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美點點頭，知道現(xiàn)在說再多的話都是枉然，也沒有勸大伯大嬸，就這么去到林海燕的房間。

    林海燕躺在床上，眼睛一直睜著，看著那狹小的窗子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素美走過去，就坐在床的旁邊。

    “小美，你聽到你姐夫的保證了嗎？”林海燕突然開口。

    林素美點點頭：“嗯?！?/br>
    “我是信他的……”林海燕輕聲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他對我的好，給我做飯，講故事，買東西……我一直在不停的想他的好，想他爸媽的好。然后告訴我自己，我已經(jīng)過得很幸福了，他就是犯了一次錯，我用不著抓著它不放。我應(yīng)該原諒他，這樣一來，我爸媽會安心，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有爸爸mama爺爺奶奶，我們可以假裝這件事從未發(fā)生過，繼續(xù)幸福的生活在一起?！?/br>
    “嗯。”林素美點點頭。

    “但你知道嗎？我在家里的時候，出門的時候，只要別人看我，我都覺得他們肯定知道了這事，在嘲笑我守著虛偽的幸福，全都在背后講我多么假，丈夫都和別人在一起了，還在那里表演幸?！∶溃译y受，我真的很難受。”

    “姐，沒事沒事，都會過去的?！?/br>
    林海燕猛的抓著林素美的手：“小美，過不去了，沒有辦法過去……”

    林海燕的一雙眼睛瞪著，過了好一會兒，瞳孔才開始散焦。

    過不去了，沒有辦法過去。

    “現(xiàn)在這樣，以后我也一樣這樣想，不管過去了多久，我都會覺得別人在背后看我笑話，全都在嘲笑我……”林海燕突然激動了起來，伸手捶打著自己的肚子，“我為什么要有這個孩子，為什么要有它……沒有它的話，現(xiàn)在就不用這么麻煩了，都是它的錯，都是它的錯……”

    林海燕激動起來，林素美只好抱住她的身體，不讓她繼續(xù)打在肚子上。

    林海燕太激動起來，林建國他們也跑了進來，看到這樣子，林勇林猛一臉怒火，恨不得把陶金峰給拉來，再揍他媽的一頓。

    林海燕的情緒一直不穩(wěn)，林素美也沒有離開。

    這一夜，林海燕一夜未眠。

    林素美守在林海燕身邊，突然覺得自己能夠理解林海燕的心情，接受，過不了心里那一關(guān)，離開，舍不得現(xiàn)今的生活。

    林海燕一夜未眠，一雙眼睛紅腫得厲害。

    林海燕問自己父母：“你們怎么想？”

    易芳紅著眼睛：“海燕啊，陶金峰他已經(jīng)知錯了，你哥揍他的時候，他一點都不反抗，就任由他們打……他是做錯了事，但這個念頭，像他這樣脾氣溫和的男人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了。你現(xiàn)在又懷著孩子，總不能讓孩子沒有爸爸吧？算了，就這么過吧，人啊，總要受一些挫折……”

    易芳也沒有辦法，現(xiàn)在這個年代，離婚了，哪怕是男人的錯，也沒幾個人同情女人，總能說著說著就把過錯推給女人，比如說不夠溫柔，不夠漂亮，不夠有手段籠絡(luò)住自己丈夫。

    林建國沒有開口，他抽了好幾口煙：“海燕，生活是你自己的，你自己怎么想？”

    林海燕扯了下嘴角：“我不想要這個孩子?！?/br>
    這話一出，易芳就激動了起來，孩子都這么大了怎么能夠不要，就連林建國也不贊同，哪怕是非要離婚，也不用不要孩子，她養(yǎng)不起，他們兩個老的幫她養(yǎng)。

    林海燕咬咬唇：“生活是我自己的，應(yīng)該我自己選擇，我不要這個孩子?！?/br>
    林建國拿著煙槍的手不停的抖：“海燕，你是個成年人了，做事要知道后果，不要沖動。”

    “爸爸，我沒有辦法繼續(xù)這樣的生活，也沒有辦法面對這個孩子，只要有它在，我就無法脫離過去的生活，那讓我覺得很痛苦……”

    “你冷靜一晚上，如果你明天還是這個決定，那就這樣吧！”林建國紅著眼睛閉了閉眼。

    易芳大喊了一聲“林建國”的名字，卻被林建國給拉了出去。

    ————————

    第二天，林海燕的決定并沒有變化。

    林建國和林勇送林海燕去醫(yī)院，林素美不放心，也跟了過去，他們都知曉現(xiàn)在林海燕只和林素美走得近，愿意聽林素美說幾句話，當下也不考慮其它，就讓林素美一同跟了過去。

    一到縣醫(yī)院，人家還以為是來檢查肚子里的孩子，一聽要引產(chǎn)，問了月份，趕緊讓把人給帶走。

    那些醫(yī)生護士好些都圍了過來，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也勸著孕婦，孩子都這么大了，要引產(chǎn)的話太危險了，還不如生下來，也就是多一口糧食的事。

    林家人堅持，一個醫(yī)生很無奈的寫了封介紹信，讓去市里。

    定州縣醫(yī)院不接，不是他們不接，著實是因為技術(shù)不過關(guān)，以前有這么個孕婦來醫(yī)院引產(chǎn)，因為婆婆娘非說懷了個女兒，結(jié)果一尸兩命，從那以后，定州縣醫(yī)院就不接了。

    林建國他們拿著介紹信，包了個車，就又向云市去了。

    林素美一直陪著林海燕，生怕她胡思亂想。

    “小美，我是不是個很自私的人？”就因為無法接受別人異樣的目光，不愿意過回從前的那些生活，就選擇把這個孩子打掉，她都能夠感覺到孩子的跳動了，它是如此鮮活的一個生命。

    “姐，如果你已經(jīng)決定要離婚的話，我覺得你現(xiàn)在做的事，才是對它好。沒有完整家庭的孩子，生活會格外的敏感，他長大了以后，或許還會責怪你為何讓他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你，而你在看到他后，或許也會不斷提醒你過去的生活，更甚至影響你未來的生活……不是所有孩子和父母都有緣分聚首，有緣不一定是好事，沒緣也不一定是壞事。”

    林海燕慢慢露出笑意：“小美去念書后，說話都不一樣了?！?/br>
    林海燕笑了笑，然后閉上眼睛，仿佛累到了極致。

    林海燕之前的心情就如同林素美之前一樣，在告不告訴真相中矛盾的不知所措，林海燕也一樣，前進或者后退都難以接受。

    她不斷的去想陶金峰的好，以此來讓自己找理由原諒他，然而又覺得如鯁在喉。

    然后她突然就想起了她和那個女生見面的情景，很奇怪，那個畫面一過，她突然就有了決定。

    那真的只是一個小女生。

    那女生告訴她，讓她不要怪陶老師，一切都是她的錯，和陶老師沒有關(guān)系。

    女生成績不錯，長得一般，住的地方離城里很遠，每次回家都要走很遠很遠，有一次直接給摔了，到了學(xué)校，還是陶老師送她去看的傷口。

    后來陶老師越來越關(guān)注她情況，害怕她再出事，再外面給她租了房子。

    那個女生說，和陶老師沒有關(guān)系，是我喜歡他，因為再也沒有人像他那樣對我好了。

    陶老師為她付出了那么多，但她卻沒有什么可以回報的，能夠回報的只有她的身體了……

    女生說是她讓陶老師喝酒，是她主動勾引的，一切都不關(guān)陶老師的事，陶老師在事后很后悔……

    ……

    哦，那個女生還說，沒有想要破壞陶老師的家庭，讓她原諒陶老師，因為陶老師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如果她真的離開了陶老師，那一定會后悔。

    林海燕突然就升起了一個念頭。

    陶金峰的確是對自己很好，但他也能夠?qū)e人那么好，就算他的妻子不是自己，是另一個女人，他也同樣會如此對待，而不是因為她是林海燕才對她如此好。

    他的好，不過如此，毫無價值。

    林海燕突然就不再糾結(jié)了……

    第59章

    大醫(yī)院和他們的想象不同, 就這么一看，還不如那縣醫(yī)院有條不紊，到處都鬧哄哄的，排隊繳費的、拿藥的、提著飯菜光明正大叫賣的, 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鬧鬧哄哄，像一個大雜燴，每個人都在其中扮演不同材料，然后詭異的被放在一起。

    前面是兩個老人在那里哭泣，周圍圍了不少人, 林素美心里一跳，還以為是出了醫(yī)療事故，走近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是兩位老人被護士安排去繳費, 結(jié)果醫(yī)院太大，老兩口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么一著急就哭了。

    林素美這才晃眼看向林建國和林勇，發(fā)現(xiàn)他們也是臉色迷茫, 突然跑來這個醫(yī)院, 先該做什么，去哪里做, 完全都不知道, 一時間只剩下不知所措。

    “我們先去找周醫(yī)生。”林素美這時候提出了建議。

    這周醫(yī)生是縣醫(yī)院那醫(yī)生的師傅, 當時帶過他的, 還給他們寫了封信，讓轉(zhuǎn)交給周醫(yī)生，周醫(yī)生會給他們安排。

    大家一時無措，林素美這么一說，便決定去找那周醫(yī)生。

    林素美當先鋒，主動去問人，這才找到了那位周醫(yī)生。

    那周醫(yī)生把信看完后，便問了林海燕幾個問題，然后有些感慨到：“肚子都這么大了，孩子都快發(fā)育完全了，這時候引產(chǎn)，當真舍得？”

    那周醫(yī)生看到林海燕臉色白了白，又道：“若不是情況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還是別做這樣的決定，再考慮考慮吧！”

    這么大的肚子來引產(chǎn)，周醫(yī)生不是沒見過，而是見得太多，后悔的孕婦多得很，尤其是見胎兒完整“生”下來后，哭得個昏天暗地，。

    “我不要它?！绷趾Ｑ嗾f得十分篤定。

    周醫(yī)生聞言，反而愣了下，女性向來溫柔而具有韌性，在對待孩子的問題時，也向來不如男子果決，像這樣安靜的陳述句，而不是糾結(jié)和猶豫，他哪怕在醫(yī)院多年，也很久未見了。

    “那行吧！”周醫(yī)生也不再多言。

    周醫(yī)生立即去吩咐了個護士給安排個床位出來，那護士看了看資料，立即跑去催促一些病人出院，那邊前腳出院，林素美這邊后腳立馬就把床位給占領(lǐng)了，這才開始去繳費什么的。

    林素美這才知道他們占了個多大的便宜，輕輕松松的就得到了床位，還是先占領(lǐng)床位再繳費，相比其他病人來說，已經(jīng)好了很多。

    這一天非常忙碌，林素美扶著林海燕上上下下的檢查這樣檢查那樣，然而林海燕又被再三詢問是不是不要這個孩子，在得到最終答案后，才被折騰著打了針。

    那些護士也覺得無奈，主要是之前有孕婦被引產(chǎn)，結(jié)果出來的是個兒子，全家都炸了，在醫(yī)院鬧得轟轟烈烈，讓他們把嬰兒救過來，那是他們的寶貝兒子大孫子，還說哪里哪里就有可以救回來的孩子，這破醫(yī)院技術(shù)不行，害死人命。

    那周醫(yī)生似乎并不怎么親自管事，一天就來問個情況而已，負責林海燕的是個小年輕吳醫(yī)生。

    那吳醫(yī)生大概也是累得不行，滿臉的疲憊，走過來囑咐他們：“現(xiàn)在這樣就可以了，你們家要是離得近現(xiàn)在就可以回家去休息，到時候再來。”

    林素美下意識的問：“什么時候再來醫(yī)院？”

    “發(fā)作的時候。就是肚子痛的時候，肚子痛了就來醫(yī)院就行?！?/br>
    林素美看看林建國，他們住得遠，自然不可能回去休息幾天再來醫(yī)院，于是決定就在醫(yī)院里住著，一直到林海燕動完手術(shù)為止。

    這期間，林建國原本是想讓林素美回家，但想到林素美在醫(yī)院時的表現(xiàn)，加上林海燕對林素美的幾分依賴，于是揮揮手，讓林勇自己回去。

    醫(yī)院里人來人往，林素美也摸到了“生存規(guī)則”，另一邊的陽臺都被病人家屬給弄出了晾衣服的地方，在住院部背后有個小屋子，可以在那里煮飯，只要給點柴火錢就行，而每天到了吃飯時候，都會有人提著飯菜喊賣，醫(yī)院方面并不禁止這些行為。

    林素美拿了點米，去那小屋子里煮。

    來煮飯的人也是排著隊，但其中大多數(shù)來自于很遠的地方，舍不得去買飯菜，就只好自己來做，再多人也沒人離隊。

    “小姑娘，哭什么呢？別哭，你先來吧，反正我也不趕時間?！?/br>
    “謝謝?！绷炙孛磊s緊去煮粥，火旺盛，一會兒粥就能煮好。

    現(xiàn)在林海燕越來越沉默了，林素美不由得擔心起來。

    他們所待的那一層樓，那些孕婦多半是在來生產(chǎn)，全家陪同，每每都能看到丈夫陪著妻子小步散步，不說多幸福，光是那親昵的相處，都知道人家夫妻感情有多好，那個孩子多受那個小家庭期待。

    林海燕偶爾會看著那些畫面出神，每當這個時候，林素美心里都忍不住咯噔一下，然后下意識的看向林海燕。

    而今天還出了個事，一個女人被婆家逼著來做引產(chǎn)，女人哭得驚天動地，然而婆家人依然冷酷無情，直接表示，要么肚子里的孩子滾蛋，要么女人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滾蛋，醫(yī)院里的醫(yī)生護士只好去勸說了兩句，然而卻被罵了。

    那孕婦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堅強起來，說她自己要這個孩子，是女兒她也要，至于婆家人，不要就不要，然后惡狠狠的對她丈夫說，這日子她早就不想過了，正好她以后和她女兒過。

    那孕婦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又是哭又是鬧，罵家人心狠，有說她的孩子多乖，在肚子里都不折騰她，只有她想的時候才會踢踢肚子表示她在。

    ……

    當時林素美趕緊把林海燕扶走。

    在醫(yī)院里引產(chǎn)的，大多都是被逼著來，或者麻木的愿意，或者小聲哭泣表示反對，但真的很少是孕婦自己跑來引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