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九涼涼地問，已經(jīng)忘記了適才質(zhì)問諾雅的問題，好像不過是隨口開的玩笑。

    諾雅訕訕地笑了兩聲，信口胡說道：“我喜歡聽琳瑯閣對面茶館的說書先生說書，耳朵都起了繭子，可以倒背如流。所以嘴皮上還是能說的，就是不認(rèn)識?！?/br>
    百里九猶自狼吞虎咽，顧不上說話，沒有絲毫的優(yōu)雅風(fēng)度。

    林諾雅小心地察言觀色。她知道，百里九就是這將軍府的老大，自己以后是天天吃rou，還是燉rou給別人吃，或者是被人家燉了吃，全憑借這位爺一句話的事。

    所以，九爺?shù)拇笸缺仨毜帽Ьo了，哪怕?lián)г趹牙铮N在臉上，堅決不能放手，火還是能憋就憋，縱然憋出內(nèi)傷，也輕易不要發(fā)到他身上。

    否則，就像適才這樣，人家輕描淡寫地繞過去，閃的還是自己的腰。

    “那秦家的武功路數(shù)，你也是聽說書先生說的了？”他冷不丁地追問。

    “她秦家的功夫都是爛大街的，也只有她們自己敝帚自珍，當(dāng)個寶一樣?！敝Z雅不屑地撇撇嘴。

    “想來你慕容世家的太極攬月手也是道聽途說？”

    百里九抬起頭來，緊盯著諾雅，仔細(xì)從她的臉上剝離出不一樣的神情。

    “太極攬月手是什么？”諾雅不解地問，一臉懵懂。

    百里九只當(dāng)她是在跟自己裝傻充愣，也不戳破，解釋道：“太極攬月手乃是邯鄲慕容世家的獨門絕學(xué)，一向以四兩撥千斤作為精髓之處，無招無式，心隨意動，單手可撥千斤巨石，是為武林中人人向往的武學(xué)寶典?！?/br>
    諾雅沉吟片刻，方才恍然大悟一般：“喔，我知道了?！?/br>
    “你知道什么了？”

    “我以前聽人說起過邯鄲慕容世家，慕容家主好像還是當(dāng)今武林的武學(xué)泰斗，德高望重，領(lǐng)袖群雄。原來你說的太極攬月手就是他的成名絕學(xué)。”諾雅興奮地侃侃而談：“聞名已久，可惜無緣得見。”

    百里九玩味地盯著她：“那都是陳年舊事了，如今還有人說起嗎？”

    “為什么？”諾雅有些疑惑。

    “因為慕容世家早在幾年以前就遭逢大劫，府里上下幾十口性命一夜之間全部遇難，世間再無慕容府！難道，你！不！知！道!嗎？”

    百里九一字一頓地問，一臉凝重。

    ☆、第四十三章 人生處處是陷阱

    諾雅明顯就是一陣愣怔，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迷茫，還有微不可見的驚恐，然后緊蹙了雙眉，伸手捂住心口，似乎是要窒息一般。

    就在百里九準(zhǔn)備刨根問底的時候，諾雅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僅余一臉深惡痛疾的憤恨。

    “是誰這樣心狠手辣？還是與慕容府有什么深仇大恨？”

    百里九搖頭：“兇手沒有留下絲毫蛛絲馬跡，無跡可尋，再加上闔府上下無一人生還，后來也就不了了之，成為當(dāng)年的一宗懸案?！?/br>
    “世間再無慕容府，果真可惜了這樣一位英雄人物。”她低下頭感慨，再也看不清臉上表情，隱約有兩分落寞。

    “你既然對于百里府的事跡這樣清楚，如數(shù)家珍，為何這樣轟動一時的消息卻全然不知？”百里九步步緊逼地追問。

    諾雅自己也是一愣，頓感茫然。她努力搜索記憶，終于確定關(guān)于慕容府的一些傳說并非道聽途說。至于如何得知，她沒有絲毫印象，好像，原本就塵封在自己腦海的某個角落，在百里九提及時不經(jīng)意間就牽扯出來。

    難道這慕容府對于自己而言，有很重要的意義？

    百里九終于吃飽，打個飽嗝將筷子放下，灼灼地盯緊了林諾雅，見她一臉茫然，不知所措，也不打斷，只安靜地等待。

    林諾雅想不通，索性就不再去想，燦然一笑道：“我又不是百事通，哪里會什么事情都知道。許是聽書時有遺漏。”

    百里九知道她只是搪塞敷衍，也不戳破，只悠閑道：“你們老鴇對你倒是寬容，竟然會準(zhǔn)許你不做事，偷懶出去聽書?！?/br>
    諾雅原本也只是順口撒了個謊，哪里料想百里九竟然這樣細(xì)心深究不放，尷尬辯解道：“有一技傍身，所以勉強(qiáng)混得過去?！?/br>
    “就憑借夫人的手藝，無論到了哪里都可以混得風(fēng)聲水起，何苦去那琳瑯閣魚龍混雜之地？”

    諾雅對于百里九沒完沒了的刨根問底極是反感，知道他是有意試探自己，假作火冒三丈，“噌”地站起身來：“九爺盡問這些戳人心窩的話，有哪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愿意去那腌臜之地，定然是有難言之隱唄！”

    發(fā)作完了，偷看百里九的臉色，覺得自己這火發(fā)得有點大，好像心虛一樣。唯恐被他覺察，慌忙用袖子掩了臉，做委屈痛哭的樣子。

    百里九斜睨了她一眼，默不作聲。林諾雅哭得益發(fā)委屈。

    一哭二鬧三上吊，自古以來就是女人與男人對陣的必勝法寶，林諾雅見過以前琳瑯閣里的姑娘，就是這樣對付那些挑剔的恩客，百試不爽，所以就揀了小試牛刀。

    百里九果然就吃這一套，趕緊出言哄勸：“好了，好了，就算是爺不好，不該問，就把你剛才的罪過一筆勾銷算了?！?/br>
    諾雅聽百里九竟然放下身段哄勸自己，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了一圈，見好就收，委屈噠噠地抹一把淚，破涕為笑：“諾雅原本就沒有什么罪過。”

    “哼！是沒有什么罪過，就是把爺同那些貓貓狗狗地混為一談，而且模仿得委實難看了一些。”百里九撇撇嘴。

    諾雅沒有想到百里九竟然這樣記仇，還將剛才的事情記在心上，尷尬地笑笑：“九爺風(fēng)華絕代，任憑是誰模仿那也是東施效顰。”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到了百里九這里一樣管用。他終于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臉，狹長的眸子瞇起，像極了一只老謀深算的狐貍。

    “不過娘子適才那神態(tài)，如今細(xì)細(xì)品來，感覺還是蠻有韻味的?！?/br>
    諾雅感覺自己招架不住了，面對這只狡猾的狐貍，她有些心虛，所以見百里九臉色和緩，就立即站起身來，向著他福身道：“剛剛想起今天的功課還沒有做，要趕緊回屋練字去了。九爺您隨意，我讓朝三暮四兩個丫頭出來伺候您端茶送水?！?/br>
    說完也不待百里九應(yīng)聲，就忙不迭地向著屋子里跑。

    “我怎么記得，母親派給你的那個女先生早就被泡泡嚇跑了?！鄙砗蟮陌倮锞庞崎e地提醒道。

    諾雅腳下一頓：“呃，這女先生膽量是小了一些，不過學(xué)問不是吹的。有道是‘溫故而知新’，我一直在溫習(xí)先生以前教授的功課，刻苦練習(xí)，不敢松懈?！?/br>
    “喔，果然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夫人出息不少，爺重重有賞?！卑倮锞胚B連夸贊，探手入懷，掏出幾張銀票：“過幾天我有空閑了，帶你去廟會上游玩，這些銀兩你拿去，讓管事給你置辦幾身像樣的衣服，別太寒酸了，丟九爺?shù)拿孀?。?/br>
    諾雅見錢眼開，立即欣喜地轉(zhuǎn)過身來。她的衣服管事已經(jīng)給置辦過了的，但是多多益善，這敗家子的銀兩不要白不要。因此諂媚了笑臉，兩步跨上前，一把將百里九手里的銀票奪了過去。

    “多謝九爺打賞。”

    她偷偷地展開銀票，瞄了一眼，頓時垮下臉，撅嘴道：“九爺，這匯通銀號早就倒閉了的，銀票是作廢了?！?/br>
    百里九站起身來，撣撣衣服上的皺褶，“哈哈”大笑，轉(zhuǎn)身向著院子外面走過去，令她莫名其妙。

    等到百里九走到院子門口，方才轉(zhuǎn)過身來，扭頭對著林諾雅眨眨眼睛：“你果然是裝的，你識字！”

    林諾雅悔得腸子幾乎都青了，差點將自己的舌頭咬下半截來，果然又中了這狐貍九的jian計！

    人生處處是陷阱啊！

    百里九扳回一局，心情大好，走出幾十丈遠(yuǎn)，才想起元寶那個饞貨竟然沒有跟出來。料想他一定是尋暮四和桔梗討要零嘴去了。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也沒有什么好的去處，就踱步向著獸苑方向走去。

    獸苑一場火看著熱鬧，將珍禽放走不少，不過百里九最是稀罕的幾只上品都是經(jīng)過訓(xùn)練的，依舊飛回苑里，并未丟失。侍衛(wèi)干脆就撤掉了外面的絲網(wǎng)。

    海東青看到百里九，遠(yuǎn)遠(yuǎn)地就飛過來，圍繞著他打轉(zhuǎn)。往日里，百里九必然是拿取一些生rou來喂養(yǎng)它，今日卻完全沒有心思，他來這里，是想好好看看他飼養(yǎng)的那只血狐。

    那個女人背后竟然叫自己“狐貍九”，一想起她丑化自己的那個抽筋眼神，百里九的唇角就不自覺地噙上一抹笑意。

    他在林子里很快就捉到了那只血狐，就是上次從諾雅腳上蹦過去，駭了她一跳的那一只。

    百里九席地而坐，將血狐捉在手里，面對面，四目相對，嘟嘴瞇眼，模仿著那只小狐貍的表情。

    當(dāng)元寶尋過來的時候，百里九依舊還是那副無聊幼稚模樣，不厭其煩，元寶驚得幾乎掉了下巴。

    “元寶，我和這只狐貍很像嗎？”

    百里九頭也不回地問。

    元寶聯(lián)想起今天院子里林姨娘所說的那句話，立即就明白了自己主子究竟在糾結(jié)什么。他嘿嘿一笑：“還別說，是有點像?！?/br>
    話音剛落，一片草葉就裹夾著凌厲的勁風(fēng)，向著他面門處飛過來。

    元寶狼狽地躲避開：“真話都說不得了?！?/br>
    百里九不屑地道：“你先將自己嘴巴上的油擦干凈了再說話?！?/br>
    元寶咂摸咂摸嘴，似乎是在回味：“林姨娘的手藝簡直就是絕了?！?/br>
    “上次讓你將那塊玉佩給她，已經(jīng)讓你賺了一條桃花溪水魚吃，還不知足嗎？”百里九話里帶著nongnong的酸味。

    “明明是你調(diào)查不到玉佩的來歷，想暗中試探林姨娘，還說得這樣冠冕堂皇?！痹獙氭倚χ蝧ao。

    百里九默認(rèn)了元寶的話，突然冷不丁地問：“京城里哪家廟會比較好玩？”

    元寶掰著指頭想了半天：“應(yīng)該就是城東楓林寺那里的廟會了，供品吃食還是有特色的。咱們?nèi)ッ?？?/br>
    百里九不屑地看他一眼，滿臉嫌棄。

    “這幾天的確讓她受了委屈，今天我心血來潮，一時嘴快，答應(yīng)要帶她出去玩。”

    “嘖嘖，爺，你老人家什么時候變得這樣有良心了？上次鴻賓樓回門宴，雖說林姨娘橫插一杠子，招了琳瑯閣的姑娘們過來攪局，氣走秦尚書和安侍郎，壞了我們的計劃，但是好歹也算是最終殊途同歸，如今二位大人已經(jīng)反目，勢同水火。

    可是你卻沖著林姨娘無端雷霆大怒，讓她受老夫人責(zé)罰，秦夫人辱罵挑釁，背了敗壞名節(jié)的黑鍋，您當(dāng)時可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怎么突然就良心發(fā)現(xiàn)了呢？”

    “你好像是在替她抱不平，果真是吃人家嘴短?！卑倮锞挪[眼斜睨元寶，帶點危險。

    元寶縮縮脖子，識相地閉了嘴。

    百里九猶自自言自語：“她跟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嬉笑怒罵都是真性情，唯獨面對我，一會兒古靈精怪，一會兒嫵媚妖嬈，一會兒冷若秋水，也不知道，究竟哪一面才是她？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若是說演戲吧，入骨三分，哪一個她都很真實?！?/br>
    元寶認(rèn)真地看著百里九：“爺，我突然覺得，你們兩個人果真是天設(shè)的一對，地造的一雙?！?/br>
    “喔？”百里九對于元寶這句話并不反感，反而極有興趣地轉(zhuǎn)過頭問他：“此話怎講？”

    元寶順手從地上扯了一根草棍，叼在嘴里：“你這樣說林姨娘，其實你自己何嘗又不是呢？為什么林姨娘對你始終都有很大的戒心，設(shè)防極重？

    那是因為，你也一直在跟她演戲。她覺得你虛虛實實，若即若離，琢磨不透，所以才干脆跟你對演，誰先笑場誰就輸了?！?/br>
    百里九咂咂嘴，感到元寶說的話的確有那么一丁點意思。他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土。

    “您去哪里？”元寶趕緊問：“老夫人剛差人說過了，今天晚上要您去海棠灣吃飯。”

    百里九擺擺手：“剛剛吃得飽飽的，哪里還吃得下？”

    “老夫人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叫了秦、安兩位夫人，怕是沒準(zhǔn)要讓她們?nèi)浩鸲ブ?，霸王硬上弓了?！痹獙殯]大沒小地玩笑。

    百里九白了他一眼，心里有些無奈：“罷了，聽說那秦夫人訓(xùn)練了一支娘子軍出來，我就去見識見識?！?/br>
    他說完將懷里的血狐塞給元寶：“你再去一趟一念堂，把這只狐貍送給林姨娘?！?/br>
    元寶小心接過來，對于自家主子這樣別出心裁的禮物感到嘖舌：“我敢打賭，你這只狐貍給她送過去，她第一時間就會把它燉了吃rou?！?/br>
    百里九自信一笑：“那我也敢打賭，她一定不會?！?/br>
    “為什么？”

    “因為血狐的rousao氣，她會嫌棄。”

    ☆、第四十四章 什么人玩什么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