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蘇薔一怔,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云宣肯定地點了點頭,確認了她的猜測:“沒錯,他是在命人杖斃向卉的那個貼身丫鬟時發(fā)現(xiàn)的,并且瞞了其他人,包括向桓。但也許從那時開始,他和他的哥哥向東灼便開始謀劃如何利用這件事除掉穆銘了?!?/br> 向東英和向桓的爭執(zhí)是故意的,目的便是讓穆銘誤以為向桓因為沉迷美色而耽誤了前程,他也在背后做了其他的事情,讓穆銘終是對金不離起了殺心。 他們不愧相處了幾十年,看似一解莽夫的向東英很清楚穆銘的軟肋便是他的兒子向桓,所以他成功了。 穆銘動了手,并且很快便有暴露的嫌疑。 而保住向家的地位便也是在幫自己的兒子鋪就錦繡前程,所以已經以身犯險的穆銘為了粉碎逸王一黨放出的有關向家和向桓的流言蜚語,寧愿犧牲自己的一世英名,自盡而亡。 人只有死了,在生前留下的話才讓人無法反駁,唯有相信。 “在他臨死之前,我將這件事情的真相告訴了他,并向他表明而來自己的身份。”云宣有些失望地道,“可縱然如此,他也不愿告訴我當年我父親的死是否如師父所推測的那般,更不愿為做南羅舊案的證人,依然平靜赴死了。” 蘇薔微微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么說,他也知道其中一二?” “大抵是都知道的吧?!痹菩麕撞豢刹斓匚Ⅴ玖缩久?,“他早就察覺到向家有除去他的意思,但卻還是按著他們的意思知法犯法,因為他希望他們能留他的兒女一條性命。至于向卉的磨鏡之好,他也是知道的,他之說以要如此大費周章地除掉金不離,一是因為她是睿王府的人,二是因為他覺得如果向卉誤以為金不離其實也與男子糾纏不清而欺瞞了她,那她便會在傷心之下改掉喜歡女色的怪癖?!?/br> 蘇薔恍然大悟。 原來在這件案子里,最大的贏家便是穆銘了。 他是個心智無雙的人,卻愿意為了自己的一雙兒女掩下鋒芒設局赴死,怎能說父愛不如山。 可正因他默默的一意孤行,即便在他死后,他的親生骨rou都會怨恨他,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蘇薔知道,痛失這次機會,云宣定然十分失望,問道:“他拒絕了你的提議,難道不怕你告訴向桓和向卉真相嗎?” 畢竟他最擔心的是向桓的前途,倘若他和向家決裂,那他只怕以后會前途多舛。 “他不認為我會那么做,因為我沒有證據,更重要的是,向桓是個人才,決不能送到逸王那一邊?!痹菩袊@著,似乎在提及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或是可怕的人,“他能看得懂人心?!?/br> 第160章 煙花遲暮(一)梅嶺 后來, 蘇薔才聽云宣提起,其實在歐陽慕出事之后,他的父親歐陽默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京城。他應該也是聽說了此事可能與向家有關,所以幾經周折后求助了逸王的人, 而蘇復便是在那時開始參與這件案子的。 雖然元歆逐漸因急功近利與自作主張在逸王洛長策面前失了信任,但蘇復卻顯然比他更勝一籌,更不容易對付。自他到了輕衣司后, 那里便風波不斷, 據說他總是獨斷專行,輕而易舉地便能惹了眾怒, 與眾人皆格格不入,即便對與自己同屬逸王賬下的肖子卿也不留有情面, 所以在那里人緣極差, 但奈何他似乎本事通天, 行事雖然不合常理, 但結果卻讓人尋不到一點錯處, 所以即便是云宣, 也不得不對他戒備幾分。 而且他果然毫不避諱地來明鏡局來探望了她幾次, 只是她每次都不曾路面, 所以也有數月都不曾見到他, 但雖然沒有人當面提及過此事, 但她也知道宮里已經流傳了有關他與她之間嗎的流言,只是好在她處理得還算妥當,再加上有云宣在暗中相助, 那些流言才不至于太過分。 莫說輕衣司,即便是整個大周宮城,那個冬日都不甚平靜。 首先,是睿王大婚,朝野轟動,就連一向都對洛長念并不上心的皇上也親自下旨來年減賦三分以普天同慶,而這樁婚事自然更堅定了向家擁護太子的立場,以至朝堂上的諸多勢力在不知不覺中悄然發(fā)生了變化,一時間暗潮涌動,讓人應付不暇。 隨后,前太子妃即將重回宮中的消息也在宮城不脛而走,據說是那些日子里,太子將皇帝交代的幾件差事都辦得十分妥帖,所以龍顏大悅,對他的婚事也不再那么苛刻了。 而在接近年關時,輕衣司查處了涼州城府尹趁著民間大旱而貪贓枉法一案,結果在抄那府尹的家時找到了他向肖家送金上千兩的賬本,雖然在回京途中,涼州府尹飲毒身亡,那些證據也被不知什么人用一把火焚燒殆盡,但逸王指使肖家在私下斂財的消息還是被傳得滿天飛,自然也上達天聽了。 雖然并無憑據,皇帝也下旨殺了幾個散播謠言的宮人,但他心中對他那個一向以大局為重的二兒子生了幾分不滿,畢竟借著百姓疾苦而中飽私囊的事太容易引起民怨。 后來,洛長策為自證清白,亡羊補牢地將家中金庫中的大半都捐了出來,還以此為借口主動請了戶部去逸王府稽核他的家產,雖然若是他真的有心私藏錢財,戶部也不可能查出任何問題,但他如此高調行事,反而讓有意想要借此機會彈劾他的人不好再輕易開口,所以也算是躲過了此劫。 在風云詭譎中,轉眼間便到了年關。 那個冬日經常下雪,難得有幾日晴朗的時候,聽說百花苑梅嶺的梅花開得正好,因著王子衿的提議,蘇薔她們借著午后的清閑去了一趟百花苑,但卻不想在離梅嶺不遠的地方竟碰上了許諾和柳如詩。 比之上次在萬福宮時,她似乎發(fā)福了一些,皮膚白皙面色紅潤,舉止也頗有幾□□為主子的氣勢與威嚴,看起來似乎天生便是個有福氣的大家閨秀一般,分毫不見當初她在浣衣局做宮女時的怨氣與卑微。 她與柳貴妃攜手同行,兩人有說有笑,看起來關系十分親密,一如宮中所傳的那般。 雖然還未看到梅花,但蘇薔她們垂首立在通往梅嶺的必經之路上,等她們一行人先行過去再準備離開。 不料柳貴妃卻瞧見了她,笑吟吟地拉著許諾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喲,這不是蘇薔嗎,本宮記得,她應該是meimei的故人,是嗎?” 并未留意到她的許諾毫不掩飾眉目間的不虞,勉強點了點頭:“正是如此,jiejie真是好記性?!?/br> “蘇薔也是要梅嶺嗎?那當真是巧了,不如一同去吧,你與meimei應該也多日不見了,也好敘敘舊,”柳貴妃將目光轉向蘇薔,盈盈一笑,似乎全然不記得她們之間因織寧而生出的仇怨一般,“再說,本宮從未去過琉璃別宮,meimei她又說她離開太久,將那里的事大多都忘了,不如你來講給本宮聽聽,畢竟明天夏天咱們就要過去了……” 說著,她似是著了涼一般,捂著嘴打了個噴嚏。 她的貼身宮女北藥見狀,連忙上前替她裹了裹披在肩上的上好狐裘,勸道:“娘娘既然身子不適,還是莫要在外面待得太久了,否則若是得了風寒,可就麻煩了。” 柳如詩似是聽進了她的話,面露為難:“可本宮已經約好與meimei一同賞梅,豈能出爾反爾?” “娘娘言出必行,豈是無信之人?娘娘已經來赴了約,只是身子抱恙,不得不先回去而已,這梅嶺的梅花一時半刻是不會凋零的,過幾日娘娘身子好了,再與許妃娘娘相約便是?!北彼庉p聲細語地勸她道,“再說,還有蘇姑姑在這里陪著許妃娘娘呢?!?/br> 柳貴妃聽了她的話,轉眸問許諾道:“meimei當真不介意?” 許諾自是不好直言心中不悅,只好道:“jiejie若是不適,那今日我們便先回去吧,賞梅之事以后再來也不遲……” “meimei如此善解人意,本宮怎好壞了你的好興致?”柳貴妃勸她道,“既然蘇薔恰好在這里,讓她陪你過去便是了,畢竟你們也許久不見,也好說說話?!?/br> 余光瞥了一眼垂首不語的蘇薔后,許諾微微蹙眉,似乎并不情愿,看向柳貴妃的眸中好像更多的是意外與驚訝,但在她開口前,柳貴妃便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掌,眸光似另有深意般,她這才勉為其難地微一頷首:“既然如此,那jiejie便先回去吧,我與蘇薔隨后四下走走?!?/br> 眾人送走柳貴妃后,許諾便瞧了一眼蘇薔,冷聲吩咐眾人道:“你們都在外面等著,只讓蘇薔一人陪我進來。” 進了梅嶺,只見朵朵紅梅迎風傲雪,的確是難得的美景,但只可惜無論是許諾還是蘇薔,都無心于欣賞眼前的景色。 梅林深處,一直在前方默然而行的許諾突然頓下了腳步,跟在她身后不遠處的蘇薔也隨之停了下來,仍是一言不發(fā)。 “我聽說,你一直都在暗中調查織寧的事,”許諾緩緩回過了身子,看向她的目光疏離而冷漠,“你都知道些什么?” 蘇薔聲音冷靜,淡然道:“無論我知道什么,于許妃娘娘而言都不重要,于我和織寧而言才重要?!?/br> 許諾的眸底似是掠過一絲恨意:“你究竟想要怎樣?無論如何,織寧她已經死了,就算你再是不甘,她于你我而言都再無任何用處,為何你仍會心心念念地忘不了她?如今我已經是這宮中最得寵的人,只要你愿意跟著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幫你實現(xiàn),你是個聰明人,難道這樣不更好嗎?” 蘇薔抬眼看向她,搖了搖頭,雖然不徐不疾卻毫不遲疑,簡單而利落地答道:“不好。” 似是想要回避她灼灼的目光一般,許諾轉了頭,抬眼望向眼前那一棵梅樹上的簇簇梅花,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語氣中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陰冷:“好,既然你不仁,那便不要怪我不義。” 待蘇薔察覺到她今日的舉止異于往常時,已經看到許諾突然猛然抬手,將什么東西刺入了腹中,并發(fā)出了悶地一聲痛哼。 她驚訝地向前快走幾步,繞到了許諾的跟前,才看到她將一把剪刀刺入了小腹的位置,已經有鮮血從那里緩緩地流了出來,滴落在了地上,片刻間便將厚厚的雪地染成了殷紅的一片,刺目非常。 連忙扶住了搖搖欲倒的許諾,她驚疑地脫口問道:“你,你這是做什么……” 雖然如此問著,但她如何不知道許諾以傷害自己為代價是為了什么。 自然是為了將意圖謀殺主子的罪名嫁禍給她,然后害她丟掉性命。 而且雖然情況緊急,她也看得十分清楚,許諾小腹上插著的那把剪刀的確便是自己的。 那把剪刀的把柄上有一個圓形的豁口,一看便讓她認了出來,而且她前天還剛剛用過,它此時本應該待在明鏡局青鏡院她和李大衡的房間中。 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許諾為了除掉她這個眼中釘,竟然會用這種手段。 而且,雖然她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圖,但卻無路可退。 外面那么多人都看到她單獨陪著許妃娘娘進了梅嶺,若是許妃出了事,即便那把剪刀不是她的,那她也難辭其咎。 在她的懷中,許諾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駭人而又得意的冷笑:“蘇薔,你不是一向都很聰明嗎?現(xiàn)在呢?” 第161章 煙花遲暮(二)梅枝 蘇薔坐在雪地中, 抱著已經癱軟在地的許諾,仔細察看著她的傷勢。 雖然確實用了力氣,但許諾刺她自己的那一剪子并不算深,可不知為何, 她似是十分痛苦,剛開始時并不明顯,但在她說完那句話后便開始一直捂著小腹喊痛。 當在看到她的下衣似也有鮮血流出時, 蘇薔終于明白了什么事。 “來人啊, 快來人!” 她一邊高聲向外喊著人,一邊試圖讓許諾坐在她的身上, 以防她的身子碰到地上的冷雪。 “你還敢喊人?”痛得額頭冒著冷汗的許諾雖然還有意識,但已經毫無力氣, 只能隨她擺布, 可仍不忘氣若游絲地道, “若是有人來了, 那你離死期便不遠了, 你該不會不知道吧?莫不是, 莫不是你這么快便想到了應對之策?” 蘇薔并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 只是痛心道:“在將那把剪刀刺進去前, 你還有著身孕, 你應該不知道吧?” 捂著小腹的許諾一愣, 不可思議地反問她道:“你說什么?” 她的眸光先是充滿了迷茫,爾后又似有期待,但最后所有的情緒都在手又撫到小腹的那一瞬間化為了驚恐。 蘇薔心有不忍, 但還是如實對她道:“你上了旁人的當,不僅傷害了自己,而且還有可能害了你的孩子?!?/br> 許諾的眸中似是一片空白,過了許久后才無力否認道:“不,不可能,不可能……沒有人告訴我已經有孩子了,太醫(yī)也沒有提過,我怎么會有孩子了……” 雖然語氣慌亂,但她還是不忘低頭看了一眼下衣,在看到的確有血從那里流出時頓時失去卸下了所有的防備與驕傲,驀地失聲痛哭:“孩子,我的孩子……” “夠了,不要再哭了!”蘇薔伸直了雙腿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努力讓她的身子少碰觸地面,叱道,“這個時候還哭什么,即便孩子原本還能保得住,被你這么一嚎就又給弄沒了!” 許諾雙眼通紅,緊緊地攥住了她的胳膊,哀求道:“快,快叫人,快叫人救我的孩子!” “這里雖然是林子深處,但我方才叫得那么大聲,外面的人怎會聽不到?”雖然突遇危機,但蘇薔卻還算冷靜,“大衡她們大概已經被你的宮人都打發(fā)回去了,如今外面的人可能都被收買了,他們的確早晚會進來,卻是在確定你已經小產之后?!?/br> “他們,他們……對,他們都是柳如詩那個賤人的人……”經她點撥后,如夢初醒的許諾臉上浮現(xiàn)了駭人的恨意,抓著她怒吼道,“那你快出去叫人??!你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巴望著我的孩子死在這里,好替織寧報仇,對不對,對不對!” 蘇薔已被凍得渾身顫抖,腦子里也是一時無措,忍不住抬手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住嘴,不要再叫了!你若是想保住孩子,就要保存體力,此時此刻你每哭鬧一次,便是將你的孩子往黃泉路上推了一把,你有沒有聽清楚!” 那一巴掌打得并不重,但卻足以讓許諾于一怔之后鎮(zhèn)定了下來。 見她聽進了自己的話,已經不再吵嚷,蘇薔才緩了語氣道:“我自然是想替織寧報仇的,你也該死,可我想要的卻不是魚死網破,你還不值得我丟掉性命。所以這個時候,你出事對我沒有好處,但我不能將你一個人丟在這里,如果將你放在這雪地里,只怕你會更加危險,況且既然那些人打定主意不進來,就算我出去,那也只是將自己送到他們手中,他們還是會任由你自生自滅?!?/br> 眸子里的絕望越來越明顯,許諾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己的小腹,似是在保護自己在這個世上最寶貴的東西。她不敢再哭出聲音來,只能嗚咽著道:“可我的孩子怎么辦,他可是龍子,不能出事……” 蘇薔不再說話,默然地抬頭看了看四周。 她倚著一棵粗壯的梅花樹,并不算高,若是踮起腳尖應該可以折下幾根樹枝來。 先將樹枝鋪在地上,然后將自己的衣服蓋在上面隔開雪地,許諾躺在上面應該可以支撐一段時間,這樣她便有機會出去找人幫忙。 這里是百花苑,雖然梅嶺離其他地方并不算近,但只要她一出去便大聲呼救,萬福宮的宮人想來也不敢不進來,至于之后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如此盤算著,準備先將許諾安置妥當,至少不讓她直接坐在雪地里,但還不待她有所動作,便突然聽到有腳步聲踩在雪地里的窸窣聲傳來,不由驚了一跳。 循聲望去時,她見一個男子正在從她身側一旁的方向抬腳過來,他身姿挺拔,手里拿著一個梅花枝,上面綻放著幾朵開得正盛的紅梅。 他神情自若,劍眉上還落有一些晶瑩的雪花瓣,眸底似還染著點點歡喜,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時好像并不意外。 待看清那人時,她不由一愣:“是你?” 走到她的身旁,蘇復蹲下了身子,將手中的梅花枝朝她遞去,道:“我知道你喜歡梅花,所以特意來這里為你摘的?!?/br> 并不認識他的許諾一時間不敢開口,蘇薔也在驚訝了半晌后才問道:“你什么時候來的?” 在她們進來后,外面便一直有萬福宮的宮人守著,他們知道里面會發(fā)生什么,所以不會放任何人進來,所以他應該是在她們進來之前便已經在梅嶺了。 果然,蘇復如實答道:“在你們進來之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