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坦誠。

    “后來呢？”

    齊戎不肯對眾承認身體缺陷，一是因為那時只是初染怪病，也許有機會治好，二是因為一旦承認，朝里朝外，闔宮上下，都會陷入巨大的一波風浪之中，齊戚和齊咸必定群起攻訐他，后果不堪設想。

    冉清榮不怪他將責任推到女人身上，但是，為什么要瞞著她！

    齊戎自嘲道：“清榮，沒有哪個男人肯在心愛的妻子面前承認這個的?！?/br>
    冉清榮莫名其妙地有幾分好笑了，“所以，你瞞著我，一個人承受這些？這幾年，皇上、還有那些擁護太子殿下的大臣，是不是給你多重施壓了？你一個人受著，卻從來不告訴我？”

    齊戎皺眉。

    冉清榮冷冷地背過了手，“所以，你和你的兩個侍妾尋歡作樂，是做給皇后看，做給我看的？”

    齊戎道：“我漸漸地發(fā)覺，我是真的治不好了，就一輩子……這樣了，我不想耽誤你?！?/br>
    冉清榮道：“你可以把你的狀況告訴我，是去是留，給我決定。不要以為你自作主張地逼走我，就是為了我好，你隱瞞我，欺騙我，難道就因為你這個病我就要全部原諒你，覺得你無私偉大？”

    “不，”齊戎抬起了頭，目光貪婪地在她臉頰上逡巡，“既然如此，我們就……了斷了的好，你還有大把韶華，不必原諒我，我不值得?！?/br>
    這個男人，一邊說著什么不值得，一邊唯恐看她不夠似的打量著她，冉清榮紅著臉，不知是氣得還是羞得，“話說開了，就這樣了?！?/br>
    冉清榮轉(zhuǎn)身就走了出去。

    留下齊戎，沉默地一個人坐在胡床上，自失地將臉埋入了衣領之間。

    什么都已經(jīng)告訴她了，這一回她可以走得徹徹底底，徹底走出被他耽誤的幾年光陰，活成她少女時端正而恣意的模樣。

    冉清榮只是覺得，從齊咸的書房里走出之后，連遼西陰冷的東北風也柔和了不少，撲在臉頰上是一種溫柔的濕意，她拍了拍臉，為了降火，去前屋喝了點茶。

    她靠著透風的木牖，手指不疾不徐地點著檀木幾案，思緒一點點冷靜下來，抽絲剝繭，兩個良娣不是齊戎招進宮的，那時他已落下病根，因而這兩年來他壓根沒碰過她們，那么素日里如膠似漆的情狀，全是裝的，用來騙她的。

    只要太子偏寵小妾，都不去太子妃的房里看一眼，生得出生不出孩子，自然與她無關，何況她已經(jīng)有了鶯鶯，旁人自然不會背地里嚼她什么舌根。

    只是兩個良娣……難道太子對她們反復無常，她們心里就沒有個底么？

    她們知道不知道齊戎的隱疾？

    冉清榮沒法顧慮太多，將青瓷茶盞倒扣在幾案上，便踅回了齊戎房間。

    齊戎將臉埋在衣領里，手里攥著那封紅的和離書，死一樣的靜默。

    白皙的手掌上全是凍瘡，還有殷紅的血，一縷一縷地沿著雪白的被褥滾落，這畫面怎么看都有種凄涼和哀艷。

    冉清榮怔了一瞬，疾步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滴血的手，“齊戎！你這是做甚么！”

    想自殘？

    想博取同情？

    齊戎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回來，“清榮，我……就這樣了，和離書我收了，你回去罷，好好對鶯鶯，我很愛她，但我不敢說，請你轉(zhuǎn)告她?！?/br>
    越說，竟越荒謬得像是臨終遺言，冉清榮的眉心狠狠地一跳，二十年來被逼得沉著矜重的一顆心像被碾在磨盤底下的一盤豆子，噼里啪啦地亂濺，“你竟敢說你愛鶯鶯？這兩年，你有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好好愛她好好保護她？鶯鶯哭著要父王帶她去關外看羊，你知道么？她生了病，渾身guntang地躺在我懷里的時候，你知道么？她會叫第一聲‘父王’的時候，你知道么？你在哪？”

    “……我，我不是一個好父親?！?/br>
    冉清榮沒忍住，刷地兩聲，guntang的淚吊在了齊戎背上，他一怔，揚起了頭，冉清榮哭著給了他一個耳光，“啪”地一聲脆響，齊戎被打得歪過了頭，宿醉酒醒，加上一記耳光，齊戎悶頭悶腦地險些倒地不起，冉清榮將他拽起來，摟住了他的脖子擁了上去。

    “嗚嗚……我為什么攤上了你這么個男人！”冉清榮恨極，一口要在他的肩膀上，兩手捶打著他的背，拳拳到rou，“我就是命苦！齊戎，我怎么就不開眼看中了你！”

    “你以為你走了鶯鶯就能被交到我手里么？皇后本來就不喜歡我，她只會霸著鶯鶯，嘴上說著讓我進宮，可事實上我的馬車在宮門口就能被攔下！難道這就是你要的成全？你走了，一走了之，可我和鶯鶯怎么辦？”

    “我……”齊戎沒考慮到這個問題，沒想到母后還是一意孤行要為難冉清榮母女，只是，“清榮，我現(xiàn)在這副身體，即便回了上京，儲君之位將來也不會是我的，那時會是眾矢之的，你們也會受到牽連?！?/br>
    冉清榮一拳砸他后背，咬著嘴唇，一個字一抽噎道：“我記得薛人玉說，有個紫麟草能治你的病?！?/br>
    齊戎苦笑，“找不到的，我費盡心機找了兩年了。清榮，我一次一次地鼓足勇氣去找各路神醫(yī)，可只是一次一次地失敗告終，我早就、都放棄了?！?/br>
    冉清榮搖頭，淚水像珠子似的落，燙得齊戎脖頸如火纏繞，一直燒到肺腑，“那就一直找，一直找，我陪你找，總好過坐以待斃?！?/br>
    “清榮？”齊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錯愕地扭過頭望著冉清榮清麗的臉龐，她漲紅著臉，咬嘴唇道，“總有一日能找到的，就算找不到也沒關系，我與哪個男人在一起，又不是為了這些事，何況我們已經(jīng)有了一個貼心的女兒，我已經(jīng)滿足了?！?/br>
    “清榮……”齊戎說不出話來，字都哽在喉嚨里，發(fā)澀。他溫柔地替她擦去眼淚，懊悔地望著她，“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讓你受了委屈?！?/br>
    冉清榮將他手掌上的傷口掰過來，心疼地蹙眉，“再不要不愛惜自己了?！?/br>
    “我想，要不我們找個理由將鶯鶯接過來？”

    齊戎小心地與冉清榮商量，“遼西也盛產(chǎn)牛羊?！?/br>
    難為他將她方才那番話聽進去了，冉清榮心里才好受了一些，嘴硬道：“你回不回上京是你的事兒，別的我不管，你的兩個良娣你得給我個交代，還有，鶯鶯還小，要接她你要親自去?！?/br>
    “我……”

    冉清榮道：“遼西通西域，風情雜燴，能人異士不少，我先帶你找?guī)讉€巫醫(yī)看看?！?/br>
    齊戎見冉清榮如此熱忱要為他治病，心里半冷半熱，很想告訴她，沒有用的，他是一朝太子，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就是沒有半點效用。

    ……

    年節(jié)之后，齊野下令籌建景陽王府。

    容恪寄了一封信，托人送到遼西。

    冉煙濃急著問信里內(nèi)容，容恪笑道：“記得江秋白問我那個問題么？”

    那個問題……冉煙濃臉頰一紅，瞪了他一眼，容恪笑意溫和地將她抱入了懷里，“他當真去問了薛人玉，薛人玉給了他一套內(nèi)家拳的拳譜，據(jù)說是脫胎于五禽戲而來，專修此道，他練了半個月說有些用，我讓他手抄了一本，給太子寄過去了。”

    冉煙濃紅著臉道：“那恪哥哥練嗎？”

    容恪眉一挑，笑吟吟道：“nongnong覺得我需要練？那好，那我也……”

    羞得冉煙濃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唇，她懷孕還沒過頭三月呢，哪能給他胡來！不過說愁也愁，她到現(xiàn)在還沒找著合適的時機同他說她懷孕的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　　渣太子會殺回去的，說什么不能讓小人得志

    ☆、出征

    冉清榮不灰心, 喬裝改扮一番后, 帶著齊戎到人煙繁盛的街上, 問算命看診的老先生，齊戎見她心熱，不忍打擊他, 結果看完以后，那老先生疑惑地問冉清榮：“夫人，當真不打算再嫁？”

    冉清榮聰明秀慧, 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便沉了下來，這個不中用的老大夫說話太傷人，一扭頭, 只見齊戎難堪地拗過了頭, 手在桌底下輕輕將她拽了一下，她就明白了。

    他找過了很多人，也無數(shù)次失望過，越是失望，越是不敢將真相告訴她。

    冉清榮又心疼又恨, 牽著他的手起身，將銀子放在老大夫桌上，不咸不淡道：“我跟不跟他是我的事, 老先生治不好病就作罷，不必多言?！?/br>
    她拽著齊戎的手走出了人煙熙攘的街，因想到齊戎來遼西也有段日子了, 怕人認出他，便踮著腳，替他將風帽的帽檐壓低了些，她柔軟如蘭的呼吸拂過臉頰，齊戎便覺得身體里有一股陌生的燥熱在奔涌，不覺得目光如火，凝視著她。

    “沒事，還有下一個?！比角鍢s也不會安慰人，又道 ，“治不好也沒事，我不嫌棄你。”

    “可我嫌棄我自己?！饼R戎伸手扣住了風帽往下嚴實地蓋住了臉。

    冉清榮看著一自卑便將臉藏起來的齊戎，莫名地一陣慪火，輕言放棄可不像他。

    當初他死纏爛打湊近來討好她時，又送海棠花又吟詩作賦贊她美貌，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地巴結她時，可是抱著金石可鏤的心的。

    冉清榮也不想短暫下接二連三地打擊他，便先回府邸了，適逢上京有人送來一本書，這事沒多少人知道，冉清榮一看書的內(nèi)容，便知道是容恪有心了，咬了咬嘴唇，逼迫齊戎練。

    齊戎武藝差，身子骨底子也不好，不說有沒有用，強身健體總是好的，齊戎反倒沒太大壓力，就每日初晨黃昏時練武，偶爾冉清榮推開小軒窗，縵回雕花的紅木曲廊，碧竹濃陰深處，總看到他拳風虎虎的身影。

    他有點底子，能騎射，學拳腳功夫修煉內(nèi)家吐納也不算難，齊戎練了五日，便越來越覺得體內(nèi)有一股微弱的竄動的熱流了，冉清榮給他擦汗時，總是身體guntang，像是要有反應，只是可惜只有在練功時才有這點微末反應，別處時便沒有。

    但也就是一點點，已經(jīng)給了齊戎莫大的鼓勵與希望，他不敢告訴冉清榮，默默地更加勤修苦練，將所有推杯換盞的應酬都辭了，一心一意陪她在府中練武。

    也就在大年初五，容恪的信才寄出沒兩日，忽孛帶兵南下了。

    草原上到了冬日，已是油盡燈枯，隔年封存的糧食也吃完了，適逢容恪入京，忽孛蓄謀已久，率軍大肆南侵而來。

    陳留群龍無首，朝中無人請戰(zhàn)。

    朝堂上，齊野撓心撓肝，求助似的望向冉秦，好容易封容恪為景陽王了，好容易他甘心留在上京了，朕寧愿讓冉愛卿你出戰(zhàn)哪，趕緊站出來！

    哪知一向忠君愛國的冉秦這回卻眼觀鼻鼻觀心，公然做起了瞎子。

    前不久皇帝在朝堂上親口蓋章冉秦“廉頗老矣”，如此之際又公然請他出山，豈不是自扇嘴巴？

    齊野不干，望向幾個能作戰(zhàn)指揮兵馬的武將，“你們愿意出戰(zhàn)么？”

    一個道：“回稟陛下，上陣殺敵臣第一個愿往，但臣只有將才而無帥才啊。”

    齊野望向另一個，另一個道：“微臣人微言輕，陳留的將士血氣極重，恐不會服微臣?！?/br>
    剩下的，附議附議附議。

    說穿了，就是誰都不肯掛這個帥印。

    齊野頭疼了一晚，傳張誦，張誦笑道：“不如讓景陽王率兵抵御？”

    齊野眉頭狠狠一跳，怒道：“你想教朕縱虎歸山？朕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扣下容恪，絕不容閃失！”

    張誦嘆道：“皇上，當今國難當頭，容恪留與不留當真是第一位的？何況，這是行軍打仗，他的夫人總不能同行，只要冉姑娘留在魏都，不怕他留在陳留不歸?！?/br>
    魏帝眼睛雪亮，“咦？這倒是個好辦法?！?/br>
    于是齊野連夜下旨，調(diào)兵遣將，派容恪立即前往陳留。

    冉煙濃也沒想到事出突然，與容恪的分別轉(zhuǎn)瞬在即，這一晚容恪睡得極早，鎧甲寶劍都豎在一旁，冉煙濃毫無睡意，躺在他的胸口手指緩慢地畫著圈。

    “nongnong……”

    冉煙濃驚訝地支起了腦袋，“你沒睡著？”

    容恪伸手托住了她的腰肢，雙目睜開一線，薄唇淺動：“你近來有事瞞我?！?/br>
    冉煙濃心虛地用額頭抵住他的胸口，貝齒碰了碰嘴唇，輕笑道：“沒有啊……”

    “你騙不了我。”

    冉煙濃心一動，就眼巴巴地湊上來親吻他的眼簾了，“恪哥哥，我等你回來再告訴你?！?/br>
    “你要平平安安的?！蔽液蛯殞毜饶慊貋?。

    冉煙濃偷偷將后頭的話在心里說了。

    容恪微笑，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揚，洇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清傲疏狂，他淡聲道：“忽孛還沒贏過我?！?/br>
    冉煙濃小聲道：“不可掉以輕心?！?/br>
    “好。”

    冉煙濃啄了兩下他的薄唇，被容恪扣著纖腰一轉(zhuǎn)，高下立變，冉煙濃怕他壓著肚子，明知很久沒和容恪同房了，離別在即，他眼底有輕微的火焰，冉煙濃又不忍心拒絕，嘟囔著靠近他的耳朵，“只能一次，憐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