帆不知道好多少倍，謝長渝也只是經(jīng)常下地干活曬黑了那么些，臉長得精致帥氣，完全把陳思雪的美遺傳到了，放眼整個生產(chǎn)隊，還有誰比自己弟弟長得更好看？就更別提謝長渝還能夠自己賺錢，對父母也孝順，身高也到位，條件在生產(chǎn)隊說是第二沒人敢排第一。結(jié)果林素美偏偏看上了羅志帆，那羅志帆有什么，要錢沒錢要房沒房，長得還算過得去，一身書卷氣，一看就不能干活，林素美不是眼瞎是什么？

    陳思雪拿了碗舀水，喝了兩口才看向自己小女兒，嘆了一口氣：“你也別那么說長渝，他心里也不好受。”

    “誰讓他那么膚淺只喜歡漂亮的？他活該。”謝長萍雙手抱胸，也不是真不關(guān)心，就是人家沒有看上他，難不成還能勉強(qiáng)？而且真鬧出點什么，村里的人八卦起來，不需要想象就知道那話會有多難聽。

    陳思雪把碗一推，忍不住又嘆氣。

    謝長萍趕緊坐過來：“媽，你也別擔(dān)心，就憑著我們家的條件，長渝保準(zhǔn)給你帶回個漂亮又孝順的兒媳婦。我說實話。就這樣也好，要是長渝和林素美真看對眼了，指不定多麻煩?！?/br>
    陳思雪自然懂這個道理，林素美在林家受盡寵愛，行事難免只顧自己，并不是兒媳婦的好人選，更何況整個生產(chǎn)隊里林姓人士居多，大多沾親帶故，住在一起簡直就是迎回來一個公主供著，她自己也不是很樂意有這么個兒媳婦。

    但話是這么說，畢竟兒子真喜歡，而且陳思雪自己明白，林素美之所以對兒子這么個態(tài)度，說不定還是被自己影響了。陳思雪和陳冬梅出嫁前就是在同一個村里，兩人都是村里有名的美人，不過人嘛，都有對比的心思，陳思雪的美名一直排在陳冬梅之前，這讓陳冬梅一直不快。后來陳冬梅嫁給了條件不錯的林建業(yè)，而陳思雪因為爺爺?shù)年P(guān)系嫁給了條件不怎樣的謝明，這讓陳冬梅覺得自己贏回來一局，結(jié)果隨著謝明學(xué)會了打獵，謝家的日子越過越好，這又讓陳冬梅不是滋味了，這些年來兩人沒少起齷齪。

    以前陳思雪沒少和陳冬梅鬧不愉快，自從發(fā)現(xiàn)長渝心思后，便忍著讓著，但一點用都沒有，兩家關(guān)系依然不怎么樣。

    陳思雪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害得長渝沒入林素美的眼，如此一來當(dāng)然就對兒子內(nèi)疚了。陳思雪會這么想，也情有可原，畢竟謝長渝的條件擺在那里，多少人都托人來打聽謝長渝的心思，甚至有大膽的小姑娘跑來看他，由此可見他多招小姑娘喜歡了。

    謝長渝自是不知道自己母親在家里為自己的事長吁短嘆，徑直的去到郭家，他和郭志強(qiáng)打小一起長大，小時候一起做壞事時總是一人干一人放哨，配合得無比默契，多年以來兩人的友誼沒半點褪色，甚至隨著時間更加升華了。對郭志強(qiáng)來說，謝長渝不只是好朋友那么簡單，郭志強(qiáng)父親出意外逝世后，母親偷偷跑了，從那以后郭志強(qiáng)便同年邁的奶奶相依為命，那時候窮啊，郭志強(qiáng)又是一個小孩子，若不是謝長渝偷偷摸摸送來一些吃的，郭志強(qiáng)覺得自己大概都撐不下去。

    對兩個少年來說，彼此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郭志強(qiáng)也是剛開完會回家，一看到謝長渝，忍不住笑了：“怎么過來了？”

    謝長渝臉色不是很好，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干脆就不出聲。

    郭志強(qiáng)看了他半響：“行了，我知道了，幫你去瞧瞧林素美究竟怎么樣了。你也別擔(dān)心，哪那么容易摔成傻子，一些人說風(fēng)就是雨?！?/br>
    謝長渝聽了這話，半響沒出聲，好一會兒后才抬起頭：“算了?！?/br>
    郭志強(qiáng)詫異的看向謝長渝。

    謝長渝嘴角翹了翹，打聽了又能如何，親自去看她又如何，她想要看到的人又不是他。

    他想起偶然撞到林素美和羅志帆偷偷坐在小溪邊的場景，她害羞的笑著，笑得那么甜那么美，卻只是因為另外一個男人。

    二姐罵他犯賤，也沒罵錯。

    郭志強(qiáng)挑挑眉：“哎，我說你這么死腦筋干什么，那林素美除了一張臉能看，還有什么優(yōu)點？找老婆就得找溫柔懂事賢惠的，她就不合適我們這樣的人?！?/br>
    謝長渝不想聽這些話，干脆起身打算離開：“我回去了?！?/br>
    “哎，你……”郭志強(qiáng)沒能喊住謝長渝。

    郭志強(qiáng)思索了一番，那林素美雖然長得漂亮，但他看不上，也覺得配不上自己兄弟，長渝完全可以找個更好的女人，但這個東西也不能這么說，按照謝家的條件，還真能夠供得起林素美這尊大佛，前提是林素美不要作妖。

    郭志強(qiáng)起身，干脆的出門，誰讓他們是兄弟呢，該打探的還是要打探。

    宋姍被送到了衛(wèi)生所，醫(yī)生隨便檢查了一遍，連藥都沒有開，就讓他們把人給帶回去。

    林安一臉懵：“我meimei這是怎么了？”

    “沒傷口沒摔著，大概被嚇著了?！?/br>
    “那她怎么不說話？”

    “不是說了被嚇著了？”醫(yī)生抬眼看了林安一眼，滿滿的嫌棄。

    林安：“不用開藥嗎？”

    “沒事吃什么藥？”

    ……

    于是林安又一臉懵逼的把宋姍給送回家。

    陳冬梅則拍著自己胸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但又懷疑衛(wèi)生所的醫(yī)生醫(yī)術(shù)不高，想著要不要帶小美去城里的醫(yī)院瞧瞧。

    他們走到半程時，同來看他們的大部隊遇上了，林家人是真多，一共四房人，老大林建國和其妻易芳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老二林建黨和其妻陳霞生了三個兒子，老三林建業(yè)和其妻陳冬梅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老四林建民和其妻劉蕓生了三個兒子，如此多的人一同趕來，很是熱鬧。

    早年的時候四家人還有那么點矛盾，為些小事斤斤計較，自從兩位老人過世后，四家人的關(guān)系反而密切了起來，老人已經(jīng)離開了，兄弟幾人只能夠互相依靠，有好事大家沾個光，出事的話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能幫多少幫多少。

    這會兒出事的是林家最寶貝的女孩子，大家能不上心？

    林建業(yè)是擔(dān)心壞了，林家子孫多，沒生女孩的運(yùn)道，能有個女孩特別難得，于是女孩金貴，這么一來大家自然而然就寵著呵護(hù)著了。

    林建業(yè)先看了看女兒，喊了林素美幾聲，發(fā)現(xiàn)她真的如大家所言的那樣不開口說話，一時著急起來，立即問妻子怎么回事。

    陳冬梅先說了醫(yī)生的話，再說了女兒從桑樹上摔下來的事：“要是小美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饒不了蔣春葉，嘴饞就罷了，竟然讓小美去桑樹上給她摘蠶蠶泡……”

    陳冬梅瞧了眼女兒，越說越氣。

    大家在逗了宋姍一會兒后，都感覺到了不對勁，一時之間，竟沒有人說話。

    一直到回到林家，誰都沒有離開，似乎想趁著大家都在，拿出個章程來，是去醫(yī)院看看還是怎么，去醫(yī)院就得花錢，還得要介紹信。這兩樣?xùn)|西都不算事，林建國本就是隊長，開介紹信很簡單，而林建業(yè)家本就算得上富裕，自然舍得花錢。

    宋姍被折騰了一通，此刻心跳得很快，仿佛都快要跳了出來。

    面前的人如此真實，他們說的話如此真實，夢境里真的會有如此真實的畫面嗎？

    她用指甲輕輕的刺自己的皮膚，痛意傳來，讓她大腦瞬間空白。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又發(fā)生了什么？

    她看到周圍的人，看到了他們的眼睛，也看到了他們眼睛中映著的自己的身影，那不是她自己，是一個熟悉的面孔。

    “我……我要鏡子?！边@是她說的第一句話，聽到話的陳冬梅喜形于色，立即要去拿鏡子，并非常滿足，這才是自己女兒，愛美，愛照鏡子。

    宋姍大腦里自然而然出現(xiàn)一些記憶，仿佛這些記憶原本就屬于她自己，只是得在回憶起具體事時這些記憶才會涌出來，林素美有一個小小的梳妝鏡，那是林海燕特地托人從外省帶回來的鏡子，是送給她十五歲的生日禮物。

    陳冬梅把鏡子拿來，果然是她記憶里的那個鏡子。

    她拿過鏡子。

    鏡子里露出一張精致小巧的臉，這張臉屬于林素美，準(zhǔn)確來說是十六歲的林素美，正值青春年華，雖未綻放出美艷不可方物的絕色氣息，卻已有大美人的雛形，仿若含苞欲放的玫瑰，清露染色，艷奪芳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