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只有霈兒哼哼唧唧,見了娘親還發(fā)脾氣,小晚死乞白賴地哄著兒子,他嘟著嘴說:“娘不要我了?!?/br> 小晚把他摟在懷里,又揉又撓癢癢,幾乎要把兒子的全身都親一遍,看見娘親這樣高興,霈兒自然是歡喜的。 但他年紀雖然小,到底是神,懂得不少,他知道爹娘這樣子,不是長久之計。 果然,小晚離宮的這一晚,凌朝風夜里將皇宮巡視了一番后,才回到宣政殿上,大哥囚牛就來了。 他帶了瑤池仙酒,和弟弟一人一壺,坐在太液池邊。 兄弟倆喝了酒,凌朝風便問:“大哥是不是來警告我,別再見小晚?!?/br> 囚牛擺手說:“他們管不著,除非收回成命,不要你保護皇帝?!?/br> 凌朝風道:“可我也不能把她一輩子困在這里,和康帝是多疑之人,時間久了,他就會覺得小晚讓他不得安寧,畢竟是他殺了我。他若要殺小晚,我能出手嗎?” 囚牛卻道:“你身上背負的責罰,不知何時才能到頭,你還在乎多加什么?說白了,是上面與我們龍族過不去,父皇不聞不問,不代表他不震怒。五百年前你誤傷凡人,也是為了他們去降妖伏魔,他們卻把罪責全怪在你身上。原本渡一口仙氣就能扭轉乾坤,偏要你來受五百年的苦,我們忍了五百年,再忍,我們龍族在天界,真是毫無地位可言了?!?/br> “大哥的意思是……” “這世上唯一能逆天的,不是神也不是魔,是人?!鼻襞:攘司?,暢快地笑著,“他們就不該給你的第九世,安排這個穆小晚?!?/br> 凌朝風笑道:“小晚一個弱女子,做不了什么事的?!?/br> 囚牛皺眉,打量著弟弟:“你到底怎么看待她,能生出一條稀有的金龍,她就注定不平凡了,她能看見你,能感應到你,要多執(zhí)著的念力才能達到?小晚若是去尋仙修道,九天之上,必有她一席之地?!?/br> 凌朝風搖頭:“做神仙,有什么意思。” 囚牛說:“三弟,你聽我的,將來不論穆小晚做什么,你都不要阻攔她?!?/br> 凌朝風不答應:“她若尋死,難道我也見死不救?” 大哥覺得弟弟真是腦筋轉不過彎來,怪不得被上面欺負,他說:“你好好的,她怎么舍得死,恨不得能長生不老,陪你一千年吧?!?/br> 轉天,小晚回宮了,去涵元殿向皇后行禮后,就拿著掃把跑來宣政殿。 正是秋葉紛紛的時節(jié),縱然宣政殿前沒有樹木,大風也會把落葉吹到這里,每天掃也掃不完,別的人嫌累得慌,只有小晚樂此不疲,因為相公會在屋檐上看著她。 這日皇帝從宣政殿正門出來,恰好見小晚清掃落葉,那邊有人提醒皇帝駕到,她忙停下,與旁人一道跪伏在地上。 項潤微微皺眉,對身邊的人說:“天冷了,給她安排一些屋子里的差事,外頭那么大的風,再過些日子就要下雪了?!?/br> 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妥,擺手道:“罷了,待朕與娘娘商議?!?/br> 如此第二天,皇后便邀請小晚去太液池邊游玩,小晚來了十多天了,就只在涵元殿和宣政殿之間來回,今日陪著皇后走進來,才知道這皇宮有多大。 當她看見太液池,立刻就想起了生霈兒之前和之后的胎夢,皇后還帶著她,坐在了同一個地方。 眼前的場景,是這樣的熟悉,而就因為這場夢,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從沒想過,真的會有一天,來到夢里的這個地方。 宮女們送來點心,有一碟皇后喜歡的綠豆糕,似煙便與小晚分食。 可見她呆呆地出神,似煙笑道:“我頭一回見到太液池,也被震撼了,本以為皇宮里是很壓抑拘束的地方,沒想到有這么開闊的湖水,每次坐在這里,心里就特別敞亮?!?/br> 小晚接過綠豆糕,她在想,會不會又有一條金龍從水里冒出來,不過多半就是霈兒調皮了。 “皇上對我說,天冷了,你總是在外面干活,太辛苦?!彼茻煖睾偷卣f,“皇上想把你調去暖和一些的地方,但怕你誤會,我們隨意差遣你?!?/br> 小晚驚得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說:“娘娘,您這樣講,我真是要折壽了,小晚何德何能。娘娘,您想要我去哪里都行,只要在宮里干活兒,哪里都好。” 似煙笑道:“我們是好姐妹,是朋友,小晚,難道你覺得我不是真心的?” 正文 146 朕不該殺凌朝風 第二次上京前,得知小晚一心要去做宮女,張嬸勸不住,便對她說,想要和皇后維持那份姐妹情,就要時時刻刻明白自己是誰,明白皇后是誰。 小晚用心記著,此刻,亦是對似煙道:“我想和娘娘做一輩子的好姐妹,可只有守住分寸,這個心愿才會實現。娘娘的心是真的,我知道,可娘娘您是皇后啊,這也無法改變。” 似煙想了想,命宮女將小晚攙扶起來,她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不過你要答應我,這是在皇宮,你我都沒法子,可將來我若是去凌霄客棧,你不能再這樣好不好?” 小晚點頭:“娘娘您放心,我懂的?!?/br> 似煙說:“那就聽皇上的話,去暖和一些的地方做事,外頭怪冷的,京城很快就要下雪了?!?/br> 小晚望著天,想起了去年的雪災和洪水,一年的光陰就這么過去了。真可惜大半年都沒能和相公在一起,一輩子那么短,她一天都不想浪費。 她與皇后一起在太液池邊吃了綠豆糕,喂了錦鯉,兩人說半天閑話,中間陸陸續(xù)續(xù)看著宮內各司各局的人絡繹不絕地來向皇后請旨,小晚本以為娘娘在宮里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如今才知道,她每天也有忙不完的事。 相比之下,小晚曾經在凌霄客棧過得日子,才是真正的逍遙自在。 到了夜里,她守在窗前,等著相公來見她,凌朝風來時見她滿心期盼地趴在窗臺上,飛身下來嗔道:“晚晚,霈兒不是人,我也不是人,你真的不害怕嗎?” 小晚搖頭:“是我的兒子和丈夫,我怕什么。” 凌朝風依然不可思議,小晚怎么就這么平常地接受了這一切呢,霈兒那么奇怪地出生時,當時還是凡人的自己都無法接受,可是她卻立刻央求自己,不要因為兒子奇怪就把他送走。 大哥說,小晚不尋常,凌朝風以前從沒看出來,現在越來越覺得,她比自己還要神奇。 小晚依偎在他的懷里,告訴他白天的事,說她明天開始就不能去宣政殿外打掃了,往后白天興許見不上面,要凌朝風夜里一定要來看她。 “哪怕只是見一面也好?!毙⊥碚f,“不然我就要忍不住去找你了。” 凌朝風笑道:“你自己看著辦,闖了禍被皇帝趕出去,就是活該?!?/br> 小晚撅著嘴,委屈地看著他,凌朝風卻是湊上來輕輕一啄:“你都是做娘的人了,還噘嘴?” 雖然被相公親吻,心里甜甜的,可小晚到底不放心。 她問:“我們這樣在一起,不會害了你嗎?岳懷音的陰魂對我說,你要在這里蹲守千年,但因為上次跑出來救我,蹲完了又要去輪回轉世了是嗎?” 凌朝風頷首:“沒什么大不了,我覺得做人挺好的,比做神仙有意思?!?/br> 小晚很糾結地想著什么,凌朝風好奇地問:”又在想什么?“她便問:“相公,真的有奈何橋,有孟婆湯嗎?” “有,怎么了?” “那有什么法子,能不喝嗎?”小晚說,“這樣下輩子,我又能……” 凌朝風搖頭:“聽話,晚晚,下輩子忘了我?!?/br> 小晚垂下眼眸,沒再說話。 兩人靜了半晌,凌朝風哄她:“我不趕你走,除非有一天皇帝趕你走,你愿意這樣陪著我,那我也陪你一輩子。至于下一世,至于千百年后,只要我還能找到你,我一定會來找你,好不好?” 小晚含淚點頭:“一定要來找我,要是我忘了你,你等我重新愛上你好不好?” 凌朝風嗔道:“現在什么都還沒發(fā)生,這一世,能相守一天,我們就快活一天。” 小晚伏在相公的胸前,生怕他下一刻就會離去,緊緊抓著他的衣襟說,一直到她不知不覺地睡去。 凌朝風輕輕將小晚放在床上,為她蓋上被子,親吻她的面頰。 他多希望能躺在小晚身邊,與她相擁而眠,可擁抱親吻已經是僭越的事,是他豁出去,無所謂自己再遭受什么懲罰,也不想小晚活受罪,但為了能相守更久一些,還是要忍耐。 他才飛身回到宣政殿上,見東方紫氣翻騰,仙氣繚繞,雖然沒有沖著這一邊來,可他隱約感覺到,那些上仙聚在一起,似乎是要商議與他們相關的事。 凌朝風心中默念,須臾便見一條金龍飛身而來,霈兒打著哈欠問爹爹召喚他何事,凌朝風命道:“你去東方看一眼,他們在做什么。” 霈兒悠哉悠哉地從云霧之間游過去,越靠近仙界,他就變得越小,到了眾上神上仙的眼里,就是一條圓滾滾的小金龍。 祖父和祖母都在,還有大伯父,龍后將他攬入懷里,從容大方地接受其他仙人的夸贊和祝賀。 他們龍族已有上萬年沒有龍形的子孫出生,霈兒這條小金龍,早就名聲傳遍九天。 不過今日上神上仙相聚,并非來欣賞霈兒的形態(tài),而是關于霈兒出生在凡間,以及凌朝風的事,越來越多的凡人被卷入其中,泄露天機,這不是好事。 論理,就算霈兒出生在凡間,當時的凌朝風和穆小晚,也不該看得見,更不要說其他幾個人,再加上穆小晚向親密的人所做的解釋,以及白沙縣村民們所見的洪水中的異象,這一切都違背了天條。 眾仙商議的結果,是要消除相關凡人的記憶,讓他們忘記發(fā)生過的一切,并不再允許霈兒在凡間以金龍現身。 龍后幽幽道:“當初嘲風為爾等降妖伏魔,誤傷凡人,你們說天界最忌諱強行更改凡人的命運,于是要嘲風背負罪孽,而那些凡人也都死于非命。怎么如今,卻要去強行更改他們的記憶?” 眾仙一時靜默,有仙道是:“龍后賜穆小晚法器,將嘲風第九世的罪孽轉嫁在她身上,你自己何嘗不是橫加干涉凡人之事?” 龍后一笑:“我這不是遭報應了嗎?” 眾仙大窘,一時沒的反駁,商議了半天,最后還是希望龍后告誡嘲風,不要再現身見穆小晚,不然他們也很為難。 嘲風罪行累累,再這么下去,就要剔仙骨貶為凡人了。 不過有人的一句話,也引起了眾仙的好奇:“穆小晚到底是什么來歷,她為什么能承受這么多事,換做常人早就灰飛煙滅,諸位可能掐算得出來?” 龍后摟著懷里的胖孫子,笑道:“她就是個普通的凡人,你們若不信,不妨去西天問問?” 不久,霈兒悠哉悠哉地游回來,將眾仙相聚商議的事,告訴了父親,生氣地說:“他們怎么這么閑,天下那么多妖孽不去降服,魔道生生不息不去鏟除,總想著來拆散爹娘?!?/br> 凌朝風告誡兒子,不要和那些上仙發(fā)生沖突,那些靠著修仙得道而飛天的,一向很嫉妒龍族生來就是仙,上界九天,其實與凡間沒什么兩樣。只有西天,才是真正清明世界。 霈兒不屑,凌朝風便命他回去了。 他站在宣政殿上,忽然感覺到了帝王氣息,轉身,便見一行宮人提著燈籠,急匆匆地將皇帝從涵元殿引入清明閣。 必定又是什么緊急的事傳進宮里,做皇帝當真不易。 如此折騰了一個時辰,皇帝才重新返回涵元殿,他走出清明閣的殿門,舉目看著宣政殿的屋頂,恰好對上了凌朝風的目光。 項潤其實什么都看不見,可是他心里,一直很奇怪。 他并不認為是自己多疑,也不認為小晚會找他報仇,但總有什么盤踞在心口,讓他不得暢快。 他走向涵元殿,深秋的風有些刺骨了,他問起去年初雪是幾時,聽著宮人們絮叨,自己則想起了白沙縣彼時罹患的災難,以及關于凌霄客棧的傳說。 似煙在寢殿等候皇帝歸來,他們重新躺下后,項潤卻道:“煙兒,朕是不是不該殺凌朝風?” “皇上怎么想起這件事來,是不是小晚?”皇后擔心地問,“小晚做什么了嗎?” 皇帝搖頭:“不是我的心不如拳頭硬,是這份愧疚感,始終揮不去??傆X得,我該做些什么?!?/br> “為了誰?” “不知道,實在想不清楚。” 皇帝的糾結也好,東方眾神的擔憂和警告也好,小晚通通都不知道。 如今的她,知足安樂于眼前的生活,是她親手把凌朝風的尸身化為灰燼,所以她很明白,相公是真的死了。所以現在能重新和相公在一起,不管他是鬼是神,還是縹緲的魂魄,只要能在一起,怎么都好。 她仿佛回到客棧時,每天早早起來勤勞地干活,與身邊的宮女內侍偶爾說說玩笑話,又或是到涵元殿幫著娘娘照顧小公主。每逢十天便離宮,帶著霈兒去京城大大小小的飯館給兒子買好吃的,陪上他一天一夜。 剩下的,便是每晚睡前與相公的相會,在他身體的溫暖里睡過去,就是小晚最珍惜的幸福。 轉眼,十一月,京城初雪。 小晚跟著其他人,路過宣政殿,她遠遠看一眼,石像的腦袋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她很擔心相公會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