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惕峰。 演武廣場的地面以三丈見方的青玉鋪就,四周立著八根天柱,高大筆直,直指霄漢,柱身刻滿無數(shù)玄奧圖案,每根柱頂皆是祥云飄繞,蹲踞著各色瑞獸,廣場正中是一尊九環(huán)蓮腳玄色玉鼎,有近人高,鼎中清煙吞吐,隨風縹緲。 今日的演武廣場人頭攢動,全然不同于孔嫀昨天所見的空蕩。 廣場正前方,須彌座云臺高聳,上置寬大的白玉升陽座,靜待帝尊降臨。 丹朱帶孔嫀飛落在廣場中前處,孔嫀發(fā)現(xiàn)最前方的玉墀之下立著四人,兩男兩女,從外形與氣質(zhì)看,應是各峰現(xiàn)任峰主。 丹朱的現(xiàn)身,令那四人齊齊看來。 丹朱亦看向四人,領著孔嫀越過眾弟子往前而去。 后方弟子則分作五隊,各隊弟子穿戴一式道袍與法冠,皆是以雪白或玄黑為底,唯有法冠珠飾、襟領肩繡、袖邊與下裳擺邊幾處是各峰一色,以區(qū)別出五峰,淡雅又別致。例如角屬木,角峰弟子的衣衫便是雪白底間岔綠色。 而各隊之前皆有一人越眾獨立,衣飾更為精巧,正是峰主繼任人。 孔嫀觀察各峰弟子不過是瞬間的事,那水藍紗衣的羽峰峰主十分熱情,率先招呼:“丹朱師姐,你終于回來了!” 丹朱瞥對方一眼,語帶嘲諷:“我昨日到執(zhí)律殿受刑之事,四位不都知道了么,現(xiàn)下裝什么驚喜?” 藍衣女子面色微白,有些委屈,這個師姐的做派,仍是這般潑辣不留情面。 一旁黑金之衣的男子為其抱不平道:“何必與有些不進油鹽之人廢話?!?/br> 孔嫀見狀,才知丹朱與同/修的關系并不好。她以為以丹朱性格定會反擊,誰知丹朱竟似什么也沒聽見,徑自朝自己介紹: “靈絳你看,那邊著赭衣那位,乃宮峰之主蒼峣仙君,修土系功法;著黑金衣,臉色不好的乃是商峰之主,常鈞仙君,修金系功法;著青衣那位,乃是你素蘅師伯,角峰之主,修木系功法;著藍衣的是羽峰之主,凈涓仙君,修水系功法。” 四峰峰主早就注意到孔嫀,此刻見到丹朱的言行,心下更是有所猜測。 蒼峣仙君就問:“丹朱師妹,這個孩子是?” 丹朱對蒼峣比對常鈞和凈涓尊重些,道:“我的親傳徒兒,靈絳,亦是我徵峰下任峰主,我特地帶她回來參加傳法大典?!?/br> 丹朱一語激起千層浪。四峰峰主連連蹙眉,仔細打量靈絳,下方的五峰弟子更是三三兩兩悄聲議論起來。 凈涓先道:“師姐,我們不知你在外收了徒兒,早為徵峰定下一名繼任弟子,道號玉熾,是難得一見的火靈之體?!?/br> 丹朱眼神變得銳利:“凈涓,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長了。我徵峰的繼任人,何時輪到你做主?” “師姐誤會,這樣的大事小妹哪能做主?!眱翡附忉專骸爸灰蚰悴辉诘倪@些年,徵峰后繼艱難,辰綰天女便千挑萬選,幫忙尋到這么個資質(zhì)絕佳的弟子,得到了大家的認可?!?/br> 丹朱見她抬出軒轅辰綰的名號壓自己,唇邊諷刺更甚??讒巹t眼神微閃。 丹朱哼笑:“我也不妨直說,我這徒兒已得了帝尊首肯,就待帝尊駕臨后見分曉吧?!?/br> 聞言所有人都愣了愣,帝尊也是初見這女孩吧,怎么可能就認可?大家均不相信,那就定是丹朱信口胡謅了,就不怕稍后帝尊到了揭穿謊言更難堪?四周看向丹朱的目光愈發(fā)微妙。 蒼峣見丹朱周身散發(fā)著他人勿近的冷硬氣息,搖搖頭,這里是她的家呀。想了想轉(zhuǎn)圜道:“丹朱師妹,不如你看一看玉熾,說不定投你的緣呢?!?/br> “對呀。”凈涓忙朝徵峰隊列前的少女招手:“玉熾,還不過來拜見你師父?!?/br> 那女孩面若新玉,發(fā)間垂著數(shù)縷璽彩珠,隨著柔順的黑發(fā)披拂在身后。她走上前朝著丹朱行跪禮,嗓音里壓抑著激動和緊張:“徒兒玉熾,拜見師父?!?/br> 丹朱揮出氣勁,將拜倒的少女托起,擺明不愿受她這大禮。 玉熾頓時面容煞白:“師父?” 丹朱聲音平淡:“你的一身功法非我所授,我不愿奪人之功,也不想再收弟子。下任徵峰峰主已定,我不會改變主意?!?/br> 玉熾渾身一顫,急得再次跪倒在地:“求師父收下弟子。雖然師父未親自指點弟子,但弟子所學皆來自徵峰玄火玉簡,乃是本峰正統(tǒng)。弟子到紫上闕的數(shù)十年來,勤加修煉,惟恐落于其他四峰同/修之后,給師父和徵峰丟臉。”說到后面已聲音哽咽,泫然欲淚,十分惹人同情。 眾人皆為玉熾感到惋惜,尤其徵峰數(shù)名追隨玉熾已久的弟子更是激憤,若非懾于門規(guī),早已挺身為玉熾聲援。 孔嫀見此情景,實覺十分尷尬。 丹朱不為所動:“你誠心可嘉,但先起來說話?!?/br> 玉熾含淚不語,輕輕搖頭。 “你這般行事,豈非是在逼迫我做決定?!钡ぶ煺Z速變緩,帶上幾分不悅。 玉熾心下一驚,沒料到這位峰主竟比傳言中更為喜怒無常:“弟子不敢。”言罷,只得起身。 孔嫀看著玉熾的失落之色,也頗不是滋味。這女孩原是徵峰峰主人選,卻因她的到來平白生出變數(shù)。其實她只求有一方寄身之地,并不想做什么峰主,但丹朱有令在前,她也不能拆師父的臺。 常鈞這時道:“丹朱,看來你是準備一意孤行?”他面容剛硬如刀劈斧鑿,配上不茍言笑的肅穆氣息,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丹朱嗤道:“按照宗門規(guī)矩,我徵峰的繼任者,本就由我來定。 常鈞:“你這時來提宗門規(guī)矩,未免太晚了些。若非你動輒消失百年,哪有今日之事。所謂言傳身教,我們還擔心你教出來的徒弟學得你這般不負責任!” 丹朱面色陡沉,一字一頓道:“常鈞,你莫要欺人太甚?!闭f著右腕翻動,掌心聚出一片排山倒海的炎氣,直襲常鈞:“我徵峰之事,與你無關!” 常鈞身形不動,只見虛空中現(xiàn)出一只金色巨掌幻影,凌空一抓,堪堪接下對方的攻擊。 這兩人過招聲勢雖大,卻不過瞬息。五峰弟子不想這兩位峰主竟在大典之前大打出手,皆是呆住,孔嫀更是將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丹朱有損。蒼峣不住皺眉。那一直未開過口的素蘅仙君更是沉聲道:“常鈞師兄,丹朱,你二人要比劃也要分場合。” 勢如水火之際,素蘅看向天際,道:“帝尊到了?!?/br> 丹朱和常鈞立時收手,朝火陣方向望去。 一束流光以極快之速而來,停在演武廣場上方,玹璉在半空現(xiàn)身,飄然降落于云臺。 今日的玹璉戴著縷銀冠,一身白錦底衫外罩淺紫色重綃的道衣,襟帶迎風飄動,豐姿昳麗如神。只是,華裳也斂不去男子周身的清冷,愈發(fā)襯得其澄然若天高,皎然如玄月。 孔嫀發(fā)現(xiàn),若說玹璉昨日給人之感僅是疏離,那么現(xiàn)在就是全然的高不可攀。對方僅是沉默立于云臺上,與生俱來的高貴就如清輝瀉地,讓人不自覺地就要頂禮膜拜。唯一不變的,唯有那雙幽如子夜的眼眸。 場中眾人跪作一片,齊聲道:“拜見帝尊?!?/br> 玹璉落座:“都起罷?!?/br> 眾人站起后,玹璉看向丹朱與常鈞,聲如敲冰戛玉:“儀式結束后,你二人自行前往守心崖思過百年?!?/br> 眾弟子皆是一凜,凡到守心崖思過者,沒有自由,也不允許人探視,形同囚獄,且其上有罡風肆虐,摧人體膚,思過百年,就相當于囚禁百年,同時受百年罡風摧折之苦。 丹朱和常鈞已盡收之前凌人氣勢,沒有一絲不服,雙雙低頭道:“是,帝尊?!?/br> 蒼峣看向玹璉:“帝尊既至,那傳法大典是否現(xiàn)在開始?” 玹璉頷首。 蒼峣便朗聲直入主題:“諸位弟子應當知曉,自紫上闕存世以來,就有六件樂器傳世,作為少帝與宮商角徵羽五峰峰主的法寶,同時也是象徽身份之物,代代相傳,以圖守護蒼生,分別是兆孤琴、璧心塤、獸紋蕭、冷翠箜篌、瞬花鈴、霜枝笛。兆孤琴已傳至帝尊手中,而另五件樂器,則在今日傳給各峰繼任峰主。” 兆孤琴,這琴名是預兆得琴者一生孤寂之意嗎,倒是與那高處不勝寒又有命劫的男子再貼切不過,孔嫀飛快抬頭看那紫影一眼,又立刻低下頭。 這時聽蒼峣道:“宮峰重峨上前聽令?!?/br> “弟子在。” 宮峰隊伍前的帶隊者越眾而出,是名長身玉立的儒雅青年,戴著古銀色澤抹額,唇角含一絲笑意,肅肅如松下清風,給人目藏千秋,睿思陳定之感。 蒼峣手中幻出一只白色圓璧狀的玉塤,內(nèi)有八孔,古樸精妙,他將其交到得意弟子的手上,道:“重峨,璧心塤從此交予你手,你要倍加努力,為帝尊效力?!?/br> 重峨接過璧心塤,鄭重道:“弟子謹記師父教誨。謝過帝尊,謝過師父?!?/br> 隨即退回列前。 接著是常鈞,他聲音渾厚,道:“商峰離鉦上前?!?/br> “弟子在?!?/br> 大步而出的少年唇紅齒白,極為俊俏,姣好的眉眼間高標不馴,一身繡淡金暗紋黑金勁裝勾勒著矯健筆挺的身姿,如藏鋒于鞘的神兵,難掩無窮無盡的戰(zhàn)意。 一管半透明的墨玉簫出現(xiàn)在常鈞手中,簫頭形為獸首銜珠,簫尾浮現(xiàn)出淡金紋路。常鈞道:“離鉦,接了獸紋簫就是商峰之主,決不可給帝尊與商峰抹黑?!?/br> “是。離鉦謝帝尊,謝師父?!?/br> 待離鉦歸位,那素蘅仙君接著道:“千蒔上前?!?/br> “弟子在?!苯欠孱I頭的女子尤為高挑,身姿纖秾曼妙,身著鳳尾領縐紗的白底短裳,下身是水綠纏枝紋長裙。左眼尾處一朵盛開的紅荼蘼花紋,將容顏映得愈發(fā)嫵媚逼人,令身為女子的孔嫀也看得有些移不開眼。 素蘅喚出冷翠箜篌,那箜篌只得小臂寬,通身剔透的淺碧色,上雕怒綻百花,曲木首絡以珠穗,絲弦卻殷虹如血,紅綠相映,格外詭美。 素蘅道:“千蒔,為師就放心將冷翠箜篌與角峰交予你了?!?/br> 那道號千蒔的女子容色雖飛揚艷麗,聲音卻晦澀喑啞,語調(diào)也尤為沉穩(wěn)持重:“弟子定不負帝尊與師父信任?!闭f完手持箜篌朝玹璉躬身,隨即退回角峰列前。 凈涓仙君隨即道:“羽峰流汐上前?!?/br> 五峰歷來按宮商角徵羽之序行事,丹朱見凈涓搶在自己之前傳法,知道稍后自己傳位于孔嫀定會生波,暗自冷笑一聲,倒也礙于玹璉在場,沒有發(fā)作。 “弟子在?!睉暥械呐訋煶袃翡福切匏倒Ψ?,卻又分外不同。若說凈涓是水一樣柔美,此女便是冰一般的清冽。微微上挑的眉,寒星般的雙眸,薔薇花瓣似的唇緊抿著,窄袖束腰的冰藍底寶藍綹邊衣裙,整個人亭亭而立,透著冷傲的英氣和隨性的灑脫。 凈涓手持一支澈藍無垢的冰玉橫笛,笛身箍著鏤花銀環(huán),溢彩流光,凈涓微笑道:“流汐,為師今日將霜枝笛傳給你,你要好生引領我羽峰弟子,為帝尊分憂?!?/br> 流汐接過霜枝笛:“流汐謹遵教誨,萬事皆會以帝尊為要。”說完也退回列前。 丹朱這時方道:“靈絳,到師父這里來。” 孔嫀尚未挪步,常鈞與凈涓已齊聲道:“帝尊,我等有事要稟!” 玹璉看向兩人:“講。” 常鈞與凈涓對視一眼,由凈涓道:“帝尊,屬下以為,這叫靈絳的丫頭不宜繼任徵峰峰主。一則她初來乍到,對門內(nèi)一應人事皆不熟悉。二則徵峰對玉熾培養(yǎng)已久,這霍然易之,實有不公。三則我觀她修習的并非我紫上闕功法,修為也在玉熾之下,只怕難堪此任。” 一席話頭頭是道,合情合理,說出大半人心中所想。 丹朱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孔嫀倒是平靜,只待玹璉作最后定奪。 玉熾眼眶微紅地望著玹璉,心中重燃起希望,她只求帝尊能看在自己如此努力,又先有多年照面之誼的份上,下令將峰主之位傳予自己。 玹璉并未猶豫,道:“紫上闕早有規(guī)矩,由各峰峰主指定繼任者,丹朱既有人選,循例行事即可?!?/br> 玹璉既已發(fā)話,便是塵埃落定。 眾人皆有些詫異,丹朱先前所說竟然不是假話,帝尊竟不考慮凈涓仙君提出種種不妥,這般輕易就選擇了靈絳,隨即又想到,也許正因靈絳和玉熾在帝尊眼中并無差別,他才能這般不偏不倚地以最簡單的方式解決。 玉熾的神色轉(zhuǎn)瞬黯淡,她深深看玹璉一眼,垂下頭去。其余諸人神色各異,倒也再無人有二話。 丹朱露出笑容:“感謝帝尊為我徵峰做主?!庇值溃骸办`絳,你還不過來?!?/br> 孔嫀便依言走向丹朱。 全場目光都停在這個陌生的少女身上。 天界女子脫塵無垢,幾乎就沒幾個丑的,丹朱已是出眾的美人。而這年紀尚稚的少女,身著彤紅道袍,半綰的長發(fā)戴著點朱銀冠,竟將丹朱的光艷壓了去。尤其那雙薰了春水般的琥玉眼眸,不語亦自動人,倒是一副分外討喜的模樣。 丹朱亮出一對鴿卵大小的紅玉鈴鐺,形如倒掛的花苞,殷紅如火,將燃未燃,清脆作響。 她將手一揮,那對鈴鐺就化作比龍眼略小,如一枚雙瓔珞花骨朵耳墜,掛上了孔嫀的左耳。映著孔嫀白皙的面龐,更如白雪紅梅般的美景。 “瞬花鈴,為師現(xiàn)交給你了,從今往后你就是徵峰之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