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老太太的兒子和穆工頭一樣，常年在外頭打工，去年遇上山難，再也沒能回來。也因常年不在家，成親后隔了好幾年才得了一個(gè)閨女，沒想到?jīng)]能等姑娘長大出嫁，就丟下一家子老老小小，就這么去了。

    說到傷心處，秦氏禁不住哽咽，老太太不知是不是已經(jīng)把眼淚流干了，淡淡地說：“我還有一個(gè)兒子兩個(gè)女兒，可是……”

    大人們還說著話，只見霈兒拖著他的大風(fēng)箏，一路從樓上跑下來沖到客人面前，拉起小jiejie的手，要她一起去玩，秦氏哄了哄女兒，小姑娘總算肯走了。

    “一會兒就吃飯了，就在門前玩?！睆垕鸲诹艘宦?，起身便要往后廚去，秦氏要幫忙，被張嬸勸下了。

    不多久，彪叔就端出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桌菜，普通人家過年也未必這么豐盛，秦氏連聲說：“這么多菜，怎么吃得完?！彼株P(guān)心地問，“小晚呢，小晚不來吃嗎？”

    素素從樓上下來，說小晚要奶孩子，讓大家先吃，而她已經(jīng)在樓上聽小晚說了秦氏一家的遭遇。

    飯吃了一半，素素便說起她自己和陳大娘是如何在這白沙鎮(zhèn)落腳的。并轉(zhuǎn)達(dá)了小晚的話，希望她們能考慮一下，何必非要嫁個(gè)男人，秦氏若是樂意，找一份工來做，掙的月錢也能養(yǎng)活自己和老人孩子。

    凌朝風(fēng)默默吃著飯，沒有出聲，等他吃完了，與秦氏客氣了幾句，就往樓上來了。

    臥房里，小晚正在給兒子換尿布，嘴里碎碎念著：“才給你換干凈的，你轉(zhuǎn)身又給尿了，你怎么這么能耐？”

    兒子卻很開心，揮著小手咯咯直笑。

    凌朝風(fēng)笑著走來，說：“霈兒小時(shí)候也這樣，總是叫我很惱火?！?/br>
    小晚嗔道：“你們大男人，能有什么耐心？”

    凌朝風(fēng)問她餓不餓，小晚說吃過點(diǎn)心了，便問樓下怎么樣，凌朝風(fēng)反問她：“是你讓素素對她們說那些話的？”

    小晚嘿嘿一笑：“你聽出來了？”

    凌朝風(fēng)笑：“素素在店里比你還久，我當(dāng)然了解她?！?/br>
    小晚抱起兒子拍了拍，問丈夫：“我是不是又多管閑事了，明明我爹都看中人家了，我卻叫人家別嫁人?！?/br>
    凌朝風(fēng)道：“這世道，孤兒寡母要養(yǎng)活自己過日子，當(dāng)真不容易，你的愿望是好的，但她們?nèi)裟芎煤没钪?，也不會選這條路。晚晚，別人的人生要怎么過，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旁觀者怎么能體會個(gè)中的辛苦無奈，好心幫忙未必能如他人所愿，與人為善也要有個(gè)度?！?/br>
    正文 246 善有善報(bào)

    小晚問：“那么度在哪里？”

    凌朝風(fēng)愣住了，一時(shí)不知如何回答。

    小晚又問：“相公，這次的事，不要管對不對？”

    凌朝風(fēng)稍稍猶豫，還是點(diǎn)頭了：“是，不要管，秦大姐比你我多活十幾二十年，她對這人世，比我們看得更透。她選擇的是自己要選的路，我們在站在路邊目送她就好了。”

    “我聽相公的?！毙⊥聿]有強(qiáng)求。

    事實(shí)上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若像素素和陳大娘那樣，給一座宅子幾畝地，讓他們在白沙縣落腳并不難，可難道往后來一家可憐的人，他們就幫一家嗎？這樣行不通，她心里都是明白的。

    凌朝風(fēng)松了口氣，他說：“差點(diǎn)成為你的繼母，我的岳母的人，我們還叫人家大姐，都把人家給叫小了?！?/br>
    小晚笑道：“我還喜歡讓丫丫叫我jiejie呢，素素不答應(yīng)?！?/br>
    他們在樓上說好了這些話，樓下一家子也吃得飽飽的了。

    彪叔顧念老太太牙口不好，特地給做了蟹黃豆腐這般軟爛的食物，知道小孩子都愛吃炸的，炸了香噴噴的藕合。霈兒最愛吃的炸藕合，平日里必定一個(gè)人包圓了，今天也是很乖地都讓給小jiejie吃。

    得到如此盛情的款待，一家三口感激不盡，實(shí)在是不愿叨擾了，吃過飯就要離去。

    小晚從樓上下來，秦氏溫柔地說：“沒想到你小小年紀(jì)，已經(jīng)是三個(gè)孩子的娘了，真是辛苦了。但你精神好氣色好，我都沒能看出來你還奶著孩子，可見家里多疼你。小晚啊，你真是有福氣?！?/br>
    “嫁來之前，我也沒想過，日子能過得這么好?！毙⊥碇t虛地笑著，將一家人送到門外，大慶幫著送去鎮(zhèn)上，正好他也認(rèn)得客棧在哪里。

    客人走后，小晚就帶著霈兒上去歇中覺，三個(gè)孩子并排躺在一起，叫她看得心里美滋滋的。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得樓下有動靜，是大慶闖進(jìn)來，忘了樓上還有睡覺的奶娃娃，大聲說話后，立刻就被阻止了。

    小晚走到門前，站在樓上張望，沖他們搖搖手，比劃說孩子們都睡得很好，叫大家不必那么謹(jǐn)慎。

    大慶在底下?lián)项^嘿嘿一笑，對素素把話說完后就走了。

    素素上樓來，輕聲告訴小晚：“大慶說，秦大姐他們在鎮(zhèn)上再住幾天，要再去你家一回，像是要和你爹商量商量，若實(shí)在不成，她們兩天后就回村里去?！?/br>
    小晚嘆道：“可是他們那個(gè)村長，不是東西?；厝チ?，又要被欺負(fù)，那個(gè)村里的人也不好?！?/br>
    素素說：“那也沒法子，他們出來一趟就不容易，還給媒婆訛去了銀子，過日子哪有這么容易的，到底還是不挨餓受凍來得要緊。”

    “是啊，我如今在這里，天天好吃好喝不愁錢花，連街上柴米油鹽賣多少錢都不知道了?！毙⊥砝⒕蔚卣f，“我就很自然地覺得，這世上人人都過得這么好?！?/br>
    “這世上，還是過得辛苦的人多?！彼厮馗锌?，但又笑道，“日子苦歸苦，身邊能有真心相待的人在一起，丈夫也好家人也好，孝順孩子也好，也是福氣了。哪能世上人人都富貴呢，那這世道豈不是亂了。但是人和人之間的感情，不是用錢能買的，你看人家婆媳這樣親昵，像母女一樣，多難得呀?！?/br>
    想到中秋夜那晚，小晚還向張嬸抱怨，當(dāng)時(shí)猜到了爹爹會尋一位寡居的婦人，算著年紀(jì)就該有孩子的，當(dāng)時(shí)小晚還因?yàn)槁犝f孩子要婆家人做主才給不給當(dāng)娘的帶走而憤憤不平，沒想到真來了家人，婆婆和兒媳婦卻是這樣好的關(guān)系。

    素素說：“老太太像是還有兒子女兒的，怎么只跟著兒媳婦過呢?！?/br>
    姐妹來互相看看，似乎能猜到這么，畢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那之后兩天，客棧里尋常做著生意，小晚每天除了照顧一雙嬰兒，便是敦促霈兒念書寫字。自從上回害得霈兒挨打后，小晚再也不做傻事了，漸漸地也會在霈兒頑皮不耐煩時(shí)，拉下臉來責(zé)備他。

    凌朝風(fēng)越來越放心把孩子們交給小晚，自然他一有空，但凡能幫忙的事，都很耐心地幫著做。

    秋風(fēng)越來越?jīng)?，京城里比白沙縣冷多了，這日二山下朝早，從畢振業(yè)那兒拿到了寒汐送來的禮物，惦記著早些拿回家給連憶，剛到家門口，就見連憶披著斗篷，一個(gè)人沿著墻角，朝另一個(gè)方向走去。

    二山上前來，把東西命門前下人拿進(jìn)去，問了幾句，他們也說不知道夫人要去何處，二山便自己跟著了。

    他原想上去叫住連憶，可又怕自己出現(xiàn)了打斷她原先的計(jì)劃，再者也矛盾自己到底該不該這么跟著，沒想到猶猶豫豫的時(shí)候，已經(jīng)跟著連憶到了她要去的地方。

    披著斗篷的人，一下子鉆進(jìn)了門，二山站在大醫(yī)館門前，怔了怔，心中暗暗發(fā)緊，難道連憶病了？

    醫(yī)館中，連憶靜靜地坐在診臺邊上，大夫從里頭出來，溫和地問：“這位娘子，是哪里不舒服？”

    連憶臉上漲得通紅，輕聲道：“大夫，我想請您看看，我是不是有身孕了。”

    大夫笑道：“這個(gè)不難?！?/br>
    門外秋風(fēng)蕭瑟，二山等了很久，才見披著斗篷的人，從門里緩緩走出來，她根本沒看前面的路，走到二山跟前了，還以為是碰上陌生人，欠身示意后，便要繞開。

    二山一把摟住她，連憶一驚，還以為遇到什么狂徒想要輕薄她，猛地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是丈夫站在跟前。

    看見妻子眼圈泛紅，二山心里更緊張：“連憶，你病了嗎？哪里不舒服，為什么要瞞著我？你偷偷一個(gè)人來看大夫，是怕我知道？”

    連憶下意識地問：“你怎么會跟著我？”

    二山簡單地解釋后，說：“我怕嚇著你，所以沒跟進(jìn)去，可你不能瞞著我，你不說，我也會去問大夫。我們說好的，有什么事，要一同面對，你跟著我，已經(jīng)吃了那么多的苦?！?/br>
    連憶卻笑了，眼眶中含著晶瑩的淚水，笑得那樣幸福：“這事兒，我一個(gè)人還真做不到呢。”

    二山皺著眉頭，可是看著妻子的神情，似乎并不是什么壞事。

    連憶粉拳輕輕捶打在丈夫的胸前，赧然道：“你這個(gè)人怎么這么木的，自己做的壞事，自己心里沒數(shù)呀？”

    “我做的壞事？”老實(shí)的人，腦筋慢慢地轉(zhuǎn)著，還差一口氣就轉(zhuǎn)過彎了，猛地一個(gè)激靈，仿佛頓時(shí)從地獄去了天堂，歡喜得臉漲得通紅，小心翼翼地問：“連憶，我們又有孩子了？”

    連憶頷首，忽地一下就哭了。她方才滿腦子想著，如何給丈夫一個(gè)驚喜，沒想到他竟然就在門外，這么久以來，心里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和壓力，這一刻，全化在眼淚里了。

    二山太高興了，非要抱著連憶回家，連憶拗不過，只能用斗篷捂著臉，在路人的矚目下往家里去?？啥讲皇蔷毼涞模瑳]有他哥凌朝風(fēng)那樣的本事，走到一半就沒力氣，坐在別人家門外的臺階上大口喘氣。

    連憶笑得直不起腰來，二山喘著氣說：“你等我歇會兒，我接著抱你。”

    “我不等你了，我要回去告訴奶奶?！边B憶自己往前走，二山扶著墻站起來，“喊著，你等等我啊?！?/br>
    小兩口回到家，畢老夫人聽聞孫媳婦終于又有了好消息，立刻要下人備馬車去燒香酬神謝佛。還說要去郡主府報(bào)個(gè)喜，連憶有孩子，振業(yè)和寒汐一定也是最高興的，若不然因?yàn)樗锏膼憾荆Φ脽o辜的人一輩子不能做娘，那倆孩子心里也不能安生。

    同是這一天，小晚陪著霈兒在后山撿栗子，母子倆剛剛下山，就聽素素跑來說：“秦大姐她們要走了，來和咱們打招呼，小晚你快來?！?/br>
    母子倆趕緊跑來前門，秦氏帶著一老一小，穿得干凈整齊，帶著他們的包袱，這就要坐船回家鄉(xiāng)去，不論如何，家里還有瓦房還有田，至少餓不死。

    彼此話別，小晚請她們往后再來玩，卻見一些個(gè)挑夫伙夫們都從碼頭走來，不多久大慶也來了，說今天白沙河外浪大，船進(jìn)不來也出不去，碼頭停了。

    小晚忙道：“這樣你們走不了了，要不，在這里住一晚吧。”

    正文 247 缺了一個(gè)角

    此時(shí)，凌朝風(fēng)也從客棧里出來，聽聞今日碼頭停了不走船，便也同小晚一起邀請母女三人在店里住下。

    老太太實(shí)誠地說：“你們店里太貴了，我們住不起，我們出門統(tǒng)共也不過帶了三兩銀子，剩下的錢，要坐船回去?！?/br>
    秦氏倒是笑著：“娘，凌掌柜和小晚，怎么會和我們收錢呢?！彼斓貙π⊥碚f，“那我們就不客氣了?！?/br>
    兒媳婦這樣說，老太太便要不好再堅(jiān)持，霈兒跑來攙扶老奶奶，被凌朝風(fēng)夸贊：“今天怎么這么乖？”

    他們進(jìn)門不久，風(fēng)就順著白沙河吹過來了，昏天黑地，果然是不能行船了的。

    素素和大慶不放心家里，頂著風(fēng)便走了，小晚站在客棧門前看了又看，很不放心。

    只見老太太緩緩走到小晚身邊，和藹地說：“小晚啊，老婆婆問你句話，你好生回答我可好？”

    小晚忙攙扶她坐下：“您說?！?/br>
    “小晚，你們待我們這樣好，是不是很想為你爹把人留下？”老太太誠懇地看著小晚，接著就夸贊自己的兒媳婦，“她心眼好做事也勤快，就是生孩子晚些，身體不如年輕時(shí)那么結(jié)實(shí)，但也沒病沒災(zāi)的。她會好好待你的弟弟meimei，真的?！?/br>
    “老太太，您這話，是什么意思？”小晚蹲下來，溫柔地問，“老太太，我能為您做什么嗎？”

    “她跟著我回村里，只會被人欺負(fù)，我護(hù)不住她，我老了，打也打不過人家，罵也沒有力氣。”老太太含淚道，“我其余的兒子女兒都不管我，生了一窩白眼狼，只有兒媳婦對我好，可她對我好，她就要受苦?！?/br>
    “老太太……”

    “小晚，你把她留下好不好？”

    小晚很為難，這事兒她真做不了主，相公說了不要管，要尊重秦大姐為自己選的路，可是她選的路，也太苦太難了。

    因風(fēng)大，后門井邊不能待人，秦氏便打了水在院子里，正幫著店里洗被單，小晚拿著孩子換下的尿布來，秦氏忙道：“你放著，我來洗。”

    小晚怎么好意思，搬過板凳坐在邊上自己洗，兩人說說家常，小晚年紀(jì)還小，秦氏已過了四十，早些生孩子的人家，這樣年紀(jì)的母女也是有的，所以凌朝風(fēng)才說把人家喊小了。

    秦氏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從鎮(zhèn)上走過來，那么遠(yuǎn)的路，我娘已經(jīng)走不動了。說是來打招呼，其實(shí)我是想厚著臉皮，想問你們借輛車的。方才你說要留我們，我立刻就答應(yīng)，也是想讓我娘能安生地歇一晚。若不然，怎么能這么不客氣呢。我心里很慚愧，小晚啊，你的恩情我記著，等我回村里，將來給你捎些我們自家種的糧食瓜果，你千萬嘗嘗?！?/br>
    小晚笑道：“那不如您親自捎來，還省得托人了。霈兒可喜歡jiejie了，他自從做了哥哥，反而愛撒嬌了，就怕別人都把他當(dāng)大孩子，總是愛顯擺自己還小?！?/br>
    秦氏聽了，笑得眼眉彎彎：“能出這樣好的兒子，老天爺終究是善待好人的。”

    小晚笑著：“所以我要做更多的好事才行，把福報(bào)都給孩子們攢著?！?/br>
    她并沒有向秦氏解釋，說霈兒是撿來的或其他什么，霈兒是她兒子，怎么來的已經(jīng)不重要，重要的事母子這輩子有緣分。

    衣裳才洗好，便見小姑娘哭著來找娘，小晚忙問她怎么了，小閨女說霈兒拿蚯蚓嚇唬她。果然見霈兒手里抓著一扭一扭的蚯蚓，興沖沖地跑來，還往小jiejie面前送：“jiejie，這個(gè)斷了還能活呢，你要試試嗎？”

    這天的晚飯，一家子人圍坐在八仙桌上，彪叔做了好多菜，外頭大風(fēng)呼嘯，客棧里卻是歡聲笑語很溫暖。

    只是，霈兒被罰站在一邊，看著大人們吃飯，這回還不是凌朝風(fēng)罰的，是小晚罰的，霈兒連個(gè)能撒嬌的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