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程錦畫日日待在房門中不出,偶爾身邊的丫鬟透個消息,便說她是受了驚嚇。究竟受了什么驚嚇,卻是個個神秘兮兮,無人肯說。 這讓劉大夫人氣恨難平,程錦畫眼看就要脫離她的手心,一旦嫁了人,劉良月的仇就再也報不得。偏偏這程錦畫裝病躲避,竟然劉老太爺都親自派了人看守在程錦畫的院子,不許旁人探視找茬。 劉大夫人簡直恨得又氣病了,她不明白,為什么一夜之間,連劉老太爺都要護著程錦畫這個狐媚子,還要派人守著院子。 她自然也不會明白,劉老太爺派人守著程錦畫的院子,原因和她所想完全南轅北轍。 程錦畫身邊只留著夏荷一個丫頭,因為那個被打死的春香,許多丫鬟都投鼠忌器,尤其是和春香一樣,被劉大夫人派過來的,現(xiàn)在都不敢主動接近程錦畫。 如此正和程錦畫的意思,只要熬過這段時間,嫁去了丁舉人身邊,她就再世為人了。 夏荷偷偷給程錦畫帶了幾樣精致點心:“這幾日大夫人身邊那個雨兒總是在小姐的門口晃,肯定是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br> 程錦畫冷笑:“舅母自然巴不得我死,要不是外祖父的人就在外頭,她怕是恨不能親自沖進來要了我的命。” 夏荷依然有些擔心:“可是小姐,您這樣等于和劉家徹底翻臉了,萬一日后您有個好歹,豈不是再也沒有依仗了?” 她始終覺得,小姐輕信那個夙夜公子,實際上卻是弄得眾叛親離,實在得不償失。 程錦畫眸中閃過狠色:“良禽擇木而棲,原先我也以為忍氣吞聲能得到劉家的庇護,可是這些年你看看,她劉大夫人跟劉良月哪個把我們當人,而夙夜公子兩次出手,都救了我的命,該信誰,我心里已經有數(shù)。” 她故意哭哭啼啼對劉老太爺告狀,惹得劉老太爺把她關押起來,正好也側面杜絕了劉大夫人的迫害。 夏荷便不再言語,慢慢給程錦畫打著扇子。 程錦畫忽然從床頭拿出一樣東西,“明日替我找個由頭,把這樣東西賞給那個吃里扒外的綠竹,她隔三差五就去劉大夫人身旁稟報,我接近不了劉大夫人,但是用她身邊的人去接近,豈不正好?!?/br> 夏荷看著那香囊,嚇了一跳:“小姐怎么有這個東西,難道,又是那夙夜公子?” 程錦畫揚眉一笑道:“夙夜公子救了我兩回命,我便是替他做些事又如何。替他做事至少有相應回報,而劉大夫人只會拿我當做棋子。” 誰也不傻,孰輕孰重,一比較便知。 夙夜一打開門,便看到門口的聶芊芊,皺了皺眉。 他并不是個喜歡婢女貼身跟隨的人,先前西苑的兩個婢女,都是得了吩咐以后,就極有分寸地不再插手,可這位聶芊芊卻很不同,哪怕他已經明確吩咐不必做的事情,她還是“殷勤備至”送過來。 “我已經洗過了,這水你端下去自用吧?!辟硪沟瓕β欆奋氛f道。 聶芊芊端著一盆水,有些發(fā)愣地看著夙夜,夙夜一身簡素,發(fā)絲也極為小心地束起,看起來都是他自己做的。 夙夜看了她一眼:“還有事嗎?” 聶芊芊趕緊低下頭,柔柔地說道:“小姐既然把芊芊送給了公子,芊芊理當服侍在公子的左右。可是公子總是拒芊芊于千里之外,不知道芊芊做錯了什么,還請公子明示。” 夙夜半晌沉默,一般婢女得了不讓做事的吩咐,自然就不做了,哪里像這位芊芊姑娘,還上趕著來問為什么。 主子既然吩咐了,便有其道理,何需要一個婢子來過問原因。 可夙夜還是淡淡道:“你來第一天我便說了,我身邊不慣有人伺候。但既然你是大小姐派來的,愿意留下便留下吧。” 話點的已明確,留下她只是因為孔玲瓏的面子,和她本人毫無關聯(lián)。 聶芊芊垂下的眼眸閃過一絲顫動,卻還隱含了一絲不甘,她忽然就放下了手里的水,再次跪到了地上,聲音中不自覺帶了哽咽:“芊芊知道公子敬重小姐,芊芊又何嘗不是?就連芊芊這條賤命,都是小姐善心救回來的。是以芊芊一直想著,如何能報答小姐這份大恩,當小姐派芊芊來服侍公子的時候,芊芊心中歡喜,以為終于能報答小姐一二??蓻]想到……芊芊來的這數(shù)日,只如擺設一般,公子也并不需要芊芊,既然如此,芊芊的存在,又有何用?” 夙夜目光沉了沉,更不要說,說完這番話以后,那聶芊芊還好似極為傷心地,伏在地上殷殷地哭了起來。 夙夜看了她半晌,才慢慢道:“你真的想為我做事?” 聶芊芊陡然一喜,收了眼淚頻頻點頭說道:“芊芊原為公子赴湯蹈火,請公子吩咐!” 夙夜淡淡說:“好,在這等著吧?!?/br> 說著夙夜竟返身進了屋,大約小半刻之后,他旋身出來,手里拿了一張折好的信封。 聶芊芊不禁看著,就聽夙夜道:“你將這信送去給小姐。” 聶芊芊微微一怔,下意識掩去眉眼中的失落,低聲道:“是?!?/br> 聽到聶芊芊來的時候,玉兒有些驚訝,看了看孔玲瓏??琢岘噮s是淡淡:“讓她進來吧?!?/br> 聶芊芊的身影很快出現(xiàn)在門內,頓時她就晃了一下眼,孔玲瓏的閨房富麗堂皇,孔老爺子一向寵愛這個孫女兒,把最好的都放在孔玲瓏房中,甚至不是一味的貴重,而是貴重中透露著無邊雅色,便是正經的閨門小姐,住的也沒有孔玲瓏這般好。 聶芊芊盡量低垂著眼眸,一副柔順地樣子遞上了信:“小姐,這是夙夜公子給您的信?!?/br> 玉兒更訝異,夙夜公子居然給小姐寫信嗎? 孔玲瓏看著那封信,卻是眸光淡淡一哂,似是心中有什么沒有說出來。 玉兒立刻上前接了信,看了一眼孔玲瓏,孔玲瓏說道:“你可以走了?!?/br> 聶芊芊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來到跟前一趟,孔玲瓏連問都不問,就要趕她走,頓時咬著牙逼住眼淚,抬眸楚楚說道:“小姐不看信嗎?” 孔玲瓏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聶芊芊立刻道:“請小姐恕罪,芊芊是想,如果小姐想要回信,芊芊正好可以為小姐送去?!?/br> “芊芊。”孔玲瓏淡淡叫了她一聲。 聶芊芊立刻抬起頭,誠惶誠恐地。 孔玲瓏看著她嬌弱的面龐,聲音有些低:“你是我派去夙夜公子身旁的婢女,這張口閉口地自稱‘芊芊’,你莫非還沒有習慣自己奴婢的身份?” 聶芊芊如被一盆冷水澆頭,看著孔玲瓏整張面孔都有些僵硬不自然。 孔玲瓏看著她:“你當初一心懇求來我身邊伺候,我不同意的其中一個原因,便是覺得你不適宜婢女這一行,但既然你跪到我門前,也想求一份差,我便先將你送去西苑伺候,可是這些日子看來,你卻是并沒有改變?!?/br> 聶芊芊臉色蒼白,玉兒看著她,卻是并不覺得孔玲瓏這番話有什么不對,這芊芊既然寫了賣身契,也跟著來到孔宅好幾個月,就算小姐并沒召見她,該知道的規(guī)矩,她也不該什么都不知。 聶芊芊忽然哽咽著跪了下來:“是,芊……奴婢日后定會時時記著身份,請小姐不要怪罪奴……奴婢?!?/br> 孔玲瓏微微皺眉:“你似乎并不情愿,我孔家其實不缺婢女,當初在街上,也是看你可憐,才收了你的賣身契,若是你現(xiàn)在依然不愿意為奴為婢,我可以吩咐人,把賣身契還給你,也會給你一筆銀子,你離開孔家,依然可以恢復良家子身份。” 聶芊芊頓時雙肩顫抖,看著孔玲瓏便淚流滿面起來:“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求小姐不要趕奴婢走,奴婢以后,一定謹遵小姐吩咐,絕不敢有片刻僭越!” 這奴婢不是叫的很順暢嗎,看來本就沒有什么是改不過來的。 孔玲瓏淡淡看了她一眼,這才拿過桌上的信,拆開之后掃了一眼。 頓時,就連孔玲瓏那張波瀾不驚的臉,都一時有些本不住,趁著玉兒疑惑看過來的時候,孔玲瓏迅速把信紙一收,淡著臉色道:“去告訴夙夜公子,他的意思我懂了?!?/br> 聶芊芊硬著頭皮,在地上磕了兩個頭才起來:“是,奴婢知道了?!?/br> 聶芊芊失魂落魄離開了,孔玲瓏手里握著信,卻依然有些眸光幽深,玉兒盯著那薄薄一張紙,好奇起來:“小姐,夙夜公子寫了什么?”居然讓小姐當場都要收不住情緒? 孔玲瓏幽幽地:“我真是看錯他了,原來他也慣會作弄人?!?/br> ☆、075章 白紙傳情 此后每日夙夜都讓聶芊芊送一封信過來,開始幾天,他還會用蜂蠟把信封封住,后來則是直接裝在信封里,就這么露出口,讓聶芊芊送去。 夙夜的西苑和孔玲瓏的院子說近也不近,每次聶芊芊來回一趟,再加上孔玲瓏若有若無的拖延,回去之后基本就半天過去了。 她原本便極少能留在夙夜身邊,這樣一來,更是有時候連面都見不到。 聶芊芊心頭忽然就惱恨了起來。 而那開口的信封,更是成了極大的誘惑,聶芊芊覺得這每日來回的路程,都成了對她的折磨一般。 她想知道,夙夜公子到底給大小姐寫了什么,為何每次大小姐看到信封,都是許久不說話,然后才吩咐她回院子。 到底,到底信里是什么? 人最怕被心魔啃噬,尤其是這天早晨,信封甚至不是夙夜親自遞給她,而是西苑的其中一個婢女轉交,只丟下一句:“夙夜公子已經有事出門了?!?/br> 聶芊芊茫然許久,從沒有像此刻一樣,她覺得自己多余。 他留下了她,卻又任她自生自滅,完全不管,每日里那柔情萬千琴音,卻只是對另一個人,她聶芊芊只是個不入眼的微塵。 拿著信封僵硬地走著,卻沒有聽到身后兩個守院子的婢女交談。 兩個早已被分派到西苑的婢女冷眼旁觀,說道:“這位芊芊姑娘未免也太勤快,夙夜公子都已經說了不用她處處跟著,她還不肯死心?!?/br> 另一個婢女說道:“她只說自己是小姐派給公子的貼身丫鬟,理應跟著伺候,可是我們都了解夙夜公子秉性,根本不喜歡丫鬟陪著,這聶芊芊又是為的哪般?!?/br> “哪般?”那婢女有些嘲笑,“依我看剛來的時候以為是個好的,這會子,反倒像是個只會趨炎獻媚的人。” 說起獻媚,這聶芊芊表露的可太明顯了點。單是她如癡如墜每天盯著夙夜的臉瞧,就能窺探一二。 另一婢女也不解:“小姐怎么派了這么個人來?!?/br> …… 走到兩處院子最荒無人煙的地方,聶芊芊突然腿軟,便倒在了一棵合抱粗的大樹根下。她有些發(fā)抖,悵然地看著天邊的滾云,她這輩子難道就要這樣了嗎? 她聶芊芊自幼生的比旁人貌美,自然心高氣傲,若不是被家中拖累,或許她現(xiàn)在也找到一個如意郎君,過上了好日子。 沒想到現(xiàn)在不僅賣身為奴,先后的兩個主人都對她不假辭色,讓她覺得自己在這偌大院子,游魂一般無根無憑。 手上那封信像是在嘲笑她,聶芊芊狠心一捏,便伸手將信拿了出來,拆開的時候她還在手抖,但到底還是展開了這張薄薄的紙片。 一瞬間,她臉色變得慘白不堪,手抖得厲害,紙都差點要被風吹走。 那所謂每日送去的信,薄薄的紙上,卻是一個字也沒有。 孔玲瓏的話言猶在耳:“去告訴夙夜公子,他的意思我懂了?!?/br> 懂了……原來懂了,是這個意思。 聶芊芊猶如被人狠狠扇了巴掌,整張面孔蒼白血色,一點生氣都沒有。 每天讓她送著一封白紙過去,還有比這更明顯的嫌棄意思嗎? 看著聶芊芊失魂落魄把信送來,單看她的樣子,孔玲瓏就知道她還是看了。 原本很多時候若是裝糊涂一些,還能過的輕松,可聶芊芊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總覺得孔玲瓏收留了她,還能給她更多。 聶芊芊離開之后,夙夜挑起簾子,從后面走出來。 孔玲瓏看也不看他:“你這般做,就不怕她心里怨你?” 夙夜淡淡地:“她既然想要做事,我便給她事做,若因此還要心存怨懟,就是她的問題了。” 可想而知聶芊芊陡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心熱乎送的信,實際只是夙夜用來打發(fā)她的白紙,她那顆本就敏感的心是如何受創(chuàng)。 孔玲瓏看著他,神色帶了幾分深沉:“夙夜,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這大概是孔玲瓏心底最想問的,而最終問出來的話了。 夙夜面上的波紋如水面推開,他眉眼淡笑:“在玲瓏心中,我是什么樣的人?” 孔玲瓏目光忽然涼了下來,看了夙夜半晌:“你非要我說……你是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