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她送了童文議一對赤色珊瑚樹，胡桂春一箱琉璃，還是當(dāng)初自己做花房剩下的。

    原本童文議押送周鴻，他又是皇帝身邊的心腹，送了禮只要他能在皇帝面前說幾句好話，頂?shù)蒙舷旅嫒硕嗨蛶讉€彈劾周鴻的折子。

    葉芷青跟周浩商量之后，便悄悄將禮物送到了他房里，次日童文議也未退回來，只是見到葉芷青還好奇的問過一句：“姑娘可是周大人內(nèi)眷？”還意味深長道：“我瞧著姑娘送來的那對珊瑚樹成色極好?！?/br>
    葉芷青猜測他懷疑這兩株珊瑚樹來路不正，說不得要當(dāng)做周鴻收受的賄賂，心里轉(zhuǎn)了幾個圈，眼眶先自紅了：“周大人幾次三番救小女與水火之中，小女此生便立誓定要追隨大人身側(cè)。不瞞大人說，我家大人向來清廉，送給大人的那對珊瑚樹乃是小女當(dāng)年在流球王宮為后妃國主調(diào)養(yǎng)身子所得的賞賜，想著不遠(yuǎn)萬里帶了回來，大人風(fēng)雅，才送了大人賞玩?！?/br>
    童文議本來就對葉芷青的來歷有些好奇，只覺得以她的氣質(zhì)竟是猜不出她的出身背景，這時候聽到竟然還有流球國主一事，頓時就更好奇了：“姑娘……竟是去過流球？”

    忽悠人也算是葉芷青的拿手好戲，只是她慣常不太用這招，如今周鴻落到這步境地，能與朝中官員搭上關(guān)系，那真是拿出了渾身解數(shù)，將自己當(dāng)初與朋友一同前往流球各國，見識風(fēng)土人情之事講來。

    她口齒伶俐，講起來歷歷在目，當(dāng)初能以一部西游記吸引的諸皇子以及淮安王坐臥不安，如今講起海上諸國的風(fēng)土人情，又有郭嘉以前提過的各類風(fēng)俗，直講的童文議連連感嘆：“真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童某今日算是長見識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彼時眾人被困在江南的小鎮(zhèn)客棧里，連日大雨道阻難行，只能滯留當(dāng)?shù)?。長日無聊，趁著周鴻不在的功夫，葉芷青便與童文議搭上了話。

    正講到他們一路上到達(dá)流球國，流球皇宮征召大夫，周鴻便從后堂走了進(jìn)來，許是去了后院茅房。

    葉芷青在海外的一段經(jīng)歷，其實就連周鴻都未曾聽過。他起先是因為吃郭嘉的醋，覺得她跟著郭嘉跑了；待后來知道是因為周夫人棒打鴛鴦，就更羞于提起這一段了。

    沒想到葉芷青竟然能跟童文議講起來，他站在葉芷青身后幾步開外，聽著她如說書先生一般將海外的一年講的跌宕起伏，講到緊張?zhí)帲B童文議也不由的連連追問，他絲毫不懷疑，若是塞給她一個驚堂木，她完全能當(dāng)個出色的說書先生，不知不覺間，唇角便綻出了一絲溫柔笑意，只遠(yuǎn)遠(yuǎn)注視著眉飛色舞的小丫頭，心里是滿滿的不可思議：她怎么能聰慧到將巴結(jié)人做的這么的別出心裁？

    ——如果不是為了他，小丫頭又何至于跟童文議談天說地扯閑篇？

    童文議是個喜好風(fēng)雅的讀書人，而讀書人識字開智，讀過前朝大家的游歷篇章，邊客游子之，忠臣義士之壯語，隱君子之頤情悅志，少年學(xué)子凌云之志，佛子頌贊，醫(yī)者歌訣，都對遠(yuǎn)足游歷懷著一種熱切的向往，向往廟堂高居，歸來田園隱居向往山之遠(yuǎn)海之藍(lán)。

    葉芷青投其所好，講起各國民俗風(fēng)情，宛如置身其中，童文議聽的俯仰大笑，不時追問，就連胡桂春也被吸引，連同樓下大堂的護(hù)衛(wèi)們都遠(yuǎn)遠(yuǎn)坐著聽。

    整個大堂里，倒好似葉芷青開了個說書專場，熱鬧之極。

    自那日之后，童文議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連跟著他奉旨鎖拿周鴻的護(hù)衛(wèi)們也放松許多。周鴻整日與葉芷青在一處，等天晴之時，兩方人馬結(jié)伴回京。

    路途之上，葉芷青充分發(fā)揮她就地取材的廚藝，沿途歇息之時，錯過了城鎮(zhèn)驛站，便有周浩等人去獵了山間野味，葉芷青親手料理了，送一份給童文議與胡桂春。

    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兩人連吃帶拿，越靠近京城，與周鴻的關(guān)系便越加融洽，看到葉芷青也是笑意滿滿。

    胡桂春時不時還會問一句：“葉姑娘，今兒路上可有新鮮吃食？”

    童文議文人出身，還賦詩幾首，葉芷青大加贊賞，連他有次亦與胡桂春私語：“還真別說，周遷客雖然是武人出身，但他這位紅顏知己當(dāng)真是位妙人，不怪當(dāng)初瞧著就與一般閨秀大是不同！”言下很是羨慕。

    胡桂春卻心中起念，可惜了這位現(xiàn)周遷客如膠似漆，不然送進(jìn)宮里去，以她的聰慧說不得就能得了圣人青眼，他這個采選使恐怕也得沾沾光。

    不過閹宦之人是無根水萍，愛財愛權(quán)，心中又別有想法，進(jìn)京之前，還特意試探過葉芷青，趁著周鴻去方便的功夫，點了兩句：“葉姑娘，其實以姑娘的聰慧，不論是什么樣的男人，只要姑娘肯用心，恐怕都能籠住了男人的心。不知道姑娘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有能見到這世上最尊貴男人的一天？”

    葉芷青早知他是采選使，郭思晴與他們同行，每日不知道朝她拋了多少眼刀子，她雖裝不知道，卻也知道郭思晴是走上了一條兇險之路。聽說圣人年紀(jì)已經(jīng)不輕了，但愿他安康萬福。

    她腦子里轉(zhuǎn)個彎就聽出了胡桂春之意，當(dāng)下一笑：“大人有所不知，我出身貧寒，得周少將軍青眼，已是三生有幸！后來蒙他三番四次舍命相救，救命之恩以身相許，此生此世再不會更改的！”

    胡桂春這才作罷，心里卻未免覺得遺憾，過后又收到了葉芷青悄悄派周浩送來的一對兒琉璃瓶，便將這念頭打消。

    周鴻最初其實并不知道葉芷青拿了體己送禮，為他籌謀。但周浩太過了解他，關(guān)于孩子的事情怕他擔(dān)心，瞞著他。但此事卻不肯瞞著，悄悄兒告訴了他：“……葉大夫把自己從海外帶回來的寶貝全都帶了來，已經(jīng)送了童文議與胡桂春東西，先甜了他們的嘴，還想著能不能讓他們在圣人面前為大人說說好話！到京中之后，大人萬不可失望，我們都會想辦法救大人出來！”

    “……真是個傻丫頭！她海上辛苦奔波一年多，好容易攢下來的東西，怎么能這么輕易的喂了這些人？！”周鴻心中又酸又澀，卻又帶著說不出的甜意，直教他眼眶發(fā)熱，差點滴下幾滴男兒淚。

    路上有了童文議的照應(yīng)，將人押送至大理寺之后，童文議還特意囑咐大理寺獄卒對周鴻照應(yīng)著些。

    童大人既然發(fā)了話，這些獄卒待周鴻便都十分客氣，還容許葉芷青探監(jiān)。

    童文議一趟公差從揚(yáng)州府回來，次日就梳洗停當(dāng)入宮交差。圣人問起周鴻，他瞧在葉芷青一路之上悉心cao心飯食，以及她送的那對流球皇室賜的珊瑚樹上，便道：“周遷客在江南鹽改很得人心，鹽價雖跌，但國庫稅收額比之去年竟然有增長，不得不說他是個人才！離開之時，揚(yáng)州城百姓夾道送行，百姓感念他鹽改的恩德，依依不舍送出城許久才回轉(zhuǎn)?！?/br>
    這話是事實求實，卻也是在夸周鴻，對他在江南鹽改做出的成績進(jìn)行了肯定。

    圣人遣了童文議前往江南，也不單單是鎖拿周鴻，還讓他悄悄派人四處查訪鹽改的結(jié)果。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果然還是周遷客太過優(yōu)秀之故！”圣人在心里對此事下了定論，又氣憤于那些阻撓鹽改之人：“他們就是巴不得進(jìn)國庫的鹽稅銀子全都進(jìn)了他們自己的荷包才好，這才對周遷客彈劾。說到底周遷客不但沒有與他們同流合污，竟然還擋了他們的財路，能不招人恨嗎？！”

    童文議不敢接這話了。

    他平日雖好風(fēng)雅，偶爾也有選擇的收收禮，但也算得收斂，不似某些官員來者不拒，不管銀子來路正不正。

    “既然周遷客已經(jīng)鎖拿進(jìn)京了，不如就將喬立平之案合二為一，都是鹽道上的案子，兩人又恰好是上下級關(guān)系，審問起來就更方便了?！?/br>
    童文議有些遲疑：“陛下，喬立平是以貪污阻撓鹽改還有販賣私鹽等罪名被押解回京的，而周遷客……”他連罪名至今都沒有，還是圣人迫于朝中官員壓力這才將人拘了回來自辯的。這兩人一個貪官一個清廉，非要放在一處當(dāng)一個案子來審……妥當(dāng)嗎？

    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頓時微微一笑：“這兩人做官風(fēng)骨迥然，有對比才能知道哪個更適合做鹽運(yùn)使。既然他們都想讓周遷客自辯，當(dāng)著他下屬的面自辯不是更有說服力嗎？”

    童文議：“……”圣人是不是忘了這世上還有黑白顛倒反咬一口之類的詞??？

    喬立平與周遷客兩人的案子并為一案，此事很快在京里面?zhèn)鏖_了。

    朝臣之中說什么的都有，有的暗笑圣人老糊涂了，兩個互為上下級關(guān)系的官員放在一處審，除了狗咬狗一嘴毛，恐怕看不到別的結(jié)果。

    也有恨不得喬立平把周鴻咬下來的，還有暗中給喬立平通消息的，讓他過堂的時候好好發(fā)揮，爭取把周遷客踩下去，到時候他就能重見光明了。

    喬立平在牢房里過了數(shù)月，都快不知今夕何夕了，聽到周鴻也入獄的消息，差點樂瘋，對著牢房的墻壁哈哈大笑：“好！好！好！沒想到你周遷客也有今日？哈哈哈哈哈……”

    前來報訊的人隔著柵欄喚他：“喬大人——”被他笑的有幾分害怕，只覺得這幽暗的牢房里鬼氣森森，好好的人關(guān)進(jìn)去沒幾個月眼看著要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過堂的時候反咬周遷客一口。

    “喬大人——您記住了沒？小的主子派小的來，再三叮囑小的，大人若是想脫困，唯有將周遷客咬死了，到時候只要他的罪名定了，大人再洗刷冤屈就容易多了！”

    喬立平獰笑：“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我一定不會辜負(fù)他的期望！”

    來人總算松了一口氣，出了牢房的門，被外面的太陽將骨頭縫里的陰冷給曬的消散不少，心中才開始嘀咕：這姓喬的……沒瘋吧？

    喬立平當(dāng)然沒瘋。

    他自半道上在船上目睹了鹽幫那些人被殺的一幕，心里就住著魔鬼。好幾次半夜冷汗淋淋的醒來，盯著黑黢黢的夜晚，在想著自己活下來的機(jī)會到底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