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太子還是挺信任她的，否則姿態(tài)不會這樣閑適……傅瑤忖道，驀地想起白日聽到的訊息，試探問道：“殿下……”

    “說?！碧討袘械拈]著眼。

    “我聽說賢妃娘娘想將郭二小姐請進(jìn)宮暫住些日子……”傅瑤小心開口，一壁觀察太子的反應(yīng)。

    太子倏然睜開眼，“你擔(dān)心了？”

    這個時候該承認(rèn)還是不承認(rèn)好呢？傅瑤想了想，坦然說道：“是有些擔(dān)心?！?/br>
    她面露憂愁之色，“見了郭二小姐，我該如何與她相處好呢？”

    言下之意，還是想試探一下太子對這門親事的態(tài)度。

    太子歪著頭，一手撐腮，“沒什么要緊的，你是內(nèi)廷主子，她不過是臣女，規(guī)矩擺在那兒呢?！?/br>
    所以她究竟該怎么做呢？傅瑤向他丟來一個請示的眼色。

    太子清淺一笑，“令她知難而退?！?/br>
    郭叢珊進(jìn)宮那日，郭賢妃果然也宣了傅瑤覲見。

    這回她倒沒有分派什么差事，態(tài)度反而異常和悅，還特意為兩人引見。傅瑤一眼瞧出她的目的：現(xiàn)在營造一種和睦相處的假象，就可以為下面的妻妾共處做鋪墊了。

    郭叢珊進(jìn)宮的時候戴著面紗，傅瑤起先以為她臉上麻子大約真有些嚇人，及至她向郭賢妃請安的時候摘下一瞧，傅瑤才發(fā)覺那只是微微的幾點(diǎn)，根本不影響大局。麻子分布在鼻梢左右兩側(cè)，看上去只是幾粒小痣。

    只是與郭賢妃的美貌比起來，郭叢珊的確遜色幾分，五官的分布均無太大錯處，可惜失于平淡，不夠動人——太子殿下終究只是一個尋常的男人，一見鐘情也是建立在以貌取人的前提下的。

    郭叢珊向賢妃請安時，口稱“賢妃娘娘”，郭賢妃笑道：“怎么入了宮倒生分了？還是姑母聽著親切。”

    郭叢珊冷靜說道：“娘娘雖然對臣女親厚，可自入了宮，便有許多眼睛盯著瞧著，半分規(guī)矩也錯不得，臣女也是為娘娘著想?！?/br>
    傅瑤在一旁暗暗欽佩，這位郭小姐果然有著大家閨秀的風(fēng)度?？磥黼m然容貌有所欠缺，倒在心性得到了彌補(bǔ)，賢妃是個美貌蠢貨人設(shè)，郭小姐卻在步步為營呢。

    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深厚起來，正好與郭叢珊的目光對個正著，短暫的停頓后，兩人各自避開視線。

    第6章 歸寧

    郭叢珊也不忘向傅瑤施禮，“見過傅良娣?！?/br>
    傅瑤微笑抬手，“二小姐免禮?！?/br>
    她想郭叢珊對她一定或多或少有些恨意——論起年庚，郭叢珊比傅瑤還大了半歲，如今卻是一主一臣的地位，任誰都難以咽下這口氣。

    自然，這也是郭叢珊自己運(yùn)氣不好。不早不晚地偏發(fā)了痘癥，怪不了人。

    傅瑤靜靜坐著，聽她們姑侄倆一遞一聲地聊天，談話簡直密不透風(fēng)。

    傅瑤完全插不進(jìn)嘴，好在她也不喜歡這些熱鬧，倒是郭叢珊，也好像在無形中冷落了她這位客人，根本沒有同傅瑤搭話的意思——由此可見，這位二小姐的功夫修煉還不到家，否則裝也該裝的親切些。

    當(dāng)然，也可能是郭叢珊覺得太子妃之位已是囊中之物，遲早凌駕于自己之上，因此懶得討好。

    郭家人的閑話家常聽得傅瑤昏昏欲睡，總算她運(yùn)氣好，皇后差人送了兩匹綢緞過來，說是賞給二小姐的。

    郭叢珊連忙謝恩，傅瑤也趁機(jī)向賢妃告退?；屎筚p的既是恩典也是臉面，她可不愿見到賢妃那副得意嘴臉。

    賢妃安排侄女在西配殿住下，又撥了幾名宮人供她使喚。

    其中一個伶俐的，叫做朱弦，早覺出這位小姐前途無量，遂抱著兩捆綢緞，殷勤領(lǐng)著郭叢珊來到住處。

    郭叢珊淡淡打量兩眼，的確富麗，但終究只是一個妾室的住處，不是正宮所居。

    朱弦上趕著巴結(jié)，“二小姐您瞧瞧，這是今年新上供的連云錦，聽聞一共才得兩匹，皇后娘娘竟都賞了您，連賢妃娘娘都還沒有呢?！?/br>
    郭叢珊看也不看，只說：“皇后賞的東西，自然是好東西。我素日不喜這些，姑母愛穿顏色衣裳，都送與姑母吧。”

    二小姐果然大氣，朱弦益發(fā)笑逐顏開，“二小姐對娘娘一片孝心，娘娘一定會感知的。”

    郭叢珊垂眸不語。

    朱弦敏銳地察知她心情不佳，試探問道：“二小姐可是因?yàn)楦盗兼返氖虏粣偅俊?/br>
    郭叢珊凌厲抬眼。

    看來自己猜對了，朱弦倒放松了些，“傅良娣的確生得很美，但二小姐也不必太過擔(dān)心。從來這太子妃都是擇家世良好、品行端正之人而用，絕非單看容貌而定，更不可能由妾室擢升而來。傅良娣既已成了良娣，二小姐反而可以放心了，縱然一時風(fēng)光，她遲早也會屈居您下?！?/br>
    半晌沉寂后，郭叢珊幽幽說道：“是啊，生得再好，也不過是一個妾室，反而那些貌不驚人的，才能成為正宮啊?！?/br>
    朱弦一聽，這話倒有幾分影射賢妃與皇后的意思，心下一緊，不敢胡思亂想，只賠笑道：“二小姐說的很是?！?/br>
    *

    傅瑤回到東宮，小香急急迎上前來，“主子，家中來信了。”

    是傅瑤的母親來了信，信上說身子不好，至于怎么個不好，卻并未說明。

    傅瑤沉吟未決。

    她是個冒牌貨，這傅家雙親也是原身的雙親。但于情于理，她都該走這一趟，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讓離去的那個傅瑤心安。

    晚上元禎回來，一見她便笑道：“見到郭家二小姐了，覺得如何？”

    “讓我猜一猜，殿下一定未見過那位二小姐的真面目，因她蒙著面紗，對不對？”傅瑤說道。

    “你怎知曉？”太子咦道。

    傅瑤抿嘴一笑，“那太子可以放心，很快就能見到了。且郭小姐并不如傳聞中那般貌陋，相反，卻是個清秀佳人呢?！?/br>
    若她猜得不錯，郭叢珊故意天天蒙著面紗，就是為了營造一種虛虛實(shí)實(shí)的假象，到時再不經(jīng)意讓太子見到她的真面目，相形之下，不說令太子一見傾心，至少可讓太子對她大為改觀——美貌不足的女孩子，總需要一些特別的手段取勝。

    太子反問道：“比起你如何？”

    “自然是不如我多矣?！备惮幾择娴恼f道。

    太子朗然發(fā)笑，“那你還擔(dān)心什么？”

    兩人溫存一番，傅瑤便向他請旨?xì)w寧，“母親身子不好，做兒女的總得盡盡孝心，何況我來此已半年有余，著實(shí)想念雙親，盼能回家一聚?！?/br>
    太子是個通情達(dá)理的好人，不會不同意。他點(diǎn)頭說道：“也好，天倫乃人之大道，傅夫人抱恙，你理應(yīng)回去探望。”

    他抓緊傅瑤的雙肩，低低說道：“不過你可記得早點(diǎn)回來，這東宮不能沒有你。”

    傅瑤睜著雙目，“一應(yīng)瑣事俱有崔嬤嬤打理，陛下不必憂慮?！?/br>
    “我不是說那個。”元禎揉了揉她的鼻子，“我是說我離不了你。”

    傅瑤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兩人雖已相處了這些時日，更發(fā)生了多次rou體關(guān)系，她還是不怎么習(xí)慣這樣的親昵。

    太子倒是無所顧忌，情話張口就來，反而更讓人懷疑他的真心。

    罷了，反正她也不要求什么真心。在這宮中，有寵愛就能活，寵是最要緊的，所謂的愛，不過是附加的奢侈品而已。

    大約是受了那卷春宮集的影響，太子的話近來常常往邪僻上走，他嘆息一聲，“這幾天你不在，孤只好自己解決了?！?/br>
    解決什么，這話傅瑤連問都不好意思問出來，她只狠狠抬目，飽含嗔怒地看向太子。

    元禎哧的一笑，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既然知道會餓肚子，孤今日可得吃一頓飽飯才行?！?/br>
    紅綃帳中，春光明媚。

    臨行之時，太子將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家介紹給她，“這位是張?zhí)t(yī)，在太醫(yī)院當(dāng)差已有四十余年，經(jīng)驗(yàn)老道，你領(lǐng)他回去給傅夫人瞧瞧，也好放心。”

    傅瑤懷疑地打量這個老頭，他自己都快站不穩(wěn)了，還能治?。?/br>
    張?zhí)t(yī)似是察覺到她的不信任，吹著胡子說道：“老朽不才，乾元十七年入宮，先后侍奉過先帝、當(dāng)今圣上，還有眼前這位太子殿下，更別提數(shù)不勝數(shù)的嬪妃宮人，傅良娣大可放心?！?/br>
    想不到老頭子是個背景深厚的實(shí)力派，傅瑤忙賠笑說道：“大人多心了，我并非不信大人，只怕大人久在宮中，不慣路上顛簸……”

    張?zhí)t(yī)哼了一聲，袖子一甩，徑自往馬車中坐去。

    大概是打算用實(shí)際行動證明自己寶刀未老。

    傅瑤與元禎面面相覷，看來這位老大人的脾氣還大的可以。

    太子大概也覺得自己辦了一件蠢事，摸了摸鼻子，訕笑道：“沒事，至少醫(yī)術(shù)是真的?！?/br>
    傅瑤也只好這么相信。

    因傅府那位老夫人雅好清靜，忠勇侯府并不位于京城的繁華地帶，而是坐落在郊區(qū)。

    傅瑤擔(dān)心張?zhí)t(yī)的骨頭散架，也不敢讓行的太快，因此足足走了兩三個時辰，才回到家中。

    日頭已高高懸在頭頂了。

    勉強(qiáng)用手掌擋去刺目的日光，傅瑤看清家門前已站了好幾個人，憑借記憶，她認(rèn)得那是她的雙親——傅家二老爺傅徽及妻子陳氏。

    旁邊還立著一個身子高大的青年，是她的親哥哥傅湛。

    傅瑤一下馬車，幾人齊齊跪下，“傅良娣萬安?！?/br>
    傅瑤忙將他們攙起，“好端端的，行這些大禮做什么？”

    傅徽恭敬應(yīng)道：“良娣已是宮中貴人，禮數(shù)自然不可或缺?！?/br>
    瞧他們的樣子，大約已在門口等了許久，這大毒的日頭，難為他們不嫌曬得慌。

    傅瑤心下便有些酸酸的，難得有人對她這樣好，雖然是因?yàn)檫@具身體的緣故，她還是有些感動。

    她原本擔(dān)心不知說什么，現(xiàn)在那些稱謂卻自然而然流露出來了，“爹爹怎么知道我今日回來？”

    傅湛上前一步，朗聲說道：“太子殿下已差人傳過信，知道m(xù)eimei你會回來，我們都很高興?！?/br>
    傅瑤打量著眼前這個挺拔的青年，他倒是沒有太多稱謂上的顧忌，看來兄妹倆的感情一定很好。

    這一家子都是好人。

    總算她還記得自己回來的目的，上前拉著陳氏的手道：“娘，您究竟哪兒不舒服？那封信可讓女兒擔(dān)心壞了。”

    一壁有些疑惑，陳氏臉上雖被太陽曬出了些汗珠，容色倒是紅潤又白凈，看不出有病的模樣。

    陳氏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挽著女兒的胳膊，“咱們進(jìn)去再細(xì)說。”

    傅瑤回頭看著車上，小香正提著行李氣喘吁吁奔赴而來，還有張?zhí)t(yī)——年老的人到底腿腳不便，他正在那里呵斥侍衛(wèi)，“你好沒眼色，沒看到本大人在這里嗎？還不快過來扶一把？”

    見引得眾人注目，傅瑤不得不滿臉冒汗地解釋，“這位是張?zhí)t(yī)……”

    話音未落，傅徽便驚奇地打斷她，“你是說太醫(yī)院正堂，那位張仲廉大人？”

    第7章 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