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知道。”吳良輔忙道，“皇上，奴才跟了您這么多年吶。”

    “下去吧?！备ＥR懶得多說，展開煙雨圖，放在明窗下的炕桌上，春日午后溫暖的陽光，落在這煙雨蒙蒙的江南山水間，仿佛紫禁城里的春意，便要從這幅畫上散出去。

    他安靜地欣賞著，感受每一抹色彩下的情感，不知過了多久，吳良輔悄然來到，福臨以為是有大臣來了，便起身卷起畫軸，但聽吳良輔說：“皇后娘娘去了慈寧宮，正陪著太后用點(diǎn)心，皇上您看……”

    “嗯?！备ＥR只是嗯了一聲，心中本是強(qiáng)烈的拒絕，可想到額娘午膳時(shí)說廢后，又實(shí)在不忍，便道，“朕忙著，不能過去，你挑一挑有什么好茶，送去請額娘和皇后品嘗。”

    吳良輔領(lǐng)命，又上前來，要收起畫軸，果然皇帝說：“不必了，往后朕自己會收，你去吧。”

    慈寧宮里，孟古青已是哭得眼睛通紅，她怎么會不委屈呢，玉兒強(qiáng)硬的話說了，溫和的話也說了，耐心把該教導(dǎo)的事，都對這孩子說清楚了。

    但皇后能不能聽進(jìn)去，能不能堅(jiān)持忍耐，就是她自己的造化。

    “宮里晨昏定省的規(guī)矩，不能省了，是要用來約束妃嬪敬畏你的心?！庇駜旱溃澳呐伦屗齻兏傻仍诶庨T外，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要動輒打罵起沖突，你們可是大清最高貴的女人。孩子，你在紫禁城里看不見外面的世界，但外面的人可是一雙雙眼睛盯著宮里，把你的心放寬廣一些，看得遠(yuǎn)一些?！?/br>
    孟古青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只是敷衍地點(diǎn)著頭，不久后，見福臨派吳良輔送來茶葉，毫無和好的誠意，心里又是涼了半截。

    “額娘，您覺得我錯了？”孟古青又把問題兜回原處，“我不喜歡自己的男人有別的女人，我錯了嗎？”

    這也是玉兒曾經(jīng)掙扎了半生的痛苦，可當(dāng)年她是側(cè)福晉，是莊妃，后宮的天有姑姑撐著，可即便如此，她也常常為自己折騰出的事付出代價(jià)，罰跪挨罵是家常便飯，并不代表她能做的，就是可以做的。

    “你的心思沒有錯，世上的女人，人人都會這么想?！庇駜豪潇o地說，“但世道不容，更何況，你是皇后。作為人作為女人，你可以用一生來反抗，可作為皇后，從這一刻起，你就必須接受。除非，連同你皇后的尊貴，一并舍棄?！?/br>
    “您真狠?！泵瞎徘嗾f，“哪怕連一句安慰我的話，都不愿說?！?/br>
    “額娘可能明天就會死去，也可能長壽再多活幾年。”玉兒平靜地說，“你自己不學(xué)著把這天撐起來，等我死了，光留下幾句安慰你的話，管什么用？”

    玉兒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但眼前的孩子能不能聽進(jìn)去，她也不知道，但玉兒希望，歲月可以在她心里沉淀下什么，她還能用孩子們還小來安慰自己。

    “有什么不懂的事，不明白的事，就來這里問我。”玉兒道，“總不見得，我回回去坤寧宮找你，別人瞧著怪，你心里也不自在。慈寧宮的門一直開著，想來就來，你總覺得我不喜歡你，可你也不喜歡我不是嗎？”

    孟古青低著頭，稍稍晃了晃腦袋：“額娘，兒臣記下了。只是皇上他……”

    玉兒道：“皇上說，他想再冷靜一天，等明日見了面，你們好好說話，夫妻之間，有什么不可說的？但你不能忘了，他是皇帝?！?/br>
    孟古青起身向太后行大禮謝恩，玉兒也知道，這孩子其實(shí)規(guī)矩道理都懂，吳克善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教就把人送來，問題就在于，皇后她自己不樂意履行該有的責(zé)任。

    這一日相安無事，隔天清晨坤寧宮外的貴人們，才到了不久，就被請回去，眾人都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了。

    大家都住在西六宮，只有元曦往東邊走，孤零零地離開人群時(shí)，聽見身后有人叫她，回眸見是巴爾婭jiejie，巴爾婭溫柔地說：“我想去你那兒坐坐，可好？”

    元曦眼圈兒一紅，點(diǎn)了點(diǎn)頭。

    而這一天，董鄂府上終于接到了皇帝的旨意，允許董鄂葭音返回江南，但因尚無合適的婚配，所以她回家后，暫時(shí)不得自行婚嫁。

    這會兒鄂碩早就先回去了，繼夫人領(lǐng)旨后，就帶著葭音和費(fèi)揚(yáng)古來到佟圖賴家中，要和佟夫人商議之后的事。

    佟夫人奇道：“別人家有這樣的嗎？還是單單就葭音？”

    偏偏這是大清頭一回選秀，什么都是新鮮的，到底該是什么樣的，誰也說不清楚，而丈夫兒子都去了常寧，不在家中。

    佟夫人說：“她伯父離京前就吩咐，葭音回江南，我們要派人送，你放心，有我在呢?！?/br>
    第431章 雙喜臨門

    娘家的人靠不住，繼夫人自然對佟夫人感激不盡。

    而佟夫人說，她們在京沒剩下幾天，不如住到家里來，彼此好照應(yīng)。到時(shí)候直接從這里出發(fā)，佟圖賴去常寧之前，都給安排好了。

    于是母子三人回去收拾了東西，最后在佟府住了兩日，而這兩天里，佟夫人便帶著繼夫人和葭音，去貝勒府向東莪格格辭別。

    算起來，繼夫人在愛新覺羅家的輩分比東莪差了兩代，雖然比東莪年長，論資排輩竟然要叫東莪一聲姑祖母。

    此刻貝勒府里，東莪淡漠地看著她們行禮，說：“你們不必時(shí)常來看我，我一切都好，你們走得太勤，外人該說閑話了?！?/br>
    佟夫人笑道：“讓他們說去吧，妾身也沒見過哪些人靠說閑話發(fā)家，就算一時(shí)得意，天道輪回報(bào)應(yīng)不爽，且等著吧?！?/br>
    “是啊，天道輪回，報(bào)應(yīng)不爽?！睎|莪冷然一笑。

    再看年輕的少女，說道：“真是奇了，這么水靈的姑娘，皇上和太后竟然都看不上。也罷，既然不許你自行婚配，也許三年后又要來參選，到那時(shí)候花開的正好，他們就一定想摘了?！?/br>
    葭音向格格行禮，靜默地站在繼母身后沒有出聲，但聽東莪格格問佟夫人：“佟貴人的境遇，可好些了？”

    佟夫人還不知道元曦被皇帝責(zé)罵的事，只道：“開年以來，一直在慈寧宮伺候著，想來旁人也會另眼看待。妾身不求別的，但求她不受委屈不被欺負(fù)，不要成天地挨打罰跪，就知足了?！?/br>
    葭音聞言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伯母，沒想到這么久了，元曦meimei的處境還是不好，她那么可愛漂亮，那樣好的性情……

    “我們葭音是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崩^夫人說，“如此看來，不被選進(jìn)宮，真是她的福氣了?！?/br>
    東莪直白地說：“佟夫人您待我好，我總該要有所回報(bào)，自然我在皇上跟前算是說得上話，但到底身份尷尬。再者皇上的個性我知道，倘若我去為佟貴人邀寵，只會令他反感。所以，我能盡量讓佟貴人不要受欺負(fù)，其他的事，還請夫人等一等。”

    “多謝格格，多謝格格，也請您千萬別誤會妾身是對您有所圖，我們一家子對王爺感恩戴德，只是為了回報(bào)王爺，好讓王爺在天之靈……”

    佟夫人沒說下去，因?yàn)榭蓱z的孩子已是熱淚盈眶。

    東莪格格尚不足雙十，金枝玉葉的人兒，凋零得如此凄涼，有時(shí)候佟夫人也會心軟，想著不如就讓國綱把格格娶了，但又想想還是不行，每次多看一眼這孩子，她心里就發(fā)慌。

    離開貝勒府回到佟家，葭音跟上佟夫人問道：“伯母，元曦在宮里被欺負(fù)嗎？”

    佟夫人輕撫葭音的鬢發(fā)，嘆道：“好孩子，沒進(jìn)宮是你的福氣。你是不知道，中宮那位主子有多厲害。你聽說了嗎，這回總算把皇上也惹怒了，搬去西苑住了個把月，這才回去沒幾天呢。左右我們元曦沒福氣，我現(xiàn)在只盼著她平平安安?！?/br>
    葭音很心疼，對佟夫人道：“伯母，我沒來得及向元曦說聲恭賀，之后您若有機(jī)會見到她，請?zhí)婧焊嬖V元曦，我也一切安好。如今回去江南，我能繼續(xù)照顧費(fèi)揚(yáng)古，元曦知道我本來很放不下弟弟?！?/br>
    “我知道了，回了江南給伯母捎信?！辟》蛉藴睾偷卣f，“你那額娘看著心善，就算將來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會虧待你們的，再不濟(jì)，京城里還有伯母呢?！?/br>
    三月初一，繼夫人帶著繼子繼女離開京城，返回江南。

    而這一天也是皇帝定例要住在坤寧宮的日子，自從儲秀宮大鬧一場后，帝后已經(jīng)月余不曾同房，不巧的是，皇后今日月信在身。

    福臨來時(shí)，不見孟古青，進(jìn)寢殿，才見她蜷縮在炕頭，忙走上前問：“肚子又疼了？太醫(yī)們的藥，你可按時(shí)吃了?！?/br>
    孟古青有經(jīng)痛的毛病，福臨是知道的，每月只有那幾天皇后特別軟和，臉色蒼白的人抬起頭，委屈巴巴地看著福臨，福臨心軟道：“疼得厲害？叫太醫(yī)給你開止疼的湯藥可好？”

    孟古青鼻尖一酸，伸手向福臨，待他坐下，便往他懷里鉆，福臨安撫她的背脊，嘆道：“好了，咱們不鬧了，朕不欺負(fù)你。”

    孟古青嗚咽了幾聲，也說不出話，更怕自己說了什么不合適的，夫妻倆又吵翻，他們總是吵架，她也累。

    “塔納，去宣太醫(yī)來，怎么娘娘還是腹痛呢？”福臨吩咐道，“娘娘平日里貪涼，你們是不是由著她。”

    孟古青只管軟綿綿地窩在福臨懷里，聽見他在乎自己，聽見他生氣，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侍蟮脑挘锹犃说?，可她不愿舍棄皇后的尊貴，也不愿將福臨分給別的女人。

    眼下一時(shí)一刻，這個愿望不容易實(shí)現(xiàn)，她要耐心地等，一定要等下去。

    然而塔納出來吩咐小太監(jiān)去宣太醫(yī)，他們?nèi)チ税胩炫芑貋韰s說，太醫(yī)院的太醫(yī)都去了儲秀宮。

    東配殿的楊貴人這幾日覺得不舒服，蘇麻喇姑姑帶著人過去看了，一并把太醫(yī)都找去了。

    “難不成？”塔納立刻意識到，恐怕又要掀起軒然大波，嘖嘖不已，“儲秀宮的風(fēng)水，也太好了。先不管那里怎么樣，你去儲秀宮告訴蘇麻喇姑姑，是皇上要太醫(yī)來看望皇后，不過……不該說的話，哪怕緩一緩，等明日再提也好?！?/br>
    儲秀宮里，接連兩位貴人有身孕，蘇麻喇雖然高興，可也知道，皇后該不痛快了，聽聞皇帝為皇后宣太醫(yī)，便是耳提面命地叮囑，叫他們先瞞著。

    但這事兒瞞不住，早晚皇后是要知道的，回到慈寧宮，翻看福臨大婚選秀后這些日子的記檔，玉兒蹙眉道：“福臨還是很疼愛孟古青的，他們不吵架的時(shí)候，如膠似漆，可卻叫后來的占了先，說到底，這都是命。其實(shí)她們都還年輕，我倒是不著急，但皇后一定急，科爾沁也急，好好的孩子也被他們逼瘋了，這一代一代傳下去，還有完沒完。”

    蘇麻喇道：“您的意思是？”

    玉兒合上冊子，冷然道：“愛新覺羅家科爾沁的皇后，到這一代就夠了。國家越來越安定，皇家的政治聯(lián)姻，就要從權(quán)臣里選，時(shí)局總是會變的?！?/br>
    這事兒，蘇麻喇不敢多嘴，但宮里的事兒，可就在眼前，儲秀宮雙喜臨門，早晚要說出去，她提醒主子有個準(zhǔn)備，不知道皇后又會怎么折騰。

    但這一次，孟古青雖然氣得瘋狂，可福臨撂下她一個月，不論如何也不能再讓自己吃虧，她讓塔納看著辦之后，自己便不聞不問，見了福臨，也好好地說了聲恭喜。

    福臨見孟古青能改，自然十分高興，而后宮已有兩位貴人懷孕，他覺得自己的“責(zé)任”可以暫時(shí)放一放，于是三月里幾乎沒有臨幸后宮，若是回內(nèi)宮過夜，也必定是在坤寧宮里。

    這一日，楊貴人的胎兒安穩(wěn)后，其他人便結(jié)伴來探望，元曦自然也不能落下，巴爾婭告訴她別人準(zhǔn)備了什么賀禮，她跟著同樣隨了一份。

    但這回，巴爾婭和她都沒被攔在門外，許是楊貴人為人更隨和些，也把她們一并請進(jìn)門喝杯茶。

    “今天皇后娘娘還會來嗎？”有人念叨著，走到門前去張望，捂著心口說，“上一回的事，我至今想起來還心顫?！?/br>
    一旁寧貴人捧著茶，冷冷地說：“你慌什么？”

    巴爾婭和元曦互相看了眼，她們都知道，寧貴人因禍得福，在受傷后得了皇帝的眷顧，但顯然她和皇后的梁子是結(jié)下了，不過她好像并不害怕，對別人說自己行得正坐得端。

    “要不，咱們散了吧?！标愘F人扶著宮女起身，她的肚子稍稍隆起來了，人也圓潤了一大圈，上回的事叫她心有余悸，再鬧一場，真怕把肚子里的孩子也嚇出來。

    巴爾婭帶著元曦也起身，可好端端地，突然有人問：“佟貴人，你怎么不去慈寧宮修剪花枝了？被太后攆出來了嗎？”

    元曦很平靜地回應(yīng)：“是修剪完了，等著春暖花開呢?！?/br>
    第432章 她娘家富貴，她不缺東西

    見元曦不以為然，其他人似乎不大服氣，便皮笑rou不笑地說：“如今楊jiejie也有孕，后宮又少了一個人伺候皇上，佟貴人，你一定有機(jī)會的?！?/br>
    “那就借你吉言。”元曦也不客氣，說罷拉著巴爾婭便走了。

    卻有人追上來，刻薄地說：“巴爾婭福晉，皇上是最疼你的，你也該提攜提攜佟貴人才是。”

    巴爾婭一臉的尷尬，但元曦沖她搖了搖頭，兩人只管走了。

    去景仁宮的路上，巴爾婭才說：“我嘴巴笨，不然一定幫你說她們，至于在皇上跟前……”

    元曦忙道：“沒有的事，不給jiejie添麻煩才好，皇上跟前更是如此，jiejie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br>
    “太后很惦記你?！卑蜖枊I說，“我昨天去請安，太后還問我，你好不好呢?！?/br>
    “過幾天，我就跟jiejie去請安?！痹卣f，“不然叫皇上知道太后念叨我，而我卻端著架子，又成我的過錯，我才不傻呢?！?/br>
    儲秀宮門前，寧貴人和其他人出來，見佟元曦和巴爾婭說說笑笑地離去，有人在她背后說：“寧jiejie，那佟佳氏可精明了，巴結(jié)太后又巴結(jié)巴爾婭福晉，誰不知道皇上喜歡巴爾婭福晉，她就指望著靠這些博寵呢。”

    寧貴人沖她們笑笑：“且不說別的，各位家里的家世，及得上人家半分嗎？人家的阿瑪和兄長屢次救駕有功，你們有嗎？她出身好長得漂亮，不過是運(yùn)氣差了些，你們現(xiàn)在挖苦諷刺人家，將來人家成了高位的主子，你們還活不活了？”

    一語說的眾人閉了嘴，寧貴人獨(dú)自走開，她們也悻悻然散了。

    且說宮里有兩位貴人懷孕，之后興許還陸續(xù)會有好消息，牛鈕出生后沒來得及做的事，福臨這一年便都要先安排好。設(shè)立詹事府，制定詹事府官員的品級，制定后宮養(yǎng)育皇子公主的制度，凡妃位以下，不得親自撫養(yǎng)。

    每一次有新的制度規(guī)矩，皇后都會召集后宮告誡眾人，但孟古青向來懶得說這些事，眾人到了坤寧宮，都是她懶懶地看著，而后由塔納來說明。

    今日亦如是，雖然人人都懸著一顆心，但皇后沒再作踐誰，完事立刻便要她們散了，說是多看一眼都覺得煩。

    眾人早已習(xí)慣皇后的霸道，這些話說在身上也漸漸不痛不癢，巴爾婭和元曦結(jié)伴要去御花園散步，自然這也是皇太后特別恩準(zhǔn)的。

    “其實(shí)原本誰都能來，但因?yàn)榛屎竽锬?，才沒人敢來。蘇麻喇姑姑特意囑咐我，叫你別太拘束，萬一皇后來尋咱們的麻煩，還有她的旨意在呢?！卑蜖枊I對元曦說，“你別總把自己悶在屋子里，天氣那么好，出來走走才是?！?/br>
    元曦笑而不語，其實(shí)她不出門，是怕遇見皇帝，一轉(zhuǎn)眼，大半個月沒再見過，心里漸漸平靜，覺得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