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許風沐視線在袁媛臉上潦草的打了個轉，側過身沒有握住她舉在空中的手，敷衍地回，“許風沐。”

    “呃…”袁媛手舉在半空中，場面顯得無比尷尬。她長得好家世好，去哪都有人上趕著巴結討好，各家公司的少爺們還沒有敢這么不給面子的。

    這個人真是有意思，袁媛看向許風沐的目光驟深。

    “袁小姐，你別在意。”劉蘭愣了會，連忙挺著肚子趕過來圓場，“小沐他有點潔癖，不太跟別人握手，熟了就會好的?！?/br>
    “原來是這樣，抱歉是我唐突了?！痹马槃菹铝伺_階，不動聲色的收回手。

    袁媛，應該是百航的千金，又是個投胎比別人努力幾百倍的人。

    許風沐總算遲鈍地把這女的跟她身份對上號，視線移向鄭明淵，“副董，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我找你來是…”鄭明淵視線在許風沐和袁媛之前徘徊，溫和的臉上劃過一絲局促。

    袁媛放下架子，特地來公司指明找許風沐，按照業(yè)界規(guī)矩，起碼得讓許風沐陪她逢場作戲一陣子?？蛇@個弟弟骨子硬，不想做的事情沒人能夠強迫。

    他現(xiàn)在擺明了沒那個意思，鄭明淵實在不好開口說我找你來是拉皮條當媒婆搞商業(yè)聯(lián)姻的。

    可是，總不能讓人家千金白跑一趟吧？

    他挺在中央站了會，隨便拉了個理由，“那個，之前朗總指名要你當項目總監(jiān)的事情，上午開會的時候會定下來，你最近勤去亞諾走動，跟朗總溝通具體運作章程。我之前想找機會給你升職，但怕太快大家有意見。小沐…”

    “知道了?！痹S風沐看鄭明淵又要張嘴，怕他又羅里吧嗦同學朋友扯一大堆或者讓他陪袁媛轉轉，便把話截下，“我去準備?！?/br>
    他熬了個通宵，已經(jīng)夠困了，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聽唐僧念經(jīng)。

    “許經(jīng)理，等等，”袁媛連忙叫住了他，遞過去一張名片，“交個朋友?！?/br>
    許風沐對有錢人的過家家沒多大興趣，但袁媛把話說到這份上，他再不給姑娘面子，鄭明淵可能要追著他念叨個沒完沒了。

    可他又不想跟這位大小姐玩什么愛情游戲。

    許風沐停下腳步，沒有接她名片。他抽出鄭明淵胸前口袋里的簽字筆，就著懸在半空地位置寫下號碼又把簽字筆還回去。

    “你跟我，取向不合適?！?/br>
    許風沐淡淡丟下這句話，不顧其他三個人會有什么反應，兀自走開了。

    …

    亞諾頂層整個包裹在風聲鶴唳的肅殺中，時不時有高管派秘書來跟守在總經(jīng)理辦公室外的劉江打聽，問他們神經(jīng)衰弱多年的朗總狀態(tài)如何。

    那架勢，仿佛暴君手下隨時會身首異處的太監(jiān)。

    “沒聲音，不知道有沒有睡，我不敢進去。”劉江苦著臉，重復千篇一律的回答。

    朗歌是個很懂克制的人，即使執(zhí)掌半個東平的經(jīng)濟命脈，也很少有過任性妄為的時候。

    他的克制體現(xiàn)在生活方方面面，朗歌本人非常清楚自己身體狀況，以往總有固定的作息，輕易不會更改，到底為什么沒有按平常的作息睡覺——

    隔著一層厚重的木板，朗歌目光清明的對著電腦屏幕，望著視頻里的人，在貪婪的窺探里入了定。

    “…五月，我公司原先前計劃融資、收購的兩家廣告?zhèn)髅焦疽呀?jīng)正式簽訂并購合同。在整個六月，公司將會對原始股進行擴充，讓出一部分股權給目前收購的子公司，同時拋售固定股份?！?/br>
    “還有五月末，我公司跟亞諾集團簽訂合約，合約擬定將亞諾集團西區(qū)映像城的宣傳和推廣工作全權交給正功廣告，合作方50%預付款已經(jīng)到賬，具體由業(yè)務組經(jīng)理許風沐負責。”

    “經(jīng)過商議，由許經(jīng)理出任本次項目的總監(jiān)，大家有意見嗎？”

    “…那就就這樣決定了。”

    頂著一臉冷艷的許風沐咕嚕著漿糊腦袋渾渾噩噩參加完早會，對會議內容沒聽進去多少。他回到辦公室趕了大半天企劃，臨下班時才得空聯(lián)系朗歌。

    朗歌大概在公司狠狠補了覺，精神狀態(tài)好得有點抽風，“沐爺，您有空臨幸我了？”

    同樣熬了通宵，卻必須要工作的許風沐覺得受了刺激，還得強壓下一身火氣，“朗總，我下班了，你現(xiàn)在有空嗎？”

    “你找，我隨時都有空?！崩矢枘闷鹨伪成系耐馓祝押裰氐匚募С鲛k公室堆在劉江桌上，在他的哀嚎中進入電梯，“我現(xiàn)在踩著七彩祥云來接你？”

    “…踩你師弟的風火輪來吧，二郎顯圣真君?！痹S風沐無情的掛斷電話。

    …

    朗歌沒有把許風沐期待中的白菊花送給他，而是送了根銀亮鋼制的簽字筆，包在能放玉璽的金屬盒子里。

    這筆加固防彈，即使鐵砂掌也絕對拍不碎的那種。

    許風沐連包裝都懶得拆，扣上蓋直接扔進置物箱里，踩下油門往東區(qū)跑。

    “你倆的串，慢點吃，不夠再加?！蔽航馨岩淮蟀汛當[到他們面前，從泡沫箱里掏出兩瓶掛著水珠的冰啤酒磕在桌角起開瓶蓋，把塑料杯倒扣在溢出的泛黃泡沫上，“哥有四五年沒見你倆一塊來過了，這頓算我請。慢慢吃，吃完再加?！?/br>
    烤rou攤人來人往，魏杰沒太多時間招呼他們。這兩年魏杰沒怎么變，依舊是那副老實質樸缺心眼的樣。他綁著泛黃的白頭帶，穿了條粉色大圓點的臟圍裙站在爐灶前，臉上的汗不停往下淌。

    他也不擦，汗流到rou串上就當調味。

    許風沐潔癖仿佛失靈了，他把兩瓶啤酒都推到朗歌跟前，拿起冒著熱氣的串撕下一口rou。

    打從他工作后，就沒來過烤rou攤擼串。魏杰是他拜把子兄弟，情義總是在?？蛇@個烤rou攤連人到店都是顧爺?shù)模嗌俑嵌咽聮熘?/br>
    烤rou攤一年比一年不干凈，鞠躬盡瘁起碼半個時代的桌子油污又厚了幾層，竹簽在上面隨便劃拉兩下能搞出條條泥渠。魏杰裝潢的時候還講究，椅子上裹了層膠皮，經(jīng)年累月漆皮裂滿了歲月的褶皺。來這塊吃飯的有混道上的，有不混但生活落魄的，總歸是底層群眾在苦難人生中尋樂。男人們cao著一口方言罵罵咧咧，女人抱著奶娃娃唾沫橫飛地說著坊間八卦。

    許風沐坐在這樣粗鄙的氛圍里，背脊筆直的挺著，襯衫的紐扣全部系得嚴嚴實實，到處透露著鶴立雞群的氣場。

    原先見他的時候，剃著板寸的沐爺明明融入地毫無違和，還能給魏杰打下手，烤個rou炒份蛤蜊什么的。朗歌想著，把冰啤酒慢慢倒進塑料杯里，直到滿到快溢出來才遞給許風沐。

    許風沐慢條斯理的吃了兩口rou，把簽子攏在旁邊翻了下眼皮，“戒了?！?/br>
    “又戒煙又戒酒，精神值得欽佩啊?！崩矢璞緛硪詾榈搅诉@里，許風沐端著的架子能垮，沒想到許風沐裝得決心挺大。

    看來剝下他身上那層繭，得下點血本。

    朗歌琢磨著，朗歌把大批量釀造的廉價啤酒酒送進自己胃里，跟著吃了幾口麻痹味覺的rou。魏杰的手藝忠實保持著原地踏步，剛進嘴一股子麻椒拌辣面，把朗歌嗆回到高三那會。

    他閑來無事總跟許風沐打架，打完就在這邊找個桌喝酒擼串。有次他嘴里面被牙磕破了，烤rou進嘴跟灌風油精一個味，蟄疼蟄疼，他還是跟許風沐較著勁吃了一百來串。

    打架啊。

    好像有了點思路。

    朗歌幽暗的目光繞著許風沐打轉，琢磨著要怎么把他身上那層偽裝撕巴下來。

    這樣子真不像他，太束縛了。

    “宣傳企劃案我大概做出來幾種，具體要根據(jù)你們公司選的地點…”許風沐沒閑情雅致悼念逝去的擼串時光，無話可說只能談談合作。

    “沐爺，你要是吃夠了后面有垃圾桶，吐完了繼續(xù)吃。”朗歌跟前已經(jīng)堆了一撮簽子，許風沐面前還是只有兩根。他悶著頭灌下透心涼的啤酒，把中間還沒涼的rou串翻出來擺到許風沐跟前，“亞諾的娛樂印象城是我全權負責，以后你起碼得有個兩三年要跟我打交道。要是沐爺?shù)炔患?，咱們明天就去施工現(xiàn)場實地勘察?！?/br>
    朗歌兩瓶酒下肚有點飄，叫沐爺?shù)臅r候咬字含含糊糊的，只能聽清前面的‘沐’字。

    有種朦朧的親昵感。

    “…行吧?！痹S風沐也知道說話時談這個敗興，繼續(xù)發(fā)揮食不言的精神沉默擼串。

    朗歌喝得微醺，卻不算醉，正常思考能力還有，理所應當?shù)恼J為他同意了明天考察的事，嘴角彎起個笑，趁他不注意舉起手機打開攝像頭。

    ‘咔噠——’

    空蕩陰暗的屋子里，顧玖手里兩個青石球碰撞了一下后，再無聲息。

    趙廣匍匐在他腳下，陪著小心說，“顧爺，許爺牽扯上那攤事，還…還總不管我們這邊，您真的要放任他嗎？”

    房間里一瞬間寂靜下來，連窗外樹葉落地是聲音都聽得真切。

    “這西區(qū)，太平不了多久了?！焙诎抵?，顧玖聲音沉如鐘鳴，重重敲打著在場幾個人的耳膜，“以后，你們誰遇見那條我養(yǎng)大的狗，替我捎句話——這狗撒歡鳥上天攔不住，但是它總得記住圈在哪里，巢在哪里…趙廣，你去替我辦件事。”

    第11章 011

    晚上并沒有什么特別的，過了十二點魔法沒有降臨也沒有解除。

    朗歌把車停在前院，隔著擋風玻璃看見歐式風格的小別墅門口，弟弟朗詩穿著長袖，懷里緊緊抱著破舊的小猴子蜷縮在臺階上，腦袋一點點搗著膝蓋。

    晚上溫度很低，朗歌擼串時出了汗，下了車即使穿著外套也覺得發(fā)冷。他走過去把朗詩搖醒，抽出他懷里一沓文件，“劉江送來的？”

    “嗯，”朗詩揉揉眼睛，揪著他衣角借力站起來，跟在哥哥后面走進屋里，細細軟軟的說，“他說這都是處理好的，簽字就行，有爭議的內容讓你看郵件?！?/br>
    朗詩的模樣活像縮小版朗歌，但只有模樣像。他說話時聲音很輕，仿佛是怕嚇到懷里睡著的小猴子。

    “嘖，看厚度他肯定又偷懶了。”朗歌順手發(fā)短信跟劉江說了明天請假考察的事，在劉江打電話抗議前把助理的號碼拉進黑名單。他從沙發(fā)上抓來條空調被劈頭蓋臉蒙在朗詩身上，“明天上課嗎？”

    朗詩已經(jīng)十歲了，瘦小的外表卻像是只有七八歲。由于某些原因，他無法到學校接受正常體系的教育，只能請老師到家里來。

    朗詩搖搖頭，“想休息?！?/br>
    “好，休息夠了記得聯(lián)系老師。”

    朗詩比同齡小孩乖巧得多，沒有萌發(fā)中二病前兆，學習主動，不需要家長多做逼迫。

    朗詩拖著灰撲撲的猴子布偶悄悄鉆進書房，靠墻靜靜站在他后面。朗歌很快處理完需要簽字的文件，把所有資料整理好堆在桌角，打開電腦查看劉江發(fā)過來的郵件?；貜瓦^郵件后，他退出郵箱，猶豫了會，選擇讀取手機端存儲的文件，從最新添加的文件中選出兩張照片，放進處理軟件中熟練的修圖處理背景加濾鏡。

    第一張照片里，許風沐背靠一輪月光，站在花圃前側對鏡頭，表情認真而專注。第二張是燒烤攤前，他格格不入的在嘈雜背景中，透出傲然隔世的寂寥。

    兩張照片的主人公并沒有直視鏡頭…他根本沒注意到朗歌的偷拍。朗詩的視線越過哥哥的肩膀，落到書柜里整齊摞著的心理學專業(yè)書，和旁邊放大的相框中——剃著板寸眺望遠方的許風沐身上。

    “哥哥又病了。”朗詩低聲說。

    “我已經(jīng)在積極治療，現(xiàn)在基本可以斷藥了?！崩矢杼幚韴D片好按下打印按鍵，旁邊打印機卷進一張專用的海報油紙。他將照片備份到私密網(wǎng)盤中，豎起兩根手指在朗詩眼前擺了擺，“這次我只拍了兩張?！?/br>
    朗詩搖搖頭，低聲在猴子布偶耳邊說，“哥哥每次見到照片里的哥哥，就會生病。”

    “大概是吧，”朗歌無力反駁孩子的童真，“有機會我?guī)阋娨娝?，興許你也會病…或者會痊愈?！?/br>
    讓許風沐跟朗詩見面，可能兩個沒娘的孩子還能互相開解彼此的心理創(chuàng)傷。但也有可能事極必反，搞得天崩地裂異常尷尬。

    得選個合適的時機，他一時琢磨不出來。

    朗歌拿起第一張打印好的海報，為了能夠偷拍他刻意選了后置九十八億像素的手機，效果跟相機有得拼。兩張相比之前的成百上千，癥狀已經(jīng)好了不少。朗歌為了能平和地跟許風沐相處，在大學讀社會心理學期間，總試圖把自己作為變態(tài)從良的范本。

    結果才去報道，白胡子導師在課上認真正經(jīng)的說，“國外著名心理學家說過，凡是內心能夠想到、相信的，都是可以達到的?！?/br>
    聽完兩節(jié)課，朗歌心里的變態(tài)火苗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因為有了理論支撐更加炙熱。后來他認清自我位置，兼修變態(tài)心理學。他選了個課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科目跟他認知概念里的差得挺遠，遂打算破罐子破摔混到畢業(yè)。

    “國外著名心理學家又說過，感情的沖動更接近于基于性本能的欲望沖動。”兼任變態(tài)心理學教授的白胡子導師又說。

    這些個國外心理學家，心理方面真沒問題嗎？

    一個讓他不要慫，一個人讓他就是干。要是他真照著做，即使到時候心理沒問題，身體也會出現(xiàn)癱瘓。他能順利畢業(yè)，沒有更加變態(tài)真是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