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小云的母親，王秀。

    陽臺門被推開，中年男人道：“小李回來的這么早？學(xué)校那邊都辦妥啦？”

    這是小云的父親曾輝。

    “嗯，請了長假?！?/br>
    王秀把雞湯倒進(jìn)碗里，給李明珠遞了一碗：“趁熱喝。”

    李明珠放下碗，沒急著喝，問起了曾輝。

    “曾叔，你說的那個藥材采購，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br>
    曾輝做的是藥材生意，在鄰省開了一家中藥藥材店，營業(yè)執(zhí)照剛剛批下來，今年才起步。

    曾輝道，“快了，這兩天就出發(fā)。小李，你想清楚了，我們出去實(shí)地考察沒有這么輕松的，我一個朋友就是在山里沒的。”

    李明珠點(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分寸?！彼a(bǔ)上，“我需要錢?！?/br>
    藥材采購?fù)ǔＲ少弳T到當(dāng)?shù)卣{(diào)查了解，一般罕見名貴的藥材多數(shù)都在沒有開發(fā)過的荒山里，曾輝的朋友是在西藏沒的，他從山上掉下來，到現(xiàn)在為止都沒找到尸骨。

    但這一行還是有前赴后繼的人趕著去投胎，因?yàn)楹惋L(fēng)險并存的還有巨大的利潤。

    中藥材倒賣的利潤十分可觀，一副三四百的藥成本藥材只有三四十，收購員從山農(nóng)手里買過來就更便宜，堪稱暴利。

    李明珠遇到曾輝的那天，這個男人正和他老婆閑聊，她無意間知道其中的一點(diǎn)門道：

    曾輝兒子的病也差不多是個絕癥，西藥救了一兩年也沒見什么成效，男人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辭退了自己的工作，開始研究起中藥來給自己兒子續(xù)命。

    別說，一年下來卻是有些成果，曾輝在各個偏遠(yuǎn)的地區(qū)里面收購中藥，為兒子的病奔波，倒賣的藥材又給他帶來了一筆不菲的收入，李明珠當(dāng)時聽到就動心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曾輝一提，曾輝對李明珠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還頗有些好感——李明珠耐著性子給小云教過兩天書，小云從小疾病纏身，沒讀過幾天書，李明珠教他的時候，孩子高興地一晚上沒睡。

    因此，曾輝同意帶李明珠一道去撈錢。

    “哎，好，那你收拾一下，咱們明天就出發(fā)。”曾輝道，“你mama就讓王秀照顧著，或者你不放心她，請個護(hù)工來也成。”

    王秀道，“別聽你曾叔瞎說，白花那些不值當(dāng)?shù)腻X，你阿姨你還信不過嗎?！?/br>
    小云拉著她的衣擺，“哥哥，你和爸爸去了什么時候回來??？”

    李明珠把手放在他頭上，摸了兩下，“很快的，一個月就回來了。”

    “回來了能把我的病治好嗎，我想上學(xué)?！?/br>
    “能，拿了藥回來就治得好?！?/br>
    “哦，那你們?nèi)サ臅r候要小心，不要走丟了?！?/br>
    李明珠笑了笑。

    王秀和曾輝低低的交談，這個樸實(shí)的中年女人看了眼一直在沉睡的老人。

    這個老人也是病房的一員，只不過到現(xiàn)在為止，都沒看到他的家屬來看過他。

    護(hù)士來檢查他的身體狀況時，王秀沒忍住多問了幾句，那護(hù)士隨意道。

    “女兒交了錢之后就再沒來過了，放著老人在這兒等死唄?！?/br>
    王秀啞然。

    護(hù)士似乎覺得自己說的太重了，不好意思道，“年紀(jì)大了都這樣，治不好的，個人有個人的想法……他們可能覺得不需要浪費(fèi)錢在一個老頭子身上，嗨，現(xiàn)在的人都這樣……”

    王秀又看了眼李明珠。

    李明珠身體在這段時間rou眼可見的清減下去，來不及打理的劉海有些長，乖順的貼服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片陰影遮住雙眼。

    這個少年坐著，脊梁骨挺得筆直，天要壓在她母親的命上，卻叫她用肩膀在風(fēng)雨交加的生活中硬生生扛住了。

    蘇天瑜的這個病就是個等死的病，它像一個黑洞，只等著受害者不停地往黑洞里砸錢，它碾碎七情六欲，將生離死別剝開之后血淋淋的塞到人皮囊里。

    王秀道，“李明啊，你和曾叔從嶺南回來之后，要去讀書哇，讀書才有出路，阿姨多嘴的說一句，你好好想想，老這么請長假不好……”

    李明珠敷衍的點(diǎn)頭。

    她用了不少的力氣，將自己的手指頭動了動。

    “再說吧?！?/br>
    王秀說了這么一句，見了她的臉色，也不敢多言。

    李明珠轉(zhuǎn)頭，望著窗外晴空萬里，她好似隔著十萬八千里都聽到了學(xué)校里朗朗的讀書聲。

    很快，想象被現(xiàn)實(shí)打敗，蘇天瑜嚶嚀一聲，轉(zhuǎn)醒。

    她收回心思，咬牙想道：讀書，讀個屁書，你怎么不想上天。

    ……

    九月的第三天，李明珠背了個簡單的包，出發(fā)了。

    平時用來裝書本的包此時撞上了沉甸甸的單子和應(yīng)急用品。

    曾輝帶著她坐上了綠皮火車，在人間煙火中哐當(dāng)了一個晚上，走到了嶺南。

    李明珠下車時，被周圍人來人往的外鄉(xiāng)人擠成了燒餅，曾輝買了兩個包子，和她一邊吃一邊趕路。

    “我們先去和聯(lián)系人見個面，然后晚上的時候進(jìn)村子，那邊幫我們打點(diǎn)好了，我們晚上要把藥材清出來?！痹x道，“你走的時候小心點(diǎn)兒，扒手多，注意自己的包?！?/br>
    李明珠餓了一晚上，三兩口吃完了包子，把書包從后面背到了前面。

    她的衣服擰成一團(tuán)，曾輝道，“在這兒等叔，叔去買兩張大巴的票，我們還得轉(zhuǎn)車?！?/br>
    李明珠在候車室找了個凳子坐著，她對面有個穿著破爛衣服的中年男人，癱成一條，光著上身睡在凳子上，鞋脫在地上，邊上的綠色塑料袋里放著他的牙刷和牙杯，看起來是個在火車站里安家落戶的人。

    這種人太多了，在縣城不大的火車站里比比皆是，是人間真實(shí)，也是生活所迫。

    李明珠目光卻被候車室賣小吃的店里電視吸引，店主正在看今年bs夏季賽實(shí)況回播，正好是陸遙的首場。

    攝像機(jī)忠實(shí)的拍完了游戲之后，記錄下了他的表情，陸遙表現(xiàn)相當(dāng)不錯，被譽(yù)為今年最有潛力的新人。

    比賽結(jié)束后某個電競的記者在現(xiàn)場拍攝了一圈，將舉著寫有‘陸遙’二字的熒光牌拍進(jìn)來，舉牌的多數(shù)都是小姑娘，看著好似剛剛粉上陸遙。

    鏡頭一轉(zhuǎn)，轉(zhuǎn)向了隊(duì)伍中。

    陸遙走在隊(duì)伍中間，身后是夏季同期出道的女選手，那女選手不知道和陸遙說什么，把手背在身后，一臉?biāo)氋u萌的模樣圍著他打轉(zhuǎn)。

    陸遙好像和她活在兩個平行世界里，他的世界沒有貧窮和疾病，有的都是輝煌和光明。

    曾叔拿著車票過來，打斷了李明珠的視線，“走吧，天黑之前到不了，山路就難走了?！?/br>
    李明珠接過車票，“好?！?/br>
    正如曾叔說的，嶺南的山區(qū)十分難走，天黑之后打著燈找不到路。

    李明珠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小路上，夏日的夜晚悶熱，兩人卻不敢露出半塊皮膚，否則山區(qū)里的毒蟲就能把人咬出一身毛病。

    到了山民家里的時候，二人不敢耽擱，李明珠摸了一把濕淋淋的頭發(fā)就和曾叔埋頭清點(diǎn)起藥材。

    凌晨三點(diǎn)左右，藥材清點(diǎn)完畢。

    山民家里沒有地方睡，李明珠把書包壓在頭下當(dāng)枕頭，千辛萬苦的把自己哄睡，結(jié)果睡了不到兩個小時，外面的天已經(jīng)大亮。

    曾叔壓低聲音道，“還行嗎，我們要趕回去了?！?/br>
    這個男人不比她好到哪兒去，也狼狽不堪。李明珠從小就比別人能忍一點(diǎn)，哪怕這種環(huán)境，她也忍的下來。

    “行，走吧?！?/br>
    天蒙蒙亮，兩人在寂靜的山路上趕路，沿途除了狗叫和雞鳴，鮮少有其他聲音。

    回去的路比來時的路走的艱難，畢竟來的時候打空手，回去的時候一人扛了兩包味道詭異的中草藥。

    李明珠險些滾到山溝溝里面去，全靠曾叔拉了一把。

    “小心！山路難走，看著點(diǎn)兒路，摔下去不是兒戲啊，不死也得殘了。”曾叔把她扶穩(wěn)了，苦中作樂道，“要不然怎么說沒文化只能玩命兒賺錢呢?！?/br>
    李明珠到了聲謝，往山下走的時候更加小心。

    到了山腳，曾叔的聯(lián)絡(luò)人終于來了。

    輪子糊了一層泥巴的小面包車?yán)锵聛砹艘粋€矮小的男人，面包車原本是白色的，風(fēng)吹雨打就成了灰色，到處坑坑洼洼，一看就知道被撞了多少次。

    曾叔熟練地摸了一支煙給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看到李明珠，笑道，“帶徒弟?。　?/br>
    “沒，跟著我一起出來的小伙子，來見見世面。”曾叔道，“和我一樣，也是為了家人出來的，不容易?！?/br>
    中年男人欣賞她，夸了兩句，“小小年紀(jì)就這么懂事，難得?！?/br>
    他又說到自己的兒子怎么爛泥扶不上墻，上了車之后還在逼逼叨，李明珠累的靠在窗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出了山區(qū)，手機(jī)這才有信號。

    短信和未接電話的提示險些把她的手機(jī)震飛出去。

    李明珠還沒來得及仔細(xì)看誰打來的電話，手機(jī)又開始震動。

    她這回一看來電顯示是陸遙，就知道之前那么多電話誰打的了。

    李明珠接起電話。

    “你怎么才接電話，我打了一晚上都沒打通！”陸遙立刻控訴。

    “手機(jī)沒信號。”李明珠補(bǔ)充，“……醫(yī)院晚上信號差。”

    陸遙嘟囔，“你不要總睡醫(yī)院，去請個保姆照顧阿姨就好了，你回家睡，回家睡得舒服些。”

    李明珠嗯了幾聲，陸遙聽出了鼻音。

    “你是不是困了？”

    “還好。”

    “……”陸遙無奈，“那我掛電話，等你睡醒了我打給你。”

    “別，就這么打，我想聽你聲音。”

    陸遙耳根子瞬間爆紅。

    方天催道，“你給誰打電話呢，遙遙？速戰(zhàn)速決，等你開地圖??！”

    李明珠聽到那邊還有一個少女的聲音，甜膩膩的。

    “陸遙，你快點(diǎn)啊，就等你了。”

    陸遙嘀咕：“煩死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