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婉在客棧后院的水井旁認(rèn)識了一個纖瘦贏弱的姑娘。

    她英雄救美，幫著姑娘從井中抬出一桶水，又幫忙送到后廚。

    姑娘燒水煮魚，邀請她一同品嘗。卓婉虛偽地推辭了兩下，不等姑娘再勸，已乖生生地坐在爐前幫忙燒火。

    卓婉燒著火，與柳卿聊天，知曉了關(guān)于她的大大小小經(jīng)歷。

    柳卿祖輩居住在水上，熟水性，善煮魚，能用簡單的佐料做出食客說的上來的任何口感，她的煮魚廚藝已達(dá)極致。

    發(fā)大水時，跟著父母背井離鄉(xiāng)地來到這里，父母年邁，去年相繼雙亡，喜喪。

    她的哥哥今年娶了嫂子，她們兩人性情一火一水，時有矛盾，怕哥哥兩頭難為，便從家搬到了這里，在客棧里做幫廚。

    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水上蒸的魚漸熟。

    苗落風(fēng)聞魚香瘋瘋癲癲地光著腳跑向廚房，尚未見人，先聽見他摔在地上的悶哼聲。

    卓婉想，隔著門還有這么大的聲響，一定很疼。

    苗落風(fēng)顧不上拍身上的土破開門闖進(jìn)廚房時，對上一疼惜一詫異的眼神。

    卓婉疼惜地看著他流血的手，這是安身他立命的根本，可別摔壞了。

    柳卿驚詫地看著他，沒想到行為如此魯莽之人會有如此清俊的面相。

    苗落風(fēng)呆呆地看著柳卿。

    他、他一見鐘情了。

    “我也是一見鐘情。”卓婉手上攥著小魚條，一小口一小口地就著魚子醬吃，百忙之中抬頭看一眼找她說心事的苗落風(fēng)，“我后來琢磨透了，心跳加速，臉色漲紅，眼睛不由自主地跟著對方的身影轉(zhuǎn)，是一個人見到美好事物的本能?！?/br>
    “簡而言之，卿卿佳人長的漂亮，看起來舒服。腦子受眼睛影響，身體受腦子支配，身體產(chǎn)生了一系列的條件反射。”

    “換句話說，你對柳卿一見鐘情，其他人也會因她漂亮一見鐘情，你這個理由，不充分，冒然給她寫情書的話，她說不定會生氣?！?/br>
    苗落風(fēng)像個被曬干的柿餅，垂著腦門不吭聲，被抽干了力氣似地，慢吞吞地刮著魚鱗。

    卓婉不管他，吃小魚干吃的滿臉幸福。

    苗落風(fēng)一刀剁下魚頭，委屈道：“漂亮的人那么多，我也好看，但我只對她一見鐘情。”

    “你瞎鬧。”卓婉吃完小魚干，蹲在大木盆旁邊洗魚鱗，“什么都不了解，就想告白。你知道人家姑娘有沒有未婚夫嗎？”

    苗落風(fēng)也跟著蹲了下來，又一搭沒一搭地洗著魚鱗，詢問道：“那我先不寫告白信？”

    “不能寫。”卓婉瞪過去一眼，“你以為所有的姑娘家都像怡嫂那樣爽辣直白呀，沙城里的女人都不是主流美人。秀衣這樣溫婉恬靜的才是大多數(shù)姑娘的品性?！?/br>
    “你說，要是有人心儀秀衣，直接攔下來對秀衣說他喜歡她，你說秀衣會怎么做？”

    苗落風(fēng)手上的魚鱗滑入水中。

    卓婉瞥過去一眼，肯定道：“秀衣會優(yōu)雅地笑一笑，然后一腳踹過去。秀衣重修了內(nèi)力，一腳踹過去的后果，你想的到吧?！?/br>
    苗落風(fēng)嘴硬道：“有內(nèi)力的人少，即使被踹也甘之如飴?！?/br>
    卓婉把魚鱗曬在太陽下，抽空瞅了他一眼，“你傻，不要以為別人跟你一樣傻。造不成重傷的踹，不是氣怒，是撒嬌。她沒有力氣的話，就不會理你，像沒看見你這個人一樣忽略過去，更慘?！?/br>
    說到這里，卓婉腦海里自動浮現(xiàn)了霸道總裁攔住小秘書壁咚的場景，小秘書惱羞成怒，舉手扇向總裁，總裁抓住小秘書的手腕，邪魅一笑，女人，你引起了我的興趣。

    苗落風(fēng)滿臉疑惑地看著突然嘎嘎笑個不停的卓婉。

    “小花！”苗落風(fēng)以為她在笑他，凝著眉眼，生氣地制止。

    卓婉把畫面從腦中趕跑想，捂著肚子忍笑道：“我沒有笑你，只是想起一個話本橋段而已。等處理完這盆魚后，我給你指導(dǎo)一下追女孩子的方法?！?/br>
    苗落風(fēng)心中一喜，手上的刀一下子快的無影。

    卓婉正把曬干的魚鱗裝入小竹籃時，他已把三十條大魚挑去骨刺，剁成了魚rou泥。

    墨衣和青衣提著調(diào)料和蒸籠從前院走過來，卓婉把洗凈曬干的魚鱗交給青衣去腥熏香，苗落風(fēng)把滿滿三大盆魚rou讓給墨衣來處理。

    準(zhǔn)備這些需要調(diào)味處理以備路上吃的吃食，墨衣更擅長。

    他喜琢磨現(xiàn)做現(xiàn)吃的飯食。墨衣幼時常忍饑挨餓，更喜鉆研能長久儲藏和方便攜帶的吃食。

    卓婉和苗落風(fēng)用青衣做的藥皂洗手去腥后，一塊坐到不遠(yuǎn)處的石頭墩上。

    苗落風(fēng)把他在昨晚炒的黑焦果仁遞給卓婉，殷切地用眼神催促著。

    卓婉捧著黑焦果仁，臉如萌動的花骨朵般綻放燦爛。

    “這事兒需緩緩徐之，先靜下心?！弊客駨姆恐卸藖砩L(fēng)清熱的花茶，給他倒上一杯，“在求成一件事前，先做好事情不成的心理準(zhǔn)備。”

    苗落風(fēng)喝了一口花茶，想起父母之事，心沉了下來。

    在沙城來往商人漸多之時，他鼓足勇氣寫信，才知他父親已重病纏身。他日夜趕路，想回家照顧父親。

    回至家中方知，父親在他離家出走不久就把氣死他母親的外室抬回了家。他父親的家還沒有散，只是這已經(jīng)不是他的家。跪別，直至離世，未曾再見一面，他只在夜里跪拜了下母親的牌位。

    母親心中有恨，病中遺言，不葬苗家，不同棺。

    他父親和母親在他年幼時亦恩愛如膠似漆，只是長久的相伴抵不過母親的年老色衰和他的喜新厭舊。

    “我無父無母，甚至已帶著母親的牌位被家族除名?！泵缏滹L(fēng)低落道：“尋常人家都不會把自家姑娘嫁給我，即使你不提醒，我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一輩子孤身一人?！?/br>
    卓婉拿黑焦果仁的手頓了頓，即使秀衣跟她講了家族對一個人的重要意義，她還是沒有如其他人一般如此地看重一個家族的意義。

    卓婉思忖片刻，糯糯地問道：“你需要靠你的家族接濟(jì)？”

    苗落風(fēng)不明白她問這個問題的原因，仍回復(fù)了她這個問題，“我不進(jìn)官場，也不缺銀兩，不需要家族接濟(jì)?！?/br>
    卓婉看向正在洗衣的秀衣，她不太確定，關(guān)于這個話題，她能不能把她的想法全部說出來。

    秀衣拂開落在臉頰的發(fā)絲，對著卓婉，眼中含著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卓婉欣喜，秀衣允許她說，說明苗落風(fēng)在秀衣和青衣她們心里，已是可信任的好友。

    “你完全用不上家族接濟(jì)，你又對家族里的人沒有什么感情，說明他們對你沒有這么重要。這些不是你找媳婦的短板?！?/br>
    卓婉想了想，補(bǔ)充道：“如果你心儀的姑娘看重這個，你可以入了我們卓府的族譜。我商隊里的二掌柜、三掌柜和九掌柜都入了卓府的族譜，卓府里很多想要兒子或?qū)O子走仕途的老仆人也入了卓府的族譜?！?/br>
    苗落風(fēng)只聽過家族中有人無子從外收養(yǎng)的養(yǎng)子可入族譜，且需養(yǎng)子為家族做了重大的貢獻(xiàn)。

    他沒聽還沒聽說過這種一群人入族譜的，聽起來，像在幼童嬉戲般胡鬧。

    卓婉看出了苗落風(fēng)眼中的驚詫，吃了三顆果仁又小口喝了一杯花茶，讓他緩了緩后，問道：“很難理解？”

    苗落風(fēng)一口氣灌下一壺花茶，提著茶壺又去廚房加了熱水，坐到她的面前，道：“金尾猴都能領(lǐng)著你把它藏的金銀珠寶拿出來帶在路上買堅果吃了，還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他提起這個，卓婉后知后覺地看著手上的果仁，“買堅果的錢都是用金尾猴出的，這些不會你從車上偷它的吧?！?/br>
    苗落風(fēng)沉默了片刻，忐忑道：“后果很嚴(yán)重？”

    卓婉把果仁趕緊吃完，又連喝了三杯的花茶去掉嘴里的果仁味，對著他的后怕，同情地點了點頭。

    苗落風(fēng)盯著門口道：“我只拿了一碟子，滿滿一背簍的堅果，它應(yīng)該看不出來?！?/br>
    “它在我用銅錢買堅果的時候就學(xué)會了數(shù)數(shù)，它每天都會數(shù)一遍背簍中的堅果?！?/br>
    卓婉站起身，跟他保持了一個安全的距離，“你糊涂別把猴想的跟你一樣糊涂，老人常說聰明孩子，猴精猴精的。金尾猴聰明著呢。”

    卓婉三步并兩步地跑到青衣旁邊求庇佑，大聲地對苗落風(fēng)大聲道：“等你平息了金尾猴的怒氣，我再教你追女孩子。”

    卓婉跑到青衣旁邊，剛被忍笑的青衣喂下一個山楂糖球徹底去掉果仁味，金尾猴帶著其他八個小伙伴怒氣沖沖地跑到了苗落風(fēng)面前，上躥下跳，吱吱地兇著他。

    苗落風(fēng)堅強(qiáng)地比劃著，只抓著一件事來辯駁，當(dāng)初從沙城出發(fā)時，他放在行李中的堅果也被它偷吃了，他只不過去拿回來它之前偷走的，很公平，理虧的不是他。

    第154章 魚鱗

    搗亂，金尾猴是無敵的。

    早在卓婉與青衣一起調(diào)配染料給去腥后的魚鱗染色時，她就滿懷憐憫地以切身經(jīng)驗告誡苗落風(fēng)，不要跟小心眼的講道理，他們的脾氣受情緒控制不受大腦控制，越是辯駁，他們越會生氣。

    乖乖地認(rèn)錯，積極地彌補(bǔ)，天大的事兒也能過去。畢竟小心眼的他們，沒有在心里憋壞記仇，怒氣沖沖地吼出來，就說明，他們對此事的情緒已經(jīng)從震驚謀劃過渡到了實施，選擇了名堂堂地生氣，總比他們憋著壞，暗戳戳地讓你諸事不順欲哭無淚的好。

    詳見，她家勒安謙，以及美人娘。

    苗落風(fēng)不聽她勸告，三番四次地跟金尾猴辯駁，拒絕歸還堅果。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弊客衲笃鹧肭笄嘁氯就椎聂~鱗一片一片地在勾畫了孔雀的防水布上粘著，對著仍不肯歸還堅果息事寧人的苗落風(fēng)，規(guī)勸最后一句，“金尾猴打小在猴群里稱王稱霸，刁蠻跋扈了整個童年，你現(xiàn)在再來掰正它的性子，不現(xiàn)實的?！?/br>
    苗落風(fēng)扭著脖子只當(dāng)沒聽見她的話。

    卓婉繼續(xù)魚鱗孔雀的藝術(shù)加工，用熒光綠魚鱗粘孔雀的一根翎羽，仔細(xì)地做完這根翎羽的細(xì)節(jié)后，對幫她挑合適大小的魚鱗的小老太太道：“他會后悔的?！?/br>
    小老太太看了一眼頑固不化的苗落風(fēng)，大笑道：“不吃一次虧，就不知道咱小花的規(guī)勸后多寶貴?！?/br>
    卓婉矜持地點了點頭，耳尖染了一層紅暈。

    在金尾猴確定這偷堅果的賊真的不還它的堅果后，脾氣徹底爆發(fā)了。

    苗落風(fēng)被爆發(fā)的金尾猴折磨的狼狽不堪。

    “飯菜里給我放黃蓮粉就算了，抓亂我的頭發(fā)，我也可以忍；它一晚六回地把我折騰起床，我寧愿困著，也不會向它屈服。其他的，我也不在乎?？墒?！它竟然把我的刀藏起來了！”

    苗落風(fēng)愛刀如命，在印擇天用小花贈送的隕石錘煉出這把不生銹且銳可斷鐵的菜刀后，他就有了別人不能碰的東西。

    在金尾猴剛開始找他麻煩的時候，他就把他的菜刀和他撰寫的苗家行路菜譜手札用防水布打包好藏了起來。

    誰知，他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一夜覺醒來后，還正慶幸金尾猴終于不再在晚上折騰他，準(zhǔn)備找出菜刀去做早餐慶祝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他的菜刀不見了。他翻遍了金尾猴可能用來藏東西的所有地方，都沒有找到。

    沒有刀，他的心就缺了一塊。

    “小花，你跟它說，我認(rèn)輸?！泵缏滹L(fēng)像大病初愈一樣病懨懨的，說話都沒了力氣。

    卓婉把魚鱗孔雀布敞開在陽光下，滿意地看著閃耀華麗的彩光，心情甚是喜悅，對著苗落風(fēng)的訴苦，眉眼彎彎道：“如果前天，你這樣跟它道歉，再把你拿走的堅果如數(shù)歸還給它，它說不定會放過你，現(xiàn)在不行了。性質(zhì)不一樣了，之前，你是它犯錯的朋友，現(xiàn)在，你是它想要打敗的敵人?！?/br>
    苗落風(fēng)苦著臉，求救地看著卓婉，他可后悔前天沒有聽小花的話。

    卓婉想著金尾猴的喜好，道：“賠禮要翻倍，再給它做一籠你在雪林做的雜糧糕，差不多就妥了。”

    苗落風(fēng)連連點頭，也不去吃早飯了了，直接躥到廚房做雜糧糕。

    卓婉把魚鱗孔雀服委托給秀衣做成衣裳。

    秀衣打開用魚鱗粘制的孔雀圖，被它巧妙的色彩搭配和設(shè)計驚艷了。

    小老太太端來一碗五香堅果端給小花抱著吃，笑道：“小花設(shè)計的魚鱗孔雀圖比秀衣的彩繡好看多了。”

    卓婉謙虛道：“青衣幫我染的魚鱗顏色用了新配方，顏色正，墨衣幫我畫的孔雀也活靈活現(xiàn)，都是大家的功勞，我只是提供了一個想法。”

    小老太太慈笑著捏了捏她頭上的發(fā)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