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是沒地方可避的。

    就算是躍到下一層的棧道，也一樣不能避開。再則，之前他和辜七逃離的那層石棧道，也全聚了裴瑰的人。只等那波羽箭射來，他就要被萬箭穿身了。

    其實(shí)，他剛才一躍而下，也根本不是為了躲避逃生。

    只是為了叫辜七不跟他一起死在這而已。

    沈括見了太多生生死死，手上沾滿了鮮血，他對生死也看得極淡。所以，他并不畏死也不眷生。若是依照他的性子，未必不可一戰(zhàn)，可是……他卻有種說不出來的疲意，身心俱疲。那日圓勿的話不斷在他腦海中回蕩，他連著那一道渺茫的生機(jī)也不想爭取了。這般，也是因?yàn)榘朦c(diǎn)都不想因著自己，而叫她有被牽連的風(fēng)險(xiǎn)。

    所以，最好的就是這樣了。

    沈括張開雙臂朝著溶洞深處躍下，他身子不斷下墜，看見剛才就被裴池帶走的辜七忽然回過了頭。他看見她臉上的震驚和驚恐，看見她雙唇囁喏像是想要開口……

    他忽然想起了上一世的雪夜，他受了傷，而她蹲在地上給他用手搓雪，凍得瑟瑟發(fā)抖卻還要哭著念：沈括，你不要死——

    沈括很想知道，她這時(shí)開口會不會再跟自己說這話。只是他不斷的下墜，只能聽見她喊了一聲沈括，耳畔鼓噪的風(fēng)叫他再聽不清她的半點(diǎn)聲音。

    甚至，他也不知道她在喊了一記后有沒有在說別的話。

    ……

    七七，我還你了。

    再不要……那樣恨我吧。

    ——

    “走！”裴池握著辜七的手腕低喝，朝著遠(yuǎn)方看了一眼后拖著她鉆入一處密道入口。若不是轉(zhuǎn)入及時(shí)，這會在石棧道上只怕兩人已經(jīng)被射成了篩子。

    裴瑰心中所恨的，并不止沈括一人，所以才是他三人被逼至剛才那樣的絕境。

    辜七腳下一滑，猛地跌在了地上。她神情滯然，好似久久回不了神，任由裴池扶著她起來，再又帶著她疾奔。

    怎么會？怎么會！

    她不相信，也難相信，為什么他會那樣做——如果她沒有回頭，那她只會以為他是有法子逃生的。

    怎么會想到沈括居然……

    辜七腦海中浮現(xiàn)著他墜下去的畫面，他看著自己，神情那樣絕望。他是權(quán)傾天下的大都督，向來只有他睥睨世人的，他怎么會……絕望？

    還來不及細(xì)想，周圍一陣地動山搖，響起山崩地裂般的響聲。辜七猛的想到了裴瑰先前所說的那些話，機(jī)關(guān)開啟，密道塌陷，整個(gè)良平城都會墜入這地底溶洞。

    她心中駭然，難道還是逃不出，一定要死在這了？

    跑了不知多久，辜七雙腿跟灌了鉛一樣，再邁不開了。她只覺得她會成為裴池的累贅，他帶著自己，肯定是跑不快的。

    “你走！你快走！不要管我了！”她急切切的央求，只是將心中最強(qiáng)烈的念頭脫口喊了出來。密道錯(cuò)綜復(fù)雜，辜七未曾習(xí)過武，要跑出去根本無望。何況，她跌落陷阱的時(shí)候，渾身骨頭都在疼，這會一跑起來就跟散架了一樣，身體已經(jīng)到了極限。

    可裴池卻停了下來，密道間有搖搖晃晃的燭光，他轉(zhuǎn)過身逼近辜七。分明在緊急時(shí)刻，卻還一字字質(zhì)問般的開口：“你是想要宵兒無父無母？”

    辜七自然是不想的，眼淚直掉。

    “七七，我丟不下你?！痹匍_口，裴池又柔情了起來，好似上一刻兇悍同他無關(guān)。他捧著她的臉，親了一口。丟在哪兒他都不放心，只有在他心間里住著才是最妥帖的。

    自那一日，辜七離開，他的心就空缺了，她回來了才算是圓滿。

    “我……”

    辜七恨自己的身體太弱不爭氣，一面著急一面哭：“那你能不能背我……”

    ……

    同年十月。

    韶王裴池率軍入京，登基稱帝，改年號為元興，封王妃辜氏為皇后。

    ——正文完。

    第163章 番外一

    元興二年六月, 皇宮。

    小太監(jiān)成敬在宸極殿外來回踱步, 低著頭一副拿不定主意的焦急模樣。成敬年歲雖小, 可卻是皇后娘娘宮里頭的人, 宮里頭上上下下沒哪個(gè)不認(rèn)識他的。

    那守在殿門口的太監(jiān)便忍不住出聲：“公公是不是有事要見陛下？雖說陛下現(xiàn)在正同魏大人商議要事, 可若是皇后娘娘那有事，陛下也總是先緊著娘娘那邊的?！?/br>
    成敬被人打斷思緒, 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那人，心中凄苦的感慨他如何知道自己的難處。

    “要不，奴才進(jìn)去給公公通稟……”

    成敬連忙揮手制止, “不用不用！”他還沒思量好到底得罪皇上下場壞些，還是得罪皇后娘娘下場更壞些。

    “成公公，皇上讓您進(jìn)去?！钡铋T從里頭打開, 御前服侍的李公公出來傳喚。他位份比成敬高, 年紀(jì)也比成敬長，還是喚著成敬公公, 顯然也是給他面子的。

    其實(shí)這全都是因著皇后娘娘而已，闔宮上下, 甚至全天下誰不知道皇后娘娘獨(dú)冠后宮呢。嚴(yán)謹(jǐn)說起來，獨(dú)霸更合適些。以往世人只聽說過寵冠嬌冠后宮，可這些都是因著比較才得出的，同許多人一起爭一份恩寵即便略微多些, 也并不十分稀罕。

    可如今后宮虛置, 里里外外統(tǒng)共就皇后一人, 誰都不能分她半點(diǎn)圣寵。

    成敬見李公公還對自己做了一個(gè)有請的姿勢, 只好心腸一硬，默念了兩聲：娘娘可不要怪罪奴才，這就跟著人往殿中去了。

    裴池正在同魏決說今年戎勒朝貢的事情，稍些了片刻端著茶抿了一口。他今日一襲九爪金龍刻絲金線龍瀾常服，金冠束發(fā)，周身上下全是不可摹狀的清貴。此刻擱下茶盞掀起眼簾睨了半分，這又叫人覺得他眸光深邃如淵。見到成敬進(jìn)來跪在地上磕頭，凝聲問：“是浮光殿有事？”

    成敬低沉著頭，不知如何應(yīng)話。其實(shí)，也不算什么大事。他余光掃了一眼還美滋滋的在那喝茶的魏決魏大人，深吸了一口氣回稟：“是魏夫人又入宮來了。”

    魏決被含在嘴里頭的一口茶也嗆得不輕，方才手一抖將茶盞里的茶水潑了半杯子在自己衣裳上?？蛇@時(shí)也來不及理會這些，忙是將茶盞放回到了茶案上，站起身來脫口辯解了起來：“臣已經(jīng)說過內(nèi)人了，她上回也跟臣保證了……”誰曉得自己這才一入宮，沒人盯著的何茵自己偷摸著入宮來了。

    魏決有些受不住上頭遞來的那道目光，他心里頭也是很苦，根本鬧不清這是怎么回事。要說當(dāng)日，可還是皇上讓他夫人常入宮陪伴皇后的，這才過了多少日，怎么就私下里不準(zhǔn)了。魏決必須要嘆一聲，這可真是君心莫測呀。

    裴池看了他一眼，冷著臉收回目光，他驟然從書案的龍椅上站起了身，朝著外頭去。

    “擺駕浮光殿！”李公公一愣神，一面追著一面喊道。

    來稟這事的成敬哆嗦，想著等會子自己多半要被皇后責(zé)罰了。

    而魏決則是瞪了他一眼，不解怎么他夫人剛一入宮，皇上就要火急火燎的去浮光殿了?？磥淼拇_是有事，上回何茵是沒跟他老實(shí)交代。魏決心下一嘆，轉(zhuǎn)念想到了當(dāng)初他夫人是個(gè)多賢惠的，可如今直言快語，全是變了興趣……這完全是皇后的影響。

    所以，不讓何茵入宮這事，他心底里還是贊成的。哪曉得何茵明面上答應(yīng)了，私底下竟還偷偷的入了宮。

    浮光殿里，魏夫人正在側(cè)殿坐著。這個(gè)時(shí)辰皇后還在午睡，是她急匆匆的來早了時(shí)辰。因著這一年多時(shí)常來，殿中伺候的宮娥都認(rèn)得她，斟茶倒水自不說，那一應(yīng)的宮娥還圍著她問動問西，問的全是外頭最熱鬧的名伶大賽。

    何氏正是說得津津有味，忽覺有些不對。她下意識的抬頭，哪知道一眼就看見了從外頭進(jìn)來的皇帝，真是嚇了一跳。何氏連忙起身請安，她身邊那群宮娥也是嚇得不清。

    裴池略點(diǎn)了下頭，收回目光朝著內(nèi)殿去，還未走出三兩步，那里頭一行人擁著個(gè)宮裝的美人逶迤而出。她該是才睡醒的，臉上神色還帶了兩分未消散的困意，伸手捂著嘴懶懶打了個(gè)哈欠。這等有礙儀容的行徑在她那，卻是更顯嬌懶風(fēng)情。

    裴池自然而然就加快了腳步往她那去。

    辜七其實(shí)還未睡醒，如若今日沒旁個(gè)事情，她不定還要再睡上半個(gè)時(shí)辰，聽挽玉說是魏夫人來了才勉強(qiáng)起了身。她半著眼，見迎面而來的是裴池，心中有些意外?！暗钕略趺催@時(shí)候來了？”裴池白日里都要處理政事，有時(shí)中午會過來用膳，可像這等下午過來的次數(shù)實(shí)在屈指可數(shù)。

    “來看看你?！迸岢氐吐暱拷f罷溫柔繾綣抬手落在了辜七的臉側(cè)，指腹輕輕她腮上撫了兩下。如此親昵，卻是叫辜七徹底清醒了，連著腦中還剩的這兩分睡意也完全消失得干凈了。她的臉因?yàn)榕岢氐倪@番言語動作而著了紅，眸光一轉(zhuǎn)，好似含羞帶憤一般的瞪了他。

    這眼神當(dāng)中的意思，裴池讀出了個(gè)九成九，因而朝著她笑了笑：“不礙事?！?/br>
    剛才跟在辜七身后的那一幫宮娥，早就讓懂事的挽玉也帶著退了下去。殿下還剩下的幾個(gè)各司其職，都低垂著頭沒一個(gè)敢大膽偷看。說罷，裴池的手就放了下來，他將她垂在身側(cè)的一只手給握在了自己手掌中，寬大的衣袖擋著，他卻在里頭不著痕跡的輕輕揉按。

    辜七很想啐他，幾番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發(fā)現(xiàn)都無濟(jì)于事，只好作罷。忽的想到了魏夫人可在側(cè)殿等了她好一會了，她是有客人的，自然不方便同裴池糾纏，半嬌半笑的開口反問：“那陛下看好了么？”再是怎么，這番開口都掩不住自己臉上的焦急和不愿應(yīng)付。

    裴池如何看不出來，只覺得心口有些一堵。

    到后來，他自然沒走的，就坐在辜七身邊，招了何氏過來說話。

    何氏雖然是被賜了座，可帝后二人都坐在上頭，再被皇上那冷淡目光那么來回一掃，她就更是坐立不安了。

    “陛下?！惫计哂X得自己真是忍無可忍了，轉(zhuǎn)過頭看向裴池，秀美微微蹙起，帶了幾分惱意。

    裴池坐得閑散，身子略微傾靠向辜七的這一側(cè)，手肘擱在小案上，“嗯？”他眼眸清亮的反望著她。

    辜七心里嘀咕他這是怎么回事，為何自己同何氏說話也要留下來，難道他今日空閑真的很多？她清了清嗓子，最終還是出聲提醒：“陛下，時(shí)辰不早了?！边@就是催裴池趕緊回去處理正事，省得在自己這消磨功夫。

    裴池目光一掃，跟著來的的李公公立即開口：“回皇上，申時(shí)了?！?/br>
    辜七殷切的望著他，因著有期許，看向他的時(shí)候，目光自然而然就柔了兩分。

    而裴池亦是回視她，緩緩開口道：“嗯，是時(shí)辰不早了?！彼暮蟀刖湓挘瑓s是對著何氏說的。何氏就算是個(gè)再怎么蠢的，也知道了上頭對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屈身告退。

    看著人飛逃似得的出去，辜七側(cè)過頭圓瞪著眼盯著裴池，胸口起伏好似真是被氣著了。怎么不生氣，難得有個(gè)人入宮陪她說話，竟是這么給他打發(fā)走了！辜七咬牙切齒：“你很閑么？”天底下，沒個(gè)比她膽子更肥的了，竟然敢如此跟裴池說話。

    裴池自然也是不惱的，像是默認(rèn)了她的這話，甚至還接了繼續(xù)道：“所以找你來辦要緊事了?！?/br>
    “……”辜七語噎，跟著臉紅得能滴出血來，目光有些閃爍，沒好氣道：“你一個(gè)人去辦，別來找我?！?/br>
    說起“要緊事”三字，為何她這般反應(yīng)大，這也實(shí)在是因?yàn)槔镱^另有緣故。上一回是自己上了他的當(dāng)，辜七可還記著仇呢！說了這話，她就起身朝著內(nèi)殿去。誰知道經(jīng)過裴池身邊時(shí)候，卻被他一把摟入了懷中。

    辜七沒防備，低聲嬌呼。

    這樣柔軟溫?zé)岬纳碥|在自己懷里頭，再被近處的幽香一擾，裴池便更覺得有些心馳意動了。他壓低了聲音，在辜七耳邊低聲問：“上回不是說想試試那個(gè)么？”

    辜七被他嚇了一跳，“什么、什么？”

    裴池含著她的耳垂，輕輕咬著：“別裝傻——”

    不就她想來一場女土匪和弱書生么，辜七扭了扭身，嘆著氣很惋惜的道：“可我現(xiàn)在不怎么想了?！?/br>
    第164章 番外二

    可是這會,  已經(jīng)不是她想不想的問題了。裴池?fù)碇?  哪里還有叫她從自己懷中逃出去的道理，緊箍著她的身子直接抱著起身去了內(nèi)殿。

    “放我下來——！”辜七嬌呼,  礙著殿中還有太監(jiān)宮娥,  也不敢大聲。見他沒反應(yīng),  則是扭得更加厲害了,  不痛不癢的捶著他的胸口。

    裴池開口道：“別亂動，不然……”

    辜七沒想到他還敢威脅自己,  氣呼呼挑眉接了話：“不然怎么樣？”

    裴池停下了腳步,  側(cè)過頭來正色看著辜七，嘴角微微向上翹，只緩緩開口說了四個(gè)字：“就地□□?！?/br>
    “……”辜七語滯,  直直的盯著他半晌，咬牙道：“裴池，你還要不要臉！”他不要臉，辜七自己還想要呢！她是皇后，她才不要讓人覺得自己……行為浪蕩了,  咳咳。

    可見裴池眼中沒有一絲說笑的意味，正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

    辜七郁卒,  她是“斗”不過他的,  前頭幾回不知深淺，現(xiàn)在真真是認(rèn)命了。因而,  她歪下頭枕在他的肩膀嘆氣,  “好,  我不動了?！弊R時(shí)務(wù)者為俊杰，辜七在他手上吃了很多虧，徹底認(rèn)清了該低頭時(shí)就要低頭的道理。

    裴池滿意而笑，繼續(xù)抱著她進(jìn)去。

    內(nèi)殿中的宮娥很識趣，放下一道道帷幕簾賬后魚貫著退了出去。

    將人放在床上，脫了鞋襪，裴池正打算傾壓上去的時(shí)候，辜七卻做了一件大膽的事情。她抬著自己一只腳抵在了裴池的胸口，不叫他靠近自己。下巴稍稍抬著，眉眼嬌俏又肆意，如同烈日驕陽，明艷不可方物?！斑@樣不對。”

    裴池被她這么一踩，更是高漲了兩分心中的欲望，不過此刻并未強(qiáng)求，戲謔著問：“怎么不對？”

    辜七便拿他剛才的話來反駁：“陛下在裝傻?！彼f話的時(shí)候輕輕噘著嘴，帶著幾分不高興。真真是肆無忌憚極了，因著嫌棄裴池回話不及時(shí)，她還在裴池胸口跺了兩腳，一副又嬌又橫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