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 一些記憶的零碎的片段紛沓而至。 曹初的夢里有很多人,這些人都是她生命中極為重要的。 在她的印象里,曹昂從小就是一副老成的樣子。 經(jīng)常板著臉對她說,這個東西不能玩,那個地方不能去。 但曹昂又會在曹初闖禍的時候幫她瞞過阿翁和阿母,有時瞞不過去了,甚至還會背著曹初為她頂罪,替她受罰。 而這些,都是曹初后來從曹cao的只言片語中得知的。 彼時正值漢靈帝在位,吏治腐敗,朝野黑暗,曹cao不愿同流合污,在歷經(jīng)數(shù)次沉沉浮浮之后,被朝中權(quán)貴陷害,終于選擇托病回鄉(xiāng)。 那一年兵荒馬亂,連諸葛亮的父親都是在那時戰(zhàn)亂中死的。而此時,就在曹cao的家鄉(xiāng)譙縣,后院內(nèi)響起了一聲啼哭。 這是曹丕——那個只比她小兩歲的弟弟。 小小一團(tuán),裹著襁褓,安安靜靜躺在卞氏懷里。 曹初不是第一次當(dāng)阿姊,她的同母弟弟曹鑠就是在這么小小一只的時候夭折的。 所以,在卞氏笑著把曹丕抱給她看的時候,曹初就連呼吸都很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人給吹跑了。 嗯,曹丕小時候有點(diǎn)rou。完全看不出長大之后的模樣。 其實(shí)曹丕只有睡覺的時候這么安靜,平時他還是挺鬧騰的,尤其喜歡伸手去夠曹cao身上的佩劍。 曹cao腦袋一拍,見曹丕這么喜歡劍,干脆請了當(dāng)年王越的徒弟來教他。 曹初鼓起臉,跑到曹cao面前,小手一把抓住他的佩劍,理直氣壯:“我也要學(xué)劍!” 曹cao哭笑不得,把她抱起來:“好,一起學(xué)?!?/br> 丁夫人小聲埋怨曹cao的異想天開,卻還是在曹初練劍割傷手指的時候,細(xì)心抬起她的手,給她涂藥。 在曹彰和曹植出世的時候,卞氏忙活了起來,很容易忽略曹丕。 這使得立在一邊的他有些失落,不過很快曹丕就又高興起來,因?yàn)檫@意味著他除了阿姊又多了兩個玩伴。 曹初和弟弟們的關(guān)系很鐵,這有很小一部分來源于他們經(jīng)常背著曹昂翻墻出去玩。 替弟弟們頂罪的換成了曹初,因?yàn)椴馨簭膩矶忌岵坏秘?zé)罰她。 后來,伴隨著曹cao起兵、征戰(zhàn),很少有空來管他們,這幾個年歲稍大的孩子相互扶持就成了一種習(xí)慣。 所以在那之后出生的弟弟meimei,其實(shí)都比不上曹初他們在戰(zhàn)亂中一起扶持長大的情誼。 再后來…… 她翻墻出去玩,沒想到碰上了御史,匆匆忙忙轉(zhuǎn)身,卻又撞到一個人,這個人還協(xié)助她打暈了御史。 生如碧華明月,一襲青衫落拓。 男子眉眼含笑:“不必多禮,姑娘不妨雇人送他回去罷?!?/br> 記憶中的畫面漸漸遠(yuǎn)去,而那人的說過的話愈發(fā)清晰,聲音仿佛猶在耳畔。 “劉備有雄才,必不肯寄人籬下,如若縱之則后患無窮?!?/br> “呂布雖勇,然三戰(zhàn)敗之,銳氣必銼。” “衣帶中血詔并非陛下親筆,而是偽造。” “你沒做錯。荊州看似安定,長久下來必將自亂。” “女公子可真不是個憐香惜玉的?!?/br> “嘉竊料之,紹有十?dāng)?,公有十勝……?/br> “孫策雖勇……以吾觀之,必將死于匹夫之手?!?/br> “不出兩年,袁紹必死?!?/br> “你被匕首所傷,必須涂藥?!?/br> “女公子當(dāng)真如此信任于嘉?” “我先前一直在思索,子劭似乎知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 “你窺探天機(jī),可會于自身有損?” …… 回憶里的聲音愈發(fā)模糊,愈來愈小,直至散去。 醒來的那一刻,曹初的腦內(nèi)有瞬間的空白。 她的確沒有刻意裝睡,可華佗和郭嘉說的話卻吸引了曹初的注意,使她一時半會兒并不想打斷他們的對話。 華佗的聲音帶著些埋怨:“該,你看你把她氣得。怒極攻心,又一路奔波,依老夫看吶,說不準(zhǔn)這個月她都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 郭嘉不語。 華佗看不下去:“你自己去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又成心氣得她想跟你和離,你到底想干什么?” 郭嘉沉默良久,開口解釋:“我長她些許年歲……若有一日我真的去了,她不至于太過傷心?!?/br> 之前他的身子不算差,可在這回病得不省人事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在。 “真狠。”華佗一臉驚悚,“若女公子這回沒暈,怕是真的要與你和離了。” 曹初聽著這些話,呼吸微微一頓,又努力放平。 郭嘉闔眼,輕輕握住曹初的手:“嘉……” “我說你別鉆牛角尖啊,難道你真的要讓曹子劭覺得你半點(diǎn)都不在乎她的感受不成?然后搞得兩個人都不開心?”華佗不理解。 “再說了,什么年歲不年歲的,老夫說過多少次,你要相信老夫的醫(yī)術(shù)!”華佗信誓旦旦保證,“別信仲景的!你看他長得多老,老夫長得多年輕!” 郭嘉笑了笑:“仲景對我說別信你的?!?/br> 華佗氣哼哼:“不說這個了,你到底想怎么處理這件事?” “等她醒了再說罷?!惫螏筒艹跻戳艘幢蛔?。 曹初感受著他輕柔的動作,心里一陣酸澀。 “等她醒了她就得接受自己有孕在身的事實(shí)了?!?/br> 華佗瞇眼,嘖嘖稱奇:“旁人都拍手稱好的事,郭祭酒似乎不高興?” “自然高興?!惫尾恢每煞竦匦α诵Α?/br> “那你為何不見喜色?”華佗不解。 郭嘉起身對他一禮:“生育是女子的鬼門關(guān),還望元化……” 華佗嘆了口氣:“我走得多,行醫(yī)多,見得也多,如你這般所想的人著實(shí)沒見過?!?/br> 曹初已經(jīng)被這個消息砸懵了。 “快到時辰了,她也該醒了……誒?祭酒你出去作甚?” “她短時間內(nèi)大抵不想看見我。”郭嘉挑眉。 華佗擺擺手,沒好氣道:“行行行,你們年輕人就是麻煩?!?/br> 說罷,他也起身退出去,走時還順便把門關(guān)了上。 曹初聽見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這才敢睜開眼睛。 她愣愣地望著房梁,心中被不知是甜是澀的滋味填滿。 良久,曹初想撐著身子坐起來,右手卻無意中在榻邊摸到了兩封信。 信的擺放位置很隨意,卻很隱蔽,這種塞東西的方式像是某種事物用不到了、便隨手一塞的感覺。 曹初仔細(xì)地分辨著封蠟邊上的字——一封寫給曹cao,還有一封寫給她。 上面的字跡很眼熟,顯然是郭嘉所書,筆力卻全無往日遒勁,而是帶著一絲無力,像是病重時所寫。 曹初起身張望了一番,確保屋內(nèi)無人,這才回到榻上,仔細(xì)拆了信封,抹去封蠟。 第85章 靈魂拷問 人在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下來的時候, 多半都會留下遺書。 這次郭嘉挺過來了,他先前病重時備好的遺書也無甚用處,便隨手往邊上一塞,準(zhǔn)備在沒人的時候燒掉。 奈何曹初來得太倉促, 這兩封遺書還未來得及處理掉, 屋內(nèi)的床榻就被氣暈過去的曹初給占了。 思及這些, 曹初大抵猜到了信中的內(nèi)容。 指端劃過寫給她的那封信,在“子劭親啟”四個字上停留了很久。 最終,她還是猶豫著拿起了另一邊寫給曹cao的那封信。 有一處字跡有些模糊,點(diǎn)點(diǎn)墨跡沾在旁側(cè)??上攵? 在病得不省人事的時候,要保持一貫的思路清晰寫下這封信有多難。 信中的內(nèi)容是關(guān)于這場戰(zhàn)事的。 蹋頓伏誅,曹cao將那些被蹋頓擄掠和袁家兄弟帶去烏桓的漢人都放回了幽州安頓,可袁尚和袁熙卻逃了。 幽州以北是關(guān)外異族,除了烏桓他們無處可去, 現(xiàn)在烏桓已定,袁尚和袁熙能跑去的地方只有遼東。 遼東地處偏遠(yuǎn), 而遼東太守公孫康在袁紹時期就不怎么肯歸服, 如今換了曹cao, 想來也是一樣。 “遼東公孫康, 素來自恃偏遠(yuǎn),桀驁不服。今袁熙、袁尚往投遼東, 公孫康久畏袁氏, 戒備甚矣。 丞相威服四海, 劍指遼東,公孫康必心懷忌憚,憂心我軍來犯。 若丞相攻之,其并力迎敵,必攻之不下。 如若我軍不動,其必將相圖,公孫康自會斬下二袁首級獻(xiàn)予丞相,其勢然也。 嘉福薄,再不能為丞相獻(xiàn)計(jì)決斷,今留書一封。若如此言,遼東可定?!?/br> 直至臨死前,他都在殫精竭慮,從來都不為自己思考一些。 曹初的目光在最后一段話上來留轉(zhuǎn),最終沉默著放下手中的信,又拿起另一封開始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