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柳牧原趁夜收拾了行裝就要趕回瀘州去。白日里他收到了師父的來信，說那人的傷勢(shì)已見好，這就要下山。柳牧原一收到信，二話不說便要上路。

    寧慶剛從東跨院出來，懷里不知揣著什么，鼓鼓的一團(tuán)。寧福遠(yuǎn)遠(yuǎn)見了，也沒叫住他，只是不由多看了兩眼。

    “爺，南邊兒來消息了?！眲傄贿M(jìn)屋，寧慶就從懷里掏出那鼓鼓的一團(tuán)，原來是一只信鴿，腿上還綁著一只小竹筒。

    將紙條展開，只見上面寫著“傷勢(shì)漸愈，靜待指示”八個(gè)字。

    寧儉將紙條揉成一團(tuán)，就著油燈點(diǎn)燃。

    “爺，可是那位有消息了？”寧慶將信鴿放飛，關(guān)上了門窗。

    “這兩日你便去別莊，找人把那里打掃出來。怕是很快就要有人住進(jìn)去了?！?/br>
    寧慶躬身應(yīng)了。

    “對(duì)了，爺。剛剛柳家著人來報(bào)，說是柳姑爺就要啟程去接那位神醫(yī)了。”

    寧儉放下手中的筆，“可有說何時(shí)回來？”

    “只說十天半月的便能回來?！?/br>
    寧儉想了想，“你明日去柳家去接夫人回來，就說姑爺不在，讓她先回娘家住幾日?！?/br>
    ——

    良九由著寧安扶下了馬車，看著氣派的寧府大門，“闊別重逢”四個(gè)字在心中油然而生。

    “嫂嫂，快把狐裘披好，莫得了風(fēng)寒。”翩翩從馬車?yán)锾艉煶鰜怼?/br>
    今日的翩翩著了一身粉色襖裙，外面又罩了銀色的褙子，看起來整個(gè)人都機(jī)靈可愛。發(fā)髻高高束起，上面只插了朵宮花，一只步搖挑了兩縷垂在腮邊，就跟那下了凡塵的仙女似的。

    站在府門迎接的寧慶都不由多看了兩眼。

    “九小姐，柳小姐，二爺今日去商行了，特意留了口信，說晚飯定會(huì)回來陪二位小姐?！?/br>
    良九不動(dòng)聲色去瞧柳翩翩，她果然是一臉喜色。

    “有勞慶哥兒了?！睂帒c派人將馬車上的行李一件件搬下來，良九與柳翩翩坐上了軟轎，待抬過了垂花門，二人才下轎往后院走去。

    德十正跟著繡娘學(xué)繡梅花，寧善專門派人看著，就沒能跑出來湊良九與柳翩翩的熱鬧，寧善倒是巴巴跑去接了人。

    良九自從嫁入柳家，原本羸弱的身子稍顯了豐腴之態(tài)。原先那股青澀的少女氣質(zhì)褪去不少，更多了幾絲風(fēng)姿綽約的少婦之感。

    “九meimei竟越發(fā)好看起來了，這才幾日不見，嚯，哥哥都快認(rèn)不得了！”

    良九遣了寧安先去安置翩翩，自己引著寧善進(jìn)了院子，“六哥向來是忙人兒，怎么有空來我這兒了？”

    寧善在屋門口抖了抖衣裳上的灰，才打簾子進(jìn)去，良九親自倒了茶遞給寧善，倒叫寧善吃了一驚。

    就是寧善不來，良九也是要去找寧善的。她正打算找人給柳翩翩說媒，無疑寧善是最佳的人選。

    良九將來龍去脈給寧善如此這般一說，“什么？meimei是說二哥身體有疾，非得柳家小姐才能化解？”寧善聽后大為驚奇，“世間竟有這般奇聞！”

    寧善驚奇歸驚奇，看良九支支吾吾的語氣，再聯(lián)想到府中人廣為流傳的，就知道這良九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怕是meimei是想讓我給二哥保媒拉纖吧？”

    被戳破了心思的良九沒有任何慌亂不安，倒是大大方方，坦坦蕩蕩，“不錯(cuò)，原本是想過幾日再與你商量，趕巧兒你今日過來，就不妨提前支會(huì)一聲于你。趕明兒瞅著個(gè)適當(dāng)?shù)臋C(jī)會(huì)，就把柳小姐的事與二哥提上一提，也好看看二哥到底是個(gè)什么樣想法?！?/br>
    寧善板起了面孔，“那你對(duì)我說二哥身體有疾那事，準(zhǔn)是不準(zhǔn)？”

    良九猶豫片刻，“準(zhǔn)不準(zhǔn)的具體如何我知不確切，但你也不許到旁處亂說嘴?！?/br>
    “那是自然。”寧善自顧自喝起茶來，“我來找meimei，也是有事要說的?！?/br>
    ——

    傅京休沐日子到了頭，這便要回傅府去。因著兩家的主子熟識(shí)，傅甲與寧福平日里也常常碰面。

    “甲哥兒這就要回去？”寧福抱著一個(gè)小包袱，立在院子門口。

    “是，正給我們家爺收拾東西。福哥兒可是有事？”傅甲開了院門，忙不迭的請(qǐng)寧福進(jìn)去。

    “不了不了，我是給你們送東西來的。這是我們?cè)鹤永镄N房做的拿得出手的幾樣點(diǎn)心，留著甲哥兒和傅大人路上吃罷?！备导捉舆^包袱，里面的點(diǎn)心還帶著些許溫?zé)帷?/br>
    傅甲看著面帶笑容的寧福，心里倒是拿不準(zhǔn)?？此萍冋鏌o害的笑容下，寧福究竟知不知情？

    “有勞了。我們爺總夸六爺是個(gè)心思通透的，為人也是沒得挑，看福哥兒也是知道的。今后我們也該多多來往才是?！?/br>
    寧福慌忙擺擺手，“甲哥兒這么說可是折煞我了。我們爺對(duì)下人寬厚，是我們當(dāng)下人的福氣，傅大人一看也是個(gè)寬厚的主子，甲哥兒的福氣比我，只高不低?！?/br>
    傅甲暗示寧福今后會(huì)有更多的接觸，而寧福竟一本正經(jīng)的扯什么福氣不福氣的。傅甲暗笑，原本以為主子的心就夠大的，想不到身邊的人的心比主子還大。意圖如此明顯，竟渾然不覺。

    ——

    寧善從良九院子出來，德十也剛剛結(jié)束了刺繡的修習(xí)，正準(zhǔn)備去西席先生那里去。

    “聽說今日那位大人要離府。”德十與寧善站在花園里，寧喜自動(dòng)自發(fā)的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

    “我看那位大人是不錯(cuò)的。日日見他往你那里去，倒是對(duì)你上心的很?！睂幧茝穆愤厯炱鹨粔K石頭來，“你不是還要去修習(xí)嗎？怎的還杵在這里作甚！”

    德十緊跑了兩步，“我還不知道你的么！每次去了花樓你做些什么我都知曉的一清二楚。你喜歡男人的事我又不是今日才曉得！”

    ☆、第三十八章 固所愿也，不敢請(qǐng)耳

    見寧善變了臉色，德十才一溜小跑的離了花園，往西席先生那里去。寧善站在原地如五雷轟頂。

    他原本都是掩藏的好好的，為何還是讓人看了出來？

    寧善嘆了口氣。

    事情還要從寧善救了花娘鶯鶯那次說起。自打?qū)幧啤坝⑿劬让馈焙螅L鶯對(duì)寧善念念不忘。“開臉”那日又見寧善，鶯鶯自是滿心的歡喜，指天發(fā)誓這輩子只伺候?qū)幧埔蝗?，旁人是再也瞧不上的?/br>
    寧善第一次上花樓，事事都是鶯鶯引導(dǎo)著。按理說初嘗人事之后，也該食髓知味，樂此不疲才對(duì)，偏偏寧善覺得索然無味。初初還樂意去給鶯鶯捧個(gè)場(chǎng)，漸漸的，也不愿再去那里尋歡作樂，就只是單純到那里去見見“友人”，固定的日子里紓解一番作罷。

    直到京城里新開了個(gè)“象姑館”。

    寧善被商行里的某個(gè)要好的管事一同拉去作陪，去的地方正是城東新開的象姑館。甫一踏進(jìn)那里，寧善就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那段日子，寧善幾乎日日泡在象姑館里，他還特意叮囑了寧福，對(duì)人只說自己在花樓，甚至還告誡了鶯鶯。

    鶯鶯得知自己心上的人原來竟好男風(fēng)，心下蕭寂之時(shí)，也不免有些輕視。

    寧善在心里一邊琢磨德十是如何發(fā)現(xiàn)，一邊又再想傅京，他是否看出了些許端倪。不知不覺間，待他回過神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竟來到了傅京的院門前。

    寧福剛走，傅甲正準(zhǔn)備關(guān)門，遠(yuǎn)遠(yuǎn)見著寧善走來，滿臉的若有所思，不禁駐足等待寧善。

    “哎呀，我怎么到這兒來了？”寧善一拍腦袋，正欲轉(zhuǎn)身離去，見傅甲就在門口恭敬的候立著，不禁一怔。

    傅甲走上前打了個(gè)千，“六爺是來送我們爺?shù)牧T？”寧善原本想應(yīng)付兩句便走人，誰知傅甲這么一說，倒讓他走不得了。

    急忙轉(zhuǎn)了話風(fēng)，“正是正是，傅大人可在？”

    “自然是在的，六爺直接進(jìn)去便好?！睂幧圃诟导姿菩Ψ切Φ哪抗庵羞M(jìn)了院子。

    傅京正在整理書籍，聽見有人打了簾子進(jìn)來，還以為是傅甲。

    “可是寧善身邊的來送東西？我的東西，到時(shí)就讓車夫放在后面的馬車上就好，他送來的東西可要放在我的馬車上，仔細(xì)看管好?！?/br>
    寧善心里一甜，原來他終究是把我放在心上的。

    初初傅京不管不顧強(qiáng)擄了寧善回府，寧善只道傅京要么與寧謙有仇，要么就是拿他尋開心，所以才強(qiáng)裝出那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只想著能盡快擺脫這個(gè)“閻王”才好。到后來，見傅京追進(jìn)寧府里來，寧謙又在一旁不住的敲敲邊鼓，寧善的心思有了松動(dòng)，心想著愿意兩人親近親近。

    傅京剛剛的話，可不就是在寧善松動(dòng)的心縫兒上又敲了一大錘，細(xì)小的縫隙漸漸擴(kuò)大，似乎再加把勁兒就能容納的下傅京這么大個(gè)人了。

    “怎么是你？剛剛你身邊的人還來這里送東西，我估摸著你不會(huì)來了?！备稻臅牙锾籼魭?，“曉得你喜歡看話本兒，這些就留給你認(rèn)認(rèn)字兒罷。還有這些里頭都是有畫兒的，也都送給你了?！?/br>
    寧善接過傅京挑的書，有些重，“我哪里有時(shí)間全都看完?！?/br>
    傅京只是笑笑，“就是供你打發(fā)時(shí)間罷了，又沒要你看出個(gè)大學(xué)問來?！睂幧剖障铝藭?，坐在一旁看傅京收拾東西。

    “怎么不叫人過來替你收拾？”傅京將包袱打了個(gè)結(jié)，“都有自己的東西要收拾，這種小事何須麻煩旁人。”

    傅京手腳麻利的將所有東西打包，連寧善都看得目瞪口呆。

    “日后我去你府上還需要遞帖子嗎？”寧善呆呆的問。他貌似記得，傅京提醒過他，他壓根不需要遞帖子，就能自如出入傅府來著。可他就想再問一遍。

    傅京眼神倏地閃亮，“不用，你自是不用的。”

    寧善展顏一笑，“那好，以后我偷了酒可是要拿到你府上銷贓的?！?/br>
    傅京看呆了去。

    “固所愿也，不敢請(qǐng)耳。”

    ——

    寧儉剛回到寧府，就被人請(qǐng)到了良九院子去。

    “正想著今晚燙什么酒下菜，可巧二哥就來了。”良九接過寧儉的披風(fēng)。

    寧儉入了座，“不如一壺春來的妙，這有涼拌的佛手瓜和些許野菜，一壺春最是粗淡，配這些下酒菜最好?！?/br>
    柳翩翩收拾妥當(dāng)端了酒進(jìn)來，良九笑道，“二哥倒是與柳meimei想到一處去了?！?/br>
    今夜的柳翩翩打扮的格外光彩照人，頭發(fā)梳的紋絲不亂，還上了些茉莉頭油，聞起來清香怡人。

    “柳小姐有禮了。”二人相互見了禮，氣氛一時(shí)冷了下來。

    良九趕忙拉著柳翩翩入座，“柳meimei快坐，有話咱們慢慢說?！?/br>
    寧儉臉色有些訕訕。寧慶給每人倒了酒水，便帶著寧安等人下去了。

    “知道m(xù)eimei要回府，就有不少帖子遞到了府上。我叫人到時(shí)送過來，你們揀著重要的過去坐坐，九meimei多帶柳小姐見見人才是。”寧儉舉起酒杯。酒杯是琉璃制的，琥珀色的一壺春盛在琉璃杯里，加上燭火的照耀，顯得格外晶瑩剔透。

    良九瞥了一眼柳翩翩，“那是自然，柳meimei日后也是要出去應(yīng)付那些達(dá)官貴人家的家眷，我自是要悉心教授的?！?/br>
    柳翩翩低下了頭。良九這句話說的已經(jīng)相當(dāng)清楚了，端看的寧儉是個(gè)什么意思了。

    “今日正巧與四弟說起，待到牧原從瀘州回來，四弟便要往上遞折子，請(qǐng)圣上給牧原封官了?！睂巸€話鋒一轉(zhuǎn)，說起柳牧原。良九知道夫君要入主太醫(yī)院，自然是喜不自勝，而柳翩翩半是歡喜半是憂慮，喜的是哥哥要去做官，憂的是寧儉果然轉(zhuǎn)了話鋒，讓柳翩翩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無力感頓生。

    每每良九提起話頭，將話題引到寧儉與柳翩翩身上，寧儉總是四兩撥千斤的岔開話題，或是輕輕巧巧的帶過。一整晚都是如此，讓良九頗有些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捱到了飯畢，寧儉起身告辭，帶著寧慶就要走。柳翩翩一雙美目跟著寧儉流轉(zhuǎn)，良九搖了搖她，柳翩翩咬咬牙。

    “二爺留步。”寧儉還未出良九院子，寧慶識(shí)趣的退了出去。

    “柳小姐有事？”院子里原本來回走動(dòng)的下人都失了蹤影，只余寧儉與柳翩翩二人。

    柳翩翩躊躇半晌，“翩翩愿自薦枕席，只求能伺候二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