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燕三十六在場，一定會清楚明白地告訴他：是從很久很久以前……

    阿璃抬眸，看顧臻的表情變了數(shù)變，也不知道他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鋪紙?zhí)峁P，阿璃道：“你不會認(rèn)為我會吃回頭草吧？陸煥之那樣懦弱又自私的人，還不配?！?/br>
    顧臻嘴角扯了扯，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欣慰，什么表情沒擠出來，只得端出高冷面癱臉道：“你知道就好！”

    轉(zhuǎn)頭，既然沒打算跟陸煥之破鏡重圓那你留著這孩子，可是因?yàn)樗静皇顷憻ㄖ模?/br>
    顧臻突然就心跳加速，不是陸煥之的，那只能是他的啊。

    他的孩子，嘖嘖……

    阿璃剛寫了兩筆，突然嗅到一股很詭異的氣息，抬頭，只見顧臻的臉扭曲了……

    “那、那個，你沒事吧？”

    顧臻正在遐想自己的孩子會是什么樣子，此刻是不是在阿璃肚子里感受到他這個父親強(qiáng)烈的氣場，正蠢蠢欲動。他甚至想伸手去案幾底下摸摸他，突然聽得阿璃的話，嚇得他趕緊縮回手，差點(diǎn)跳起來。

    “沒、我很好！你也寫半天了，不起來活動活動？”腰不酸？腿不疼？可孩子也會感覺無聊的啊？這個做娘的真不讓人省心。

    “跟我出去走走吧。難得今天是個艷陽天！你再窩在屋里都要發(fā)霉了。”

    阿璃的確有些乏了，撐著案幾起身，膝蓋剛離地，顧臻便繞過來扶了她一把。阿璃站直，顧臻的手卻沒有從她后腰離開的意思，她看了他一眼，男人卻像毫無所覺，扶著她便往外走。

    阿璃道：“你不覺得男女授受不清嗎？”

    顧臻瞥她，不說話，倒是阿璃紅了臉，馬蛋，他們更授受不親的事情都做過了，現(xiàn)在說這話，像是在打自己的臉。

    阿璃摸摸發(fā)燙的臉頰，又道：“被人看到終是不好?！焙螞r，國公府那位小娘子還等著你呢，萬一哪一天你們定親，發(fā)現(xiàn)你跟我授受不親，那位一個氣憤把我宰了，我有冤都沒處說去。

    這一次她是打定主意不想跟這些人扯上干系，可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問題，這位閑得發(fā)毛非得粘過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顧臻松開手，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終是不放心，讓倩兒過來扶著，這樣看著的確穩(wěn)當(dāng)些。

    阿璃覺得，這回顧臻回來處處透著古怪，尤其是對自己，未免太體貼了一點(diǎn)，她曾經(jīng)還懷疑過這個家伙會不會已經(jīng)知道自己懷孕的事，可轉(zhuǎn)頭想想，她與他不過兩日的夫妻，怎么也不可能輪到他頭上，他若知道自己懷孕，恐怕定要棄自己如弊屢。

    走上花園樓臺，眺望遠(yuǎn)方，一片茶園環(huán)繞著這座不算大的宅子，茶園下面一片開闊地，趙家溝的漢子們正賣力筑壩挖渠。整個人工湖不大，但曲水回流，靠近茶莊這邊可以種荷，阿璃還打算養(yǎng)些魚，說不定也能賣個好價錢。

    “要不要過去看看？”顧臻建議道。

    阿璃有些心動，本來正想著這么大的人工湖挖好了，沒雨水儲蓄可怎么辦，沒曾想昨日便挖到了地下潛水。

    不過這也不奇怪，在宅子后面便有一掛瀑布，這山中潛水肯定不少的，只是地面荒蕪沒有合理打理，存不住水。等他日植樹鎖住水土，應(yīng)該能救上一救的。

    阿璃在倩兒的攙扶下走到湖邊，江勉迎上來，喜笑顏開，“差不多快三尺深的水了，再過幾日只要能漲到丈把深，即便這個春天不下雨，這座山也不會□□到?！?/br>
    這人工湖還建了泄洪排水的堤壩和溝渠，整座山包括下面的田地，只要湖中有水，打開對應(yīng)堤壩水渠就能抵達(dá)對應(yīng)的地方緩解旱情，而且也不需要人辛苦去挑水澆地，那頭將挖湖挖出來的泥沙石頭，石頭來筑壩修渠，細(xì)的泥沙覆蓋在剛開墾出來的幾十畝荒地上，看起來似乎就不是那么貧瘠了。

    不過，江勉依然覺得阿璃的四明山會虧本。

    山上的地，林文淵丈量出來的耕種面積是一百畝，人工湖占了四十畝，加上沿湖足有兩丈寬的堤壩，大概剛好一半的地。江勉私心里覺得，堤壩無需筑得這么寬，增加人力不說，還浪費(fèi)了好多土地。

    兩稅法加起來，差不多是二十稅一，這減半的土地就變成了十稅一，而這是按良田征收的稅額出稅，這邊山地怎么可能有良田的收益？就算如今改善水利設(shè)施有了收益，恐怕連良田的三分之一都達(dá)不到，良田一畝出一石糧食，交五升，這邊出三斗卻要貢一斗，剩下的刨除良種成本，每畝二斗恐怕真的不夠這些人錢，一年全莊子上下的吃喝就更別提了。

    現(xiàn)在這還是在劍南道太平的情況下，吐蕃沒事的時候也會sao擾邊境，邊境駐軍，很多軍糧都是從本地調(diào)運(yùn)，每年總有一筆額外的供養(yǎng)軍隊的費(fèi)用。

    阿璃卻一點(diǎn)不擔(dān)心，只擔(dān)心這人工湖筑高的堤壩經(jīng)年累月會被沖刷，若遇上山洪，造成潰堤，淹沒土地事小，沖毀山下人家屋舍淹到人事大。

    “你覺得這些堤壩上種什么樹好？”

    要根系茂盛，又適宜這山地生長的，這樣就可以加固堤壩。

    “其實(shí)你多種點(diǎn)果樹就挺好。”

    阿璃眸光一亮，種果樹還有收成，確實(shí)挺好，兩丈寬的堤壩，繞湖完全可以種成一片果園。

    那邊趙家溝的漢子們看到阿璃過來，使勁朝趙阿三擠眉弄眼。當(dāng)初阿璃招親，見趙阿三的事，趙阿三是當(dāng)成一件榮幸的事向村里人炫耀。

    誰都知道這也就是能夠口頭炫耀的事，江陵城頂頭的美人兒，怎么可能真的看得上一個屠夫，自然沒人真有這方面的奢想，直到去年阿璃接濟(jì)了趙家溝。

    阿璃的茶莊子在四明山的南面，趙家溝在四明山的北面靠近山溪山那頭，若非這四明山歸了阿璃，恐怕他們會永遠(yuǎn)隔了個四明山不會有任何交集。

    如今趙家溝成了阿璃的鄰居，那親疏關(guān)系自是不一樣的。阿璃又這般照顧趙家溝，讓他們現(xiàn)在不但有飯吃，還有活干可以養(yǎng)家糊口，難道真的沒一點(diǎn)其他關(guān)系？

    而所有人能夠想到的便是趙阿三。趙阿三也是與有榮焉?？吹桨⒘н@樣的美人，男人也的確很容易生出那方面的情愫，只是趙阿三如今很清楚，自己再如何也只是癡心妄想。

    被同族兄弟如是這般說道，他其實(shí)是有些惱的，只低聲叫他們別亂說話。

    顧臻淡淡瞥了這邊一眼，恰好那頭莊子上送茶湯來給眾人解渴，江勉叫所有人休息一會兒。漢子們自動排隊來喝茶，顧臻過來，親自cao勺給他們盛滿，每遞出一碗，還道一聲“辛苦”，完全是一副男主人的姿態(tài)，搞得趙家溝的人面面相覷，都開始用可憐的眼神看趙阿三了。

    趙阿三被看得臉色通紅，顧臻將茶碗遞他手里，和藹可親地說道：“上回你送來的雞蛋阿璃很喜歡，沒幾天就吃完了，下回若有，可否賣給我？”

    明明笑容溫和宜人，趙阿三就是莫名地緊張，吞了口唾沫才道：“娘子若是喜歡，下回攢上送來便是，何須口氣?！?/br>
    那頭倩兒在石頭上墊了褥子，扶阿璃坐下，江勉也為她端來茶湯，嘀咕道：“他是不是太不見外了？”

    前幾日，他看到奶娘于氏悄悄拉顧臻說話，便沒忍住跑去偷聽，說的竟然是說媒下聘一事。顧臻還說他的母親很滿意，開春會來蜀地，怕還會來莊子上叨擾。

    于氏高興得合不攏嘴。

    江勉知道這婚事怕是沒他插嘴的份兒，可這個男人他就是覺得摸不清底，心里便很是不踏實(shí)，當(dāng)然，若是阿姐喜歡，他也無話可說，可阿姐似乎也看不出喜歡或者討厭。

    阿璃覺得大概顧臻是高位坐慣了，哪里都要掌握主導(dǎo)權(quán)，“由他去吧。他大概也在這里呆不了多久了?！?/br>
    昨兒個她問了，說上面的公文差不多該下來了，他也該走馬上任了。

    江勉反倒一愣，待不了多久？這是撩完就走的意思嗎？他這跟阿姐出雙入對的，阿姐的聲譽(yù)豈不是被毀了？

    轉(zhuǎn)頭，江勉找到顧臻，十分嚴(yán)肅地質(zhì)問道：“你到底要不要娶我阿姐？若只是玩玩，休怪我不客氣！”

    顧臻笑：“這么說，你終于承認(rèn)我是你姐夫咯？”

    江勉氣得俊臉通紅，一時竟然說不上話來。

    顧臻也不跟他鬧，“待你阿姐能真正接受我的時候?！币幌氲侥莻€孩子，顧臻就恨不得現(xiàn)在就將母親接過來，共享天倫，這樣，他總算有個完整的家了。

    當(dāng)晚他便寫了家書，讓母親提前過來跟阿璃相處一下，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但信中并沒提及阿璃，只道是念母心切。

    從來沒被寶貝兒子需要過，太夫人一看到這封家書哪里還坐得住，趕緊收拾采辦東西，準(zhǔn)備去看獨(dú)在異地他鄉(xiāng)的寶貝兒子。

    龍椅上那位得知此事，胡子氣得打結(jié)，那個小混蛋何時學(xué)會這一招了，竟然用這樣無恥的方法跟他搶人！

    第40章

    陸煥之是到上巳日才到蜀地，阿璃的玉米苗早已移栽到山上，長得一片欣欣向榮，顧臻不知道在哪里找來的果樹，桃、李、杏、枇杷、櫻桃，在堤壩上種出一大片。堤壩臨水的一面筑了圍欄，用青石磚鋪出一條四尺寬的小道，道路兩旁種滿了櫻花。

    光是想想，過上兩年，櫻花盛開，果子成熟，這片人工湖將美成什么樣。

    阿璃當(dāng)然沒這閑錢搞這些講究，只是晚上睡了一覺，翌日起來，青石路已經(jīng)從湖邊穿過茶園，鋪到了宅子大門口。

    阿璃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diǎn)花，幾條她常走的道都鋪上了青石磚，從宅子高出看出去，偌大的四明山便被這些青石路分割成了園圃，仿佛哪個富貴人家的后花園。

    阿璃看得嘖嘖出聲，不愧是三鎮(zhèn)節(jié)度使啊，一出手就是大手筆。

    看那頭還有人在鋪下山的路，阿璃跺了跺足有半尺厚的石板路，石板路下面鋪著碎石，夯得可真結(jié)實(shí)，完全不用擔(dān)心滑走。

    “你這樣鋪路不覺得浪費(fèi)嗎？”

    “這山地一下雨路上就全是稀泥，怎么走？你看看，我的的鞋子臟成什么樣子了？”

    阿璃好想翻白眼，你打仗的時候，身上難道還能干凈？窮講究什么？修路的錢大概都快夠她買一個莊子了。

    顧臻拍了拍褲腿上的泥土，“我要出門幾日，你好生待在莊子里，別亂跑。”

    阿璃聽著這話怎么有些怪異的，待顧臻走后，她忍不住將顧臻近來的行為思忖了一遍，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啊。她摸摸肚子，現(xiàn)在要看不出真的不容易啊，顧臻這種體貼似乎是從柳樹村回來就這樣了，莫非他早就知道了？

    于氏敲門進(jìn)來，斟酌了一下，啟口道：“我看這位顧郎十分貼心，上回離開時怕你挑食還刻意教我怎么做你喜歡吃的口味。這回離開，又千叮萬囑讓我看著你別亂跑，前些日子下雨，路滑，你差點(diǎn)在茶園摔倒，嚇得他臉上血色都沒了，我跑了幾步，才發(fā)現(xiàn)他沒動，那個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這轉(zhuǎn)頭就鋪了路……”

    “奶娘你是不是想多了？”

    于氏握住阿璃的手，非常認(rèn)真地說道：“奶娘也觀察他很久了，這孩子，不錯?！?/br>
    阿璃突然有些迷糊了，顧臻真有這么好？

    “奶娘，你是不是被他騙了？”

    奶娘怎么對他印象這么好？這很詭異?。棵髅髂莻€混蛋嘴巴又損，還霸道，身為客人，都不曾尊重一下她這個主人家意思。若不是她為人大度，又知恩圖報，早將他趕出去了。

    于氏嘆了口氣，語重心長說道：“我知道陸煥之傷了你，但天下，不是沒有可以托付的人。如果是擔(dān)心未出世的孩子，不是沒有辦法解決的，陸煥之不是回鄉(xiāng)祭祖嗎？不如……”

    阿璃立刻打斷了于氏的話，“我之所以瞞著，就是不想陸家的人知道！”阿璃不知道上回殺她和害孩子的人是誰，但陸煥之以及他的妻子清平公主是有很大嫌疑的。

    于氏一下犯了難，“如果是這樣，不如找人收養(yǎng)？我只是擔(dān)心你這身子瞞不住，是不是該回避回避？我老家還有個叔叔，那里……”

    “沒必要！”

    “……”

    “奶娘不必?fù)?dān)心，我會跟他說清楚的?！?/br>
    于氏看著阿璃的肚子，這孩子向來有自己的主意，她一旦決定了，別人怎么勸也是沒用的。只是希望這次陸煥之祭祖別再來惹這孩子傷心。

    上巳日那日，陸煥之回鄉(xiāng)祭祖，江陵城有頭有臉的都拖家?guī)Э谌コ情T迎接，連百姓也都丟下手中活計去瞧熱鬧。

    開國這么多年，江陵城就出了這一位狀元郎。陸煥之曾經(jīng)是江陵城的驕傲，雖然他被派到邊遠(yuǎn)的臨沙縣為官，苦守三載，如今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衣錦還鄉(xiāng)，自是風(fēng)光無限。

    陸母坐在舒適寬敞馬車上，挑開簾子，看向外面夾道百姓，眼神透著神圣不可侵犯的尊嚴(yán)和高貴，頭顱高昂，下頜微抬，即便是透過簾子看人，也像是從眼皮子底下露出的光，教人不自覺地低了一等。

    幾縷銀絲像糖霜一樣落在鬢上，沒有折損她的容顏，反倒增添了幾分氣勢。

    “阿毛！”突然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陸母臉上肌rou僵硬，定睛看去，只見曾經(jīng)的街坊陳嬸正熱情地跟她打招呼。

    在所有敬畏的目光中，這個穿著粗布麻衣，圍裙上沾滿油污，臉上毫無自覺洋溢出的熱情笑容，仿佛他們還是那個要靠他們接濟(jì)的孤兒寡母一般。

    冷風(fēng)不自覺地從陸母眼底拂過，那頭與陳嬸熟識的街坊趕緊拉她，怕她觸怒了官夫人，似乎還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陳嬸笑容便有些尷尬了，看過來的眼神也開始躲避。

    陸母怎么可能任由他人污蔑她的名聲。

    “停車！”

    前面騎馬的陸煥之下馬回身，“母親有何事？”

    “扶為娘下來，沒看見你陳婆婆也在那里嗎？”

    陸煥之環(huán)望四周，果然看見了陳嬸，沖她微微點(diǎn)頭，扶了母親下車，母子攜手過去。

    與在馬車上截然不同，此刻的陸母笑容溫和可親，一身衣服雍容華貴，自然沒人敢靠近。她緩步行來，賤民們紛紛后腿數(shù)尺，這跟她最窮困潦倒幫人倒夜香時，他們也這般，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以前她遭了無數(shù)白眼，如今，卻讓人高攀不起。俗話說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那些曾經(jīng)瞧不起他們的人，如今大概正想找個縫隙鉆進(jìn)去吧。

    陸母直接走到陳嬸身邊才停下，笑道：“陳嬸別來無恙？”

    看到她并沒有嫌棄自己，陳嬸笑得更開心了，“我都說了吧，阿毛還是以前的阿毛，你們瞎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