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百里九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夫人好像比我還要心急。是不是有什么陰謀詭計?” 諾雅忙不迭地擺手否認,嬌嗔道:“果真是好人難為,爺竟然這樣猜疑于我?” 百里九邪魅一笑:“你不過是想將爺趕出一念堂,好自己清凈吧?我偏生就是不讓你如愿以償。早就說帶你一起去青樓逛逛。莫如你就扮作爺跟前的小廝,跟爺一起去那畫舫,也好做個參謀?!?/br> 諾雅慌亂地后退兩步:“爺果真是說笑了,那種地方哪里有女人家進去的,爺是要把諾雅帶壞嗎?” 百里九哈哈一笑:“你耳濡目染,比爺見識一點不少,只有你把我?guī)牡姆莅???/br> 言罷不由分說,吩咐元寶去暗里尋了一套小廝的衣服,丟給諾雅,讓她不要磨蹭,趕緊換了。 諾雅勉為其難地接在手里,好言好語將他支出門去,轉(zhuǎn)到屏風后面穿戴齊整。除了有些肥大,倒也合體。 她走出來,從隨身荷包里掏出那日去楓林寺敲詐百里九所得的全部銀兩,壓在自己的枕頭下面,仔細抻平,心里生了些許傷感。 百里九在門外連聲催促,她低聲應了,思忖片刻,又返回來,在百里九的箱子里一通翻找,將先前所見的那塊令牌塞進懷里,深吸一口氣,方才打開屋門走出去。 已是傍黑時分,夜色正是朦朧。 兩人四下瞧了,并沒有人注意,鬼鬼祟祟地出了院門,依舊是輕車熟路,至角門處打開門鎖,出了將軍府,也不備馬,向城南步行而去。 諾雅口中所說的畫舫,百里九知道這個所在,依山傍水而建,日下正是深秋初冬,水冷荷殘,沒有什么景致。不過老鴇匠心獨具,取了水中嬉戲之樂,將整艘畫舫布置得猶如東海龍宮,多珊瑚石礁,水晶掛簾。 穿梭在里面的姑娘做水族裝扮,奇裝異服,腰肢多坦露,也有幾分別樣情趣。只是樣貌差強人意,才藝也一般,還略帶生澀,也就是個二流所在。 饒是如此,也有不少好新奇尋刺激的恩客聞聲而來,踏破門檻。 諾雅和百里九都是脂粉堆里閱盡千帆,見過世面的人,眼高于頂?shù)?。諾雅一踏進畫舫,就嫌好道歹,四處挑剔,將這所在貶低得一無是處。 百里九是第一次來,老鴇并不識得他,但見他氣度不凡,知道不是尋常富貴主顧,格外上心。一迭聲喚了好幾位,將最得寵的丫頭都拽出來見客。 百里九樣貌好,姑娘們自然熱絡,奮不顧身。 諾雅挑肥揀瘦,這個嫌棄胸小,那個嫌棄屁股扁平,說話尖銳刻薄,將老鴇氣得臉面上青一陣紅一陣。若非看在百里九是個有錢金主的份上,怕是早就翻了臉,將二人轟趕出去。 百里九并不言語,只笑著看自己的“參謀”在環(huán)肥燕瘦里摸摸捏捏,滿臉嫌棄。 老鴇偷偷啐了一口,低聲罵道:“主子倒是個和顏悅色的,這狗奴才怎地這樣嘰嘰歪歪地難纏?這副刻薄的嘴臉活該也就做一輩子狗奴才?!?/br> 罵出聲來,心里才痛快一些,諂媚著笑臉往百里九跟前湊:“這位爺,我們這里的姑娘都是清一色清官人,又青又澀,嫩得都能掐出水來,自然不比那琳瑯閣,醉夢樓等大的去處里的姐兒,見慣了世面,油嘴滑舌的?!?/br> 百里九斜躺著身子,摸摸鼻子,勸諾雅:“不過是看個歌舞消遣,怎么都挑揀不出個賞心悅目的嗎?” 諾雅撇撇嘴:“原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聽信了元寶的話,以為這里是什么情趣所在,原來也只是勉強,比起路邊的野店也好不到哪里去。罷了,既然都來了,就湊合著聽個曲吧?!?/br> 勉強留下幾個身段曼妙妖嬈的,其余人統(tǒng)統(tǒng)趕下去。 老鴇心里不忿,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吩咐差使丫頭備下好酒好菜,盡心招待。 過不了片刻功夫,諾雅又掂著酒壺找到老鴇,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說是白酒里面明顯是兌了水的,喝著寡淡,連個氣味也無。 老鴇知道二人挑剔,所以上酒菜時挑了最好的美酒佳釀,誰曾料想,諾雅依舊不依不饒地追著自己叫嚷,畫舫里還有其他酒客,難免敗壞了自家名聲。 老鴇當著她的面,拍開一壇泥封,重新斟倒了一杯,遞給諾雅:“醇正的嘉興女兒紅,在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正宗,綿甜香甘,酒質(zhì)清冽。” 諾雅繼續(xù)胡攪蠻纏,一臉蠻不講理的樣子:“小爺我美酒佳釀喝得多了去了,你酒水怎樣難不成我還不知道么?平日里小爺我一壺酒下肚,就頭暈目眩,涌上來五六分酒意??墒墙袢眨氵@酒我都飲了一壺半,依舊清醒得很,一分酒意也無,不是兌水了是什么?難不成是水里兌了酒?” 旁邊有賓客哄笑,圍攏了看熱鬧。 “這酒水越好,越不會上頭,想必你平日里飲的多是高粱釀的燒刀子吧?”老鴇也是有后臺的主,見她不過是個小廝,就這樣吹胡子瞪眼睛地挑剔,心里不屑。 諾雅上前一把揪住老鴇衣襟:“你這是看不起小爺我是嗎?難不成還付不起你酒錢?” 這樣不講道理,老鴇懷疑她并不是真正顧客,是另外兩家眼氣自家生意,派人過來砸攤子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搶過諾雅手里的酒壺:“你不就是想要勁頭大些的酒么?我去沽了給你就是?!?/br> 諾雅放開手,老鴇執(zhí)著酒壺到內(nèi)堂,揀著酒勁大的壇子里拎了量壺,將酒壺灌滿,然后從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包蒙汗藥,抖了半包在酒里。 老鴇的蒙汗藥是有名頭的,若是有不聽訓誡的姑娘,一杯水下去,骨筋皆軟,猶如醉酒之后云里霧里,恩客也就趁機成了好事。 今日實在被諾雅蠻纏得無奈,才想起這樣主意,小心翼翼地攪拌了,端著出去,交給諾雅:“這是三十年陳釀的燒鍋,后勁頗大,悠著點飲?!?/br> 諾雅一把奪過來,打開壺蓋聞了聞,方才滿意地夸贊道:“這還差不多,若不是跟你理論兩句,你還舍不得將這好酒拿出來?!?/br> 老鴇暗里撇嘴,面上依舊賠笑:“只是這酒名貴得很,需要提前跟你知會一聲?!?/br> 諾雅滿不在乎地擺手,笑言道:“狗眼看人低的老媽子,小爺看著是那寒酸氣的人嗎?難不成還喝不起你一杯水酒。最不濟,我留下來聽你使喚,賣身抵債了?” 老鴇待她轉(zhuǎn)身,方才咬牙切齒地罵了兩句。 諾雅拿著酒壺,拐回自己的房間,猶自也憤憤不平:“這老鴇只怪我們進門沒有給打賞,所以藏了私,將好酒全都藏起來,不給我們,害怕我們喝不起呢,非要逼著我動粗?!?/br> 百里九聽曲兒聽得入迷,如癡如醉,只咧嘴一笑:“還是你經(jīng)驗多些?!?/br> 諾雅沾沾自喜地將百里九跟前的杯子斟滿,殷殷相勸,兩人推杯換盞,不消盞茶功夫就歪歪斜斜,藥勁兒涌上來。 ☆、第六十三章 賣了狐貍抵債 唱曲的姑娘見兩人開始迷迷瞪瞪地胡言亂語,不似尋常醉酒,暗里使個眼色,有人偷偷下去,回稟了老鴇。 這時正是畫舫里最忙亂的時候,不停有賓客扯著嗓子催促老鴇。 她無暇他顧,暗里思忖這藥勁兒上來,一時半刻無法清醒,又摸不清百里九底細,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吩咐姑娘:“正巧今日賓客多,招呼不過來,你們暫且退下,聽你們瑤姐安排別的活計,只等快天亮時做個圈套,去多訛幾個賞錢就是?!?/br> 姑娘回去招呼了同伴,幾人靜悄地退下,鎖了屋門,只留半昏迷的百里九和林諾雅在屋里。 過了半晌,原本趴在案幾之上不省人事的林諾雅慢慢地抬起頭,環(huán)視一圈,然后抬起胳膊,輕輕地碰了碰昏睡的百里九。 “九爺?九爺?” 百里九嘴里囁嚅了兩聲,依舊緊閉著眼睛,雙頰酡紅,正是藥勁初上。 諾雅暗嘆一聲:“老鴇這摻藥的酒委實厲害,多虧小爺我略施雕蟲小技,逃了過去。” 說完自袖口抖落兩塊被酒浸濕的帕子。 她站起身,轉(zhuǎn)到百里九近前,費力地將他攙扶起來,在一旁軟塌上放平,累出一身細密的薄汗。 她擦擦額頭上的汗,低下頭看中了算計的百里九,他仍舊睡得正香,毫無察覺。兩個臉頰熱燙,半昏半醉,紅唇微微開啟,面色如玉,透著粉色胭脂,愈加妖嬈。 諾雅癡癡地看了一會兒,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爾后遺憾地嘆口氣:“若是果真能夠嫁一個這樣傾國傾城的正經(jīng)夫君,一生一世一雙人,就算是一天只食一餐飯,簞食瓢飲,身居陋巷,布衣荊釵,那也是值了。也怪不得那多女人為了你爭風吃醋,恨不能將我食rou寢皮?!?/br> 諾雅單膝跪在跟前,將手探進他的衣襟里,又自言自語地嘀咕道:“好歹也算是夫妻一場,美色當前,我就不客氣了,順手牽羊,好歹吃你兩塊豆腐,也不枉費了我這得寵侍妾的名頭?!?/br> 小手像游蛇一樣在他胸前左右摩挲,撫摸著他充滿力量與狂野的緊繃胸肌,感受到隨著呼吸的胸膛起伏,溫熱而滑膩,戀戀不舍。 “若非你花了銀兩救我脫離苦海,于我有恩,就沖你設計陷害我,讓我背上那莫名其妙的罪名,我也要讓你以后果真做個真正的孤家寡人,不能傳宗接代。如今恩怨相抵,就此兩清,互不相欠?!?/br> 嘀咕完又有壞水冒出來,揪起百里九胸前肌膚,狠勁一擰,就權當是報仇解恨。 百里九猛然吃痛,輕哼一聲,一個翻身,從軟塌之上掉落下來,胳膊與腿便搭在諾雅身上,將她禁錮在身下,溫玉軟香,抱個滿懷。 嘴唇好巧不巧,也貼在她的臉頰之上,帶著溫熱的酒氣,輕輕磨蹭。 諾雅只道是百里九要清醒過來,將自己抓個正著,倉惶掙扎兩下,見他并無繼續(xù)動作,方才知道是醉酒之后,下意識的動作而已。又唯恐驚醒了他,僵著身子不敢動彈,只側(cè)過臉去,任百里九摟抱著自己,嘴唇沿著臉頰向下,移到耳后,輕吟一聲:“諾兒?!?/br> 諾雅的耳朵很是敏感,百里九嘴唇熱燙的溫度與那一聲親昵的“諾兒”一起,傳遞過來,通向四肢百骸,在心里引起一陣莫名的悸動,就連呼吸都紊亂起來。 百里九不再亂動,找到了最舒適的地方,將下巴擱在諾雅肩窩之處,滿足地輕哼一聲,繼續(xù)昏睡。 諾雅待他一動不動,方才壯起膽子,將他緊摟自己的胳膊拿開,慢慢坐起身,拍拍心口,有片刻愣怔,心里竟然亂得好像一團苘麻。 門外有一曲終了,喝彩聲不斷,諾雅方才警醒,重新小心地探手入懷,從百里九胸前摸出幾張銀票和幾塊碎銀。又強忍著心慌意亂,將他從頭到腳重新搜查一遍,并無所獲,自己的賣身契他并沒有帶在身上。 諾雅將幾張銀票盡數(shù)塞進懷里,銀子也全部沒收,方才站起身來,環(huán)顧房間一周,從一旁取過筆墨紙硯,鋪在案幾之上,略一沉吟,龍飛鳳舞幾個大字“賣身抵債”。 看他在地上猶自睡得香甜,心生不忍,取過一床薄毯,給他嚴嚴實實地裹了。 諾雅早就賄賂元寶打聽清楚,這畫舫子時閉門以后,就會駛離岸邊,到湖中心過夜,第二日太陽升起的時候再回來。若是中途離開,就必須找老鴇討要一艘小船相送。 如此說來,只要老鴇沒有察覺她的離開,一夜相安無事,那么,自己就有多半夜的時間逃離這里。 諾雅估算時辰,已經(jīng)不早,再耽擱下去,城門怕是就要關閉禁嚴。事不宜遲,她必須要趕緊離開這里撤退。 將軍府太危險,這個男人更危險,林諾雅怕了,所以她選擇了最沒有出息的落荒而逃。 否則,兩三日之后的板子就算挺過去,以后也絕對沒有自己的好日子過。 桔梗那里,她已經(jīng)想好了,百里府并沒有她的賣身契,不會限制她的自由。自己這樣偷偷地溜走,也不會連累她受罰。若是愿意留在將軍府,就留下,也算是生活有個著落,若是想出來,諾雅也給她留了足夠的銀兩。 畫舫里,正是絲竹管弦交鳴,衣香鬢影,酒戰(zhàn)正酣之時,諾雅低垂了頭,袖子掩住半張臉,溜著墻根向外走。提心吊膽地出了畫舫,撒開丫子就跑,唯恐百里九清醒過來,找自己麻煩。 剛剛步出畫舫,上了岸,就聽到閉城的鐘鼓聲響起,離城門關閉僅余半刻鐘的時間。 一旦城門落鎖,想要出城不易,若是留在城中,明天這只狐貍惱羞成怒,一旦帶兵四處搜查,無異于甕中捉鱉。 還好,諾雅早有準備,換好衣服以后,就順手牽羊?qū)⒛菈K通關令牌藏在袖子里,或許會派上用途。 唯一失策的是,今天竟然沒有騎馬出來,即便出城,腳程那樣慢,只怕也會被百里九捉個正著。 她掃視一圈,畫舫外倒是有不少車馬候著,車夫都蜷縮著身子,偎在車前,懷里抱著鞭子,或閑聊,或閉目打盹。 諾雅有心順手牽羊,偷一匹馬,又恐節(jié)外生枝,逃脫不掉。四處尋摸片刻,見一旁樹林邊不起眼的角落處拴著一輛馬車,碰巧車夫搖搖晃晃地從車上下來,嘴里哼著小曲,一邊解褲帶,一邊醉醺醺地向著樹林深處行去。應是飲了小酒,去林子里方便。 機不可失,諾雅擔心誤了出城時辰,不假思索地上前,解開馬韁,一拍馬臀,向著臨近城門處撒蹄狂奔。 遠遠地聽到身后有人急喝,也不予理會,只快馬加鞭,使了最大氣力,路上有零散夜歸行人紛紛躲避。 心急如焚一路飛馳,遠遠望見城門上高懸的兩個氣死風燈,在蕭瑟的寒風里左右飄搖,添了幾點凄冷。 她的心一沉,遠眺過去,果然見兩扇城門正在緩緩關閉,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她猶自不死心,焦急叫嚷:“手下留情,我要出城!” 城樓上有人站崗,持矛來回走動。這時入夜不深,士兵眼力還好,立刻高度警惕地沖著諾雅低喝一聲:“什么人?” 城門樓里就立即有人從黑影里竄出來,擋住了諾雅去路:“做什么的?” 諾雅趕緊勒馬,壯壯膽子:“出城尋醫(yī)!” 士兵極為不耐地向諾雅晃動手里長矛:“城門已關,明日請早。” 諾雅可憐兮兮地央求道:“家里有急癥病人,耽誤不得,唯有十里堡的神醫(yī)才能醫(yī)治,還望大人高抬貴手?!?/br> 士兵更為兇狠:“城門不是你家的,你做不得主。走走走!別在這里磨嘰。莫說有病人,你就是說下天來也無濟于事?!?/br> 諾雅從懷里摸出一張銀票,遞給守城士兵:“勞煩大人通融?!?/br> 士兵瞥了一眼諾雅手里銀票,見她出手大方,應該油水不少,有心繼續(xù)壓榨,因此扳了臉,兇巴巴地道:“這多弟兄在此,眾目睽睽,我必須秉公執(zhí)法,循不得私,否則豈不落人詬病?!?/br> 他這是敲竹杠,讓諾雅再多破費一點,封住大家的口,自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行了, 諾雅卻是最看不得他們這副傲慢無禮的德行,再加上時間緊迫,擔心車主追上來,節(jié)外生枝,見他不肯通融,也不再央求,就從袖口里掏出令牌:“我有令牌在身,可管用?” 士兵將信將疑地從諾雅手里接過令牌,就著昏黃的燈光看了一眼,然后抬眼看林諾雅:“你這令牌哪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