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渾身一麻的段峰:“……” 這妖精。 *** 一進(jìn)門就看見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屏風(fēng)后,陳煜抬起毫無血色的臉,聲音淡淡,斯文中帶著點(diǎn)陰森:“晉安公主回宮途中遇刺,這件事,你干的?” 身披黑色斗篷之人轉(zhuǎn)身,跳躍的火光落在他臉上,照出了半張平凡肥胖的臉。 “自然是我,”普通中年男子的聲音,樂呵呵的,聽著很是和善,“除了我,還有誰會這般記掛你的事?只是沒想到,你那小媳婦竟沒有和那丫頭一起回宮,我本來以為她會回宮給她jiejie送嫁的……” “我說過,不要動我的人,也不要插手我的事?!标愳蠀s不領(lǐng)情,又薄又冷的聲音里,像是藏了兩片鋒利的刀刃。一雙布滿血絲,四周泛著病態(tài)青黑色的眼睛里,更是掠過了駭人的陰鷙之色,“否則即便是你,也得死?!?/br> “死?”斗篷男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哈哈笑了起來,“你這孩子,都這么大了,還總是這般異想天開。你瞧瞧你這身子,再瞧瞧你身邊那幾個沒用的廢物,殺我?怕是沒這么容易哩!且咱們好歹同出一族,論輩分你還得叫我一聲堂叔,這親人之間,老是這么喊打喊殺的可不好。再說了,當(dāng)年要不是我出手相救,你早就淪為你那喜歡小男孩的三哥的禁臠了……好好好,我不提這事兒了,你別這么看著我,怪嚇人的!” 痛苦惡心的過去像是無數(shù)條毒蛇,從陳煜心底躥出來,沿著他的血脈爬遍了他的全身。他雙目漆黑地看著眼前的斗篷男,干瘦的指尖輕輕摩挲著輪椅的扶手,整個人平靜得像是暴風(fēng)雨前的一團(tuán)黑云。 斗篷男被他看得心里莫名發(fā)憷,干笑兩聲說,“就當(dāng)是堂叔說錯話了還不行嗎!你看你,真是越發(fā)地開不起玩笑了!” “你今天來,就是來跟我開玩笑的?”陳煜終于開了口。 “自然不是!”斗篷男見他愿意好好說話了,忙挺著大肚子走過來,“我是來找大侄子你商量正事的!” 陳煜看著他,細(xì)長的眼睛瞇了起來,透出薄薄的冷光:“我說過,我對你們那些掙來搶去的破事沒興趣。配合你們把紫蘇送進(jìn)宮,已是看在往日恩情上破例了?!?/br> “我知道你沒有光復(fù)前朝,坐擁江山的野心,可你姓到底陳,身上流著陳家皇族的血,那魏鐵牛不過是個鄉(xiāng)下種地的泥腿子,身份高貴如你,難道就真的甘心對他俯首稱臣?”屋里生著炭盆,斗篷男大概是覺得有些熱了,伸手摘下了斗篷,露出了一張頗為富態(tài)的圓臉。那圓臉上,一雙小而精明的眼睛正滿是野心地冒著精光,“還有這天下,它本來就姓陳,我與你幾位叔伯百般籌謀,也不過是想奪回原本就屬于我們的東西,這又有什么不對?” 他說得熱血,陳煜面上卻半點(diǎn)波動都沒有,只是目光陰冷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滑稽而不自知的戲子。 斗篷男被他那涼颼颼的眼神看得說不下去了,但滿腔熱血還哽在心頭不上不下呢,他不甘心,又憋著氣說了一句,“不說別的,就說你那小媳婦吧,要是這天下還姓陳,你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那魏賊又豈敢暗中抓走將你的小媳婦,對你如此放肆?你又何必已經(jīng)找到她的下落卻百般顧忌,遲遲不敢動手?” 陳煜的眼神猛然一沉,周身本就陰冷的氣息瞬間凝成了寒冰。 斗篷男見此綠豆眼微亮,正要戳著他的軟肋再添油加醋一番,陳煜壓著聲音說話了:“說吧,你今天到底是為何而來?” 這顯然是內(nèi)心有所松動了!斗篷男心中一喜,忙道:“我聽說鳳棲宮底下有一條極其隱蔽的密道,你曾經(jīng)意外進(jìn)去過……” 陳煜抬了一下眼皮:“你想做什么?” 斗篷男猶豫了一瞬,說:“明天就是晉安公主的大婚之日,魏賊平日里最是寵愛那丫頭,她的婚禮,必然會辦的極為盛大。到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吸引過去,如此一來,皇宮里的守衛(wèi)就會比平時松懈很多。再加上今天我派人去救你家小媳婦的時候,故意讓人嚇唬了一下那晉安公主,讓她以為有人要刺殺她。魏賊愛女心切,明天肯定會派更多的人護(hù)送她出嫁。到時候那宮里……呵,還有,女兒出嫁,那老賊肯定很高興,他又向來嗜酒,一定會忍不住喝上幾杯……” 這是發(fā)現(xiàn)引誘曹氏舊部帶頭起亂子的計(jì)劃行不通,心中不耐了,想找機(jī)會直接弒君? 陳煜長目微瞇,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對這些事情沒有興趣,也懶得參與,這么些年來,我們也就因?yàn)樽咸K那事兒找過你一回,其他時候從來沒勉強(qiáng)過你……”斗篷男有點(diǎn)摸不準(zhǔn)他的想法,見他半天沒反應(yīng),不由有些著急,“這次也不用你干什么,你只要告訴我們那密道的入口處和出口處在哪兒就行!當(dāng)然,作為回報,我們會幫你把你家小媳婦救出來,以后再也沒人會把她從你身邊搶走……” “好?!?/br> 斗篷男一愣,大喜:“你答應(yīng)了?” 陳煜眸光微閃,嘴角陰森地勾了一下:“來人,拿紙筆來。” 第86章 斗篷男捧著地圖樂呵呵地走了, 陳煜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眉眼間落滿了霜雪。 “爺, 這地圖……”從門外走進(jìn)來的, 是他的心腹侍衛(wèi)清風(fēng)。 “是真的。” 清風(fēng)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擰了一下眉:“可宮里那位畢竟是夫人的親生父親,要是真的因此出了什么事,萬一將來夫人知道了……” “就這幾個蠢貨,怎么可能傷得了那只看似憨厚蠢笨, 實(shí)則比誰都精明的老狐貍?” 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 陳煜忍不住低頭輕咳起來,清風(fēng)忙關(guān)上門窗,又拿來毯子蓋在他腿上,這才不解道:“既然知道他們不會成功, 爺為什么還要把這地圖給他們?這豈不是在……”送他們?nèi)ニ溃?/br> 陳煜咳完, 拿帕子輕輕擦了一下嘴:“他今日拿我做筏子對晉安公主出手,打草驚蛇,壞了我的計(jì)劃, 自然該賠我一個。” 清風(fēng)一怔:“可他們畢竟是您的……” “親人?”陳煜冷眼掃過他,薄唇中飄出一聲譏諷的輕笑, “想利用我皇子的名聲起事,卻又怕我跟他們奪權(quán),為此派人監(jiān)視我, 叫我終日不得安寧的親人?” 清風(fēng)啞然, 再說不下去。 “這世上, 唯有血緣這種東西最是蠻橫霸道, 也最是令人惡心……”因?yàn)樗亲⒍?,是宿命,是一個人不管做出什么樣的努力,都永遠(yuǎn)無法改變的事實(shí)。 還有所謂的皇家血脈,所謂的江山天下,在他眼里都是一樣骯臟。只有她……只有他心愛的小姑娘,才是這人世間唯一干凈溫暖的東西。 陳煜閉上眼,蓋住了眼底的陰鷙之色。 他絕對不會讓她受到和他一樣的傷害…… 絕對不會。 “那接下來……爺,咱們怎么做?” 清風(fēng)話音剛落,外頭有侍衛(wèi)快步走了進(jìn)來:“爺,鎮(zhèn)國公府里傳來了消息?!?/br> 陳煜睜開眼,目光涼薄而平靜:“叫我猜中了?” “是?!蹦鞘绦l(wèi)快步上前,低聲與他耳語了一翻。 陳煜笑了起來,笑容依然蒼白病態(tài),卻難得地染上了幾許愉悅:“難得這曹家老太太一把年紀(jì)了還這么有興致,我這做小輩的,自該全力配合才是。另外,給我拿紙筆來,我要寫封信給我那名義上的岳父大人?!?/br> 兩侍衛(wèi)一怔,點(diǎn)頭稱是。 *** 魏小花還不知道有人盯上了她的婚禮,和段峰在城門口分別之后,她就徑自回宮去了。只是卻不想半路某個拐角處,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兒突然快步?jīng)_出來,直直地朝他們的馬車撞了過來。 幸好馬車行駛得很慢,趕車的侍衛(wèi)又第一時間拉住了韁繩,不然這老頭兒只怕會被撞飛出去。 “怎么走路的這是!”趕車的侍衛(wèi)嚇了一跳,見那老頭兒往地上一躺就哎喲哎喲地叫了起來,一副要碰瓷的模樣,頓時就“嘿”了一聲,“老頭兒,我們家主人可不是你能隨便訛詐的,識相的就趕緊起來趕緊走吧,咱方才這馬,可沒有碰到你半分!” 老頭兒斜了他一眼,揚(yáng)著脖子嚷嚷道:“你說沒碰到就碰到?你要是沒碰到我咋會摔倒!不認(rèn)賬就算了,竟還反過來污蔑我,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見這老頭兒說著就撒起了潑,那趕車的侍衛(wèi)頓時就不耐煩了,正要命人將他拖走,馬車?yán)锏奈盒』牭絼屿o,撩起簾子看了過來:“發(fā)生什么事了?” 趕車的侍衛(wèi)忙道:“回姑娘,不過是有個老無賴攔路,想要訛咱們一筆,屬下這就……” 話還沒說完,便覺耳邊一陣涼風(fēng)吹過,緊接著便有一道人影閃電般在身邊閃了過去。侍衛(wèi)一愣,再定睛,便發(fā)現(xiàn)那方才還在他腳邊躺著的老頭兒,竟已經(jīng)撅著屁股往馬車?yán)镢@,口中還叫著“什么東西,好香”。 他心下大驚,一時也顧不得去想是怎么回事了,忙要上前去抓那膽大包天的老流氓,誰想…… “都住手?!?/br> “公、公主?” 眾人愕然,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魏小花撩起馬車簾子,沖那被人抓住了兩條腿的老頭兒笑道:“老人家可是餓了?” 老頭兒用力掙開侍衛(wèi)們的手爬起來,理直氣壯地抖了抖身上破破爛爛的衣裳說:“是啊,我都三天沒吃飯了?!?/br> 魏小花打量他兩眼,饒有興趣地笑了:“沒吃飯,但是吃了不少別的吧,不然您這紅光滿面的,說不過去啊。” 謊言人戳破,老頭兒也不羞惱,只嘿嘿笑了起來:“你這小女娃眼睛倒是尖,可我也沒騙你,我眼下確實(shí)是餓了。家里的不孝子虐待我,早飯只給了我半個饅頭……” 他說著一臉饞相地吸了吸鼻子,手指戳戳她身后說,“你這車?yán)镉猩逗脰|西?聞著怪香的!” “放肆!誰準(zhǔn)你對我們家姑娘這么無……” 夏枯見不得他對自家公主沒禮貌,幽幽的小臉一沉就要呵斥,卻不想魏小花拍拍她的肩膀笑了:“把車?yán)锏母恻c(diǎn)都拿出來,包好,給這位老人家?guī)ё摺!?/br> “公……姑娘?!” 夏枯錯愕,不明白她為什么對一破老頭兒這么好。 “若是餓著師父,別人該說我不孝了?!?/br> 魏小花笑瞇瞇的一句話,驚呆了在場眾人,也叫那老頭兒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看著她哈哈大笑了起來:“好機(jī)靈的小丫頭,說說,你是怎么認(rèn)出老夫的?” 他說著隨意往車轅上一坐,探身從馬車?yán)锏男∽郎夏眠^一碟糕點(diǎn)吃了起來,“唔,就是這個味道,香!” “段二哥說師父不喜歡太過普通的出場方式?!蔽盒』ㄒ膊辉谝?,笑吟吟地沖他行了個禮說,“徒媳見過師父?!?/br> “免禮免禮!”老頭兒,也就是段峰的師父無極子啃著糕點(diǎn)饒有興趣地問,“就憑這個,你就認(rèn)出我了?” “早早就聽段二哥說師父會進(jìn)京參加我們的婚禮,可遲遲沒等到師父……明天就是我與段二哥的大婚典禮了,我想師父總不至于最后一刻才出現(xiàn)?!蔽盒』ㄕf著,目光落在他腰間的小布袋上,“最重要的是,段二哥說過師父喜歡吃零嘴,尤其是無極山上特有的一種小白魚炸成的小魚干,因山下沒有,師父每回下山都要炸一些帶在身上。” 她說完伸出手,毫不客氣地笑道,“師父,您這小魚干聞著也太香了,能不能給我?guī)赘鶉L嘗?” 無極子哈哈大笑,摘下腰間的小布袋丟給她說:“好!這個媳婦兒找的好!臭小子可算是機(jī)靈了一回,沒辜負(fù)老子的期望!” 段峰的父親詐死遁世,不方便回來參加他們的婚禮,他母親要照顧他腿腳不便的父親,也回不來。兩人商量了一番后,把這重任交給了無極子,托他這個師父前來受禮。 這事兒段峰早就已經(jīng)跟魏小花說過,魏小花知道他自幼在無極子身邊長大,對待無極子與自己的親生父親無異,早早就打探了無極子的喜好,這會兒見他老人家終于到了,且與傳聞中一樣有趣,她心情也是極好,笑著邀請無極子一同進(jìn)宮去吃晚飯。 無極子瞧著頗為心動,可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了。因?yàn)椤?/br> “見過嫂嫂!” 看著突然從街邊冒出的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個或趴在墻角,或蹲在墻頭,或假裝路過的年輕人,魏小花猝不及防,嘴角驚得抽了一下。 無極子嫌棄地看著這群蠢徒弟,小聲對魏小花道:“這群不孝的猴崽子飯量太大了,還總跟老夫搶菜吃,老夫老了,搶不過他們了,還是改天吧,改天老夫一個人進(jìn)宮,到時你再把好酒好菜都給老夫端上來……” 魏小花回神,忍俊不禁:“那行,我隨時候著?!?/br> 風(fēng)吹起她的帷帽,一瞬間,眾人看見了她艷麗無雙的笑。年紀(jì)最小的那個少年頓時就看呆了,片刻臉蛋猛然一紅,害羞道:“大師兄給咱們找的嫂嫂也太好看了……” “嫂嫂,不知嫂嫂家中可還有meimei?堂妹表妹也行??!” “是啊,嫂嫂,我們幾個都還沒有婚配呢!求嫂嫂做主,給咱找個媳婦兒吧!” 還沒有正式嫁給段峰,就已經(jīng)收獲七只皮猴師弟的魏小花:“……” 她終于明白段峰為什么會變成那副不茍言笑的樣子了——不這樣,根本鎮(zhèn)不住他們啊! 第87章 帶著七個徒弟在大徒弟未來的媳婦兒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之后, 無極子就留下一封段峰的母親托他轉(zhuǎn)交的親筆書信走了。 魏小花目送他們離開, 放下馬車簾子,打開了那封隱隱帶著花香和小魚干香味的信封。 薄薄的兩張紙,折疊得極為平整, 魏小花展信一看,嘴角慢慢彎了起來。 這是一封她未來婆婆寫給她的道歉信,信上為自己和段峰他爹沒法回來參加他們婚禮的事情做了具體說明, 并表示了歉意和遺憾。同時對她的下嫁表示了熱烈歡迎,還直言婚后段峰要是敢欺負(fù)她, 可“往死里教訓(xùn)”, 只求“莫要拋棄他”。 這顯然是怕她對他們無法來參加婚禮的事情心懷不滿, 有意安撫, 但大概是她的用詞半點(diǎn)不似長輩嚴(yán)肅, 反而帶著一種小女孩的天真直接的緣故,魏小花竟看不出半點(diǎn)虛偽的客套,或是因她公主的身份而刻意討好的意思, 反而有種“她真就是這么想的”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