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五在那廢屋中歇了一晚，第二日繼續(xù)上路。她循著那些小徑，又走了兩日，終于……見到了大路。

    那路以碎石和泥土夯實(shí)，能容兩輛馬車并行，對于從深山老林里鉆出來的楊五來說，已經(jīng)就稱得上是偉大的人類智慧結(jié)晶了。楊五看到那條路，終于長長的吁了口氣。

    四個(gè)男人四匹馬。馬蹄踏在路上，一陣小跑過去，帶起了一陣風(fēng)。若細(xì)聞，那風(fēng)里隱隱有一絲血腥氣。

    “老鼠，快點(diǎn)！都是你磨嘰，見到女人就走不動路！”領(lǐng)頭的男人騎在馬上，念叨著，“那幾個(gè)人說了，前面還有大群肥羊。要是因?yàn)槟愕R了，被旁人半路截去了，看我怎么抽你！”

    被叫作“老鼠”的男人，一夾馬肚，提速跟上。腆著臉笑道：“大哥你別生氣。那小娘們一身皮子白嫩白嫩的，一看就是大家子出身的。我要不嘗嘗滋味，過了這村沒這個(gè)店了，上哪再去找這樣的去。到時(shí)候悔也悔死了?！?/br>
    “滾球！”被稱作大哥的男人沒好氣的罵道，“以后咱們發(fā)達(dá)了，回家鄉(xiāng)去，什么細(xì)皮嫩rou的小娘們嘗不到！”

    “哎，那怎么一樣。樓子里那些跟這種的，沒法比！”老鼠嬉笑著，

    老大沒理他，只道：“擱那幾個(gè)人說的，前面的估量著得有三百來人。咱們追上了，先綴著。我已與石頭說了，讓他回去再叫兩伍人來。人多了咱們分得就薄了。三伍人正好?！?/br>
    旁邊人道：“人會不會少了點(diǎn)。里面萬一有硬點(diǎn)子，怕啃不下來?！?/br>
    “球個(gè)硬點(diǎn)子?！崩鲜笮αR，“不過兩腳羊！咱十五個(gè)人，十五匹馬一沖，保管個(gè)個(gè)跪地磕頭求饒命！”

    老大忽地看向前方，道，“有人！”

    男人們一邊說話，一邊馬不停蹄。老大這么一說，大家都看到前方路邊，有個(gè)身形矮小之人徒步而行?？匆律老袷桥印?/br>
    那些衣衫都是好料子的，只是下擺有些刮爛了，也不值錢了。此時(shí)剛過晌午不久，太陽正大。那女子許是怕曬，將一塊薄紗搭在頭上肩上遮陽。

    那塊紗也是真真正正的好料子！一看就知道是值錢貨。可惜，被撕成了一小塊，剛剛也就裹住頭臉肩膀而已，做不成衣衫，也不值錢了。

    這女子身形這般矮小，十有八九是個(gè)老嫗。

    這等事他們看得多了。最先被拋棄的就是老嫗，而后老翁，而后婦人，最后小兒。到了最后的最后，就只剩下青壯男子了。只要還能活，到了新地方，再娶妻，再生子就可以了。

    若在平時(shí)，他們或許還會攔住那老嫗，搜搜看有沒有什么值錢物件。可今日里他們才干了一票，那些人為了求生，主動告訴他們他們只是掉了隊(duì)的。真正的大隊(duì)伍還在前面，里面肥羊不少。

    這一群肥羊他們怕被旁人截了去，急著追趕，自不會為了路邊的芝麻，丟了前面的西瓜。他們直接騎著馬，就從那人身旁搶道過去了。

    只那被喚作老鼠的，擦身而過的時(shí)候，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恰那“老嫗”正抬頭看向他們。

    他就看到一雙清亮的眼睛。

    老鼠心里一突。叫了聲“大哥！”，就撥轉(zhuǎn)馬頭奔回去了。

    幾個(gè)人聽到他喚，勒馬掉頭一看，頓時(shí)鼻子就要?dú)馔崃?。一夾馬肚追上，怒喊：“臭老鼠你發(fā)什么瘋！要女子前面多的是！你管這個(gè)老——”

    老鼠飛馬沖那“老嫗”過去，彎腰俯身，一伸手就扯掉了她頭上紗巾，露出她的真容。

    那正要喊“你管這個(gè)老嫗作甚”的人的話音，就戛然而止。

    老鼠勒馬掉頭，一看之下，也是呆住了。

    那人身形矮小，卻并非老嫗，原來竟是個(gè)尚未及笄的少女。

    那少女膚白如雪，眉目清麗。身形還沒全長開，卻也已經(jīng)不能說是“美人坯子”，而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一個(gè)小美人了。

    幾個(gè)人為她容色所驚，竟一時(shí)無人說話，四下寂靜。過了片刻，老鼠先回過神來，激動的語無倫次道：“大哥！這個(gè)！我的我的！誰都不許跟我搶！”

    老大這才從驚艷中回過神來，聽到這話，沒好氣的罵道：“滾球！”

    “你看看她這臉，是你能啃的？”老大當(dāng)即就做了決定，“好好帶回去，敬獻(xiàn)給大將軍，咱們兄弟富貴就都有了！”

    被稱作大哥的人顯然在幾人中說話很有分量。他這么一說，其他兩人都面露喜色，極是贊同。老鼠的臉就跨了。

    他眼珠一轉(zhuǎn)，一邊翻身下馬一邊叫道：“那也得讓我嘗嘗她的味兒，不弄破她身子就是了。這樣的，遇到了竟錯(cuò)過，可不得是我一輩子恨事！”

    他下了馬，獰笑著走到那少女身前，道：“小娘子，怎地一個(gè)人在這里？跟哥哥走吧，保你平安無事，富貴榮華！”

    那少女一直靜靜聽他們說話，一雙眸子，沉靜如湖面，波瀾不驚。這等氣度，竟將上午那個(gè)鬼哭狼嚎的女子比成了村婦！

    老鼠按捺不住心里癢癢，嘴上說著：“來，莫怕，跟哥哥走……”就伸手去抓她的肩膀。

    雪白的手靈蛇一般，在他碰到她之前，就先握住他的手腕。

    老鼠覺得那手真是好看，可握住他的手腕，卻像鐵鉗一樣紋絲不動。他當(dāng)時(shí)心中便是一凜。待要后撤，已經(jīng)晚了。

    那少女微一用力，“咔嚓”聲伴隨著老鼠大叫的一聲，老鼠已經(jīng)抱著手腕“蹬蹬蹬”向后退去！

    馬上的三人當(dāng)即抽刀！離她最近的便是老大。老大一夾馬肚，沖過去，猛勒韁！他騎術(shù)了得，那馬被他cao使著，就人立起來，兩只前蹄高高抬起，就要向那少女臉上踩去！

    少女卻身形一矮，就從馬肚下消失了。

    待馬蹄落地，老大已經(jīng)尋不見少女的身影。他立即抽刀，大喝：“哪里去了？”

    耳邊卻聽幾個(gè)弟兄驚叫：“大哥小心！”

    他心中一凜，卻終究晚了。兩只雪白的手已經(jīng)抱住了他的頭。那少女踩在他身后馬背上，一手抱他頭頂，一手抱他下頜，輕輕一扭……

    幾個(gè)人都聽到了脖子折斷的“咔吧”一聲。

    第68章 068

    人有一種奇怪的恐懼。

    如果看到一頭老虎吃掉了一頭大象，并不會覺得太過恐懼, 甚至?xí)X得理所當(dāng)然。但如果看到一條小蟲吃掉了一頭大象……往往就會毛骨悚然。

    老鼠此刻, 就毛骨悚然。

    馬兒在悠然吃草, 他的伙伴都伏在馬蹄邊, 死得不能再死了。而殺死他們的，是一個(gè)本該驚慌失措，柔弱哭泣的小少女。

    可她既不柔弱, 也不驚惶。只跟他們打了一個(gè)照面, 一句話都沒開口, 直接殺人。

    這比他們還過分。他們總還會先恐嚇幾句, 若是肥羊們乖乖的繳上財(cái)物，他們也不一定會趕盡殺絕。只有遇到反抗了，才會殺人。

    她、她怎么問也不問一句, 就殺人呢。

    “饒、饒命！”老鼠牙齒打著顫，躺在地上哀求，“求求你，饒了我……”

    楊五蹲在他身邊，一只手扼著他喉嚨, 冷漠的看著他。片刻前, 這個(gè)人還笑容猙獰, 目光yin邪, 計(jì)劃著先凌辱她，再拿她去換一場富貴。他所依仗，不過身強(qiáng)體壯, 手中有刀。

    現(xiàn)在強(qiáng)弱易位，他便抖如篩糠。

    “你們有多強(qiáng)？”楊五問。

    “什、什么……”老鼠牙關(guān)打戰(zhàn)，格格作響。

    “放在大多數(shù)人里，你們有多強(qiáng)？”楊五再問。

    老鼠依然不明所以，只發(fā)抖著，恐懼的看著她。

    “算了?！睏钗宓?，“問也問不明白。我自己去看吧?！?/br>
    她松開了扼著他咽喉的手。老鼠似乎終于松了口氣。因?yàn)樗囊粋€(gè)同伴就是被她捏碎喉骨而死的。

    楊五松開手，握拳，閃電般的在老鼠的左胸上一記錘擊。

    老鼠心臟碎裂，七竅流血而死。

    楊五把四匹馬攏在了一處。她看中了最強(qiáng)壯的那匹。那匹剛剛好正是老鼠的坐騎。

    這幾個(gè)男人身上，都帶著血腥味，從一開始，楊五就嗅到了。可她看中的那匹馬的身上，血腥味也很濃，刺鼻。

    她扯下馬鞍前的褡褳，將里面的東西往外倒。嘩啦啦一地金銀細(xì)軟，而后一只手“啪”的一聲落在了中間。

    那只手很白，一看就屬于一個(gè)保養(yǎng)得很好的女子。修長的手指上，戴著兩枚寶石戒指，都被擼到了半截。戒指卡在那里擼不下來，同伴們又怪他耽擱了時(shí)間，一疊聲的催促。老鼠就把那女子的手直接砍下來，揣著走了。

    楊五把那褡褳丟在地上，蓋住了那只已經(jīng)變了顏色的手。將三匹馬栓在后面，又將那幾人的兵刃都收進(jìn)臂釧。她翻身上馬，一夾馬肚，向前行去。

    路上，她取出一柄單刀，系在了腰上。這個(gè)世界不知大環(huán)境如何，但目前所見，至少這一條路上，顯然是不太平的。

    她在天黑之后，追上了前面的那群所謂“肥羊”。烏泱泱的看著有二三百人。雖在一處扎營休憩，篝火卻左一堆，右一堆的生了十來堆。各自圍群，顯然不是一伙。衣衫更是從絲綢到粗布，交通工具也是從馬車到驢、騾。牲口的數(shù)量明顯少于人數(shù)，顯然還有很多人是靠步行的。

    楊五一個(gè)人四匹馬出現(xiàn)在這里，頭裹著紗巾，身材纖細(xì)矮小，腰后卻橫著一柄刀。一到來便引得眾人注目，格外的扎眼。

    他們看到她，都面露詫異。看到她身后的刀，目錄警戒之意。

    但楊五并未進(jìn)入他們的圈子。她在離這大隊(duì)的人不遠(yuǎn)的地方，尋個(gè)干燥平坦之處，栓了馬，在一塊平坦微斜的大石上鋪了氈子。

    她在氈子上坐下，便解了頭上紗巾。

    眾人原本是偶爾投來目光，或看刀，或看馬，悄悄議論。待她解開紗巾露出臉，忽地就是一靜。許多道目光便齊齊的投了過來。

    楊五沒有在意那些目光。她長成這樣，除非打算天天蒙著臉，否則總要去面對眾人的目光。

    她自腰間摘下葫蘆，灌下一口瓊果汁。抬眼，向眾人掃去。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在她的回視之下，便一個(gè)個(gè)都轉(zhuǎn)了方向。

    楊五收起葫蘆，摘下了后腰懸著的刀，倉啷一聲拔了出來。這一聲，又引得不少人看過來，竊竊私語。楊五沒理會他們，細(xì)細(xì)的看了看這刀。

    很普通的刀，做工似乎還不及她丟落的那些兵刃。她起身尋了塊圓石，又坐回去，細(xì)細(xì)磨起刀來。

    一把刀，終究是震懾力不夠。

    孤身的美貌少女，數(shù)匹健馬，打動人心。便有幾個(gè)看著便面相輕浮的男子，溜達(dá)著兜圈子，漸漸湊了過來。

    “小娘子，怎么孤身一人？可是與家人走散了嗎？”他們笑嘻嘻的問。

    這幾人原就是游手好閑之徒，原也不一定相識，一路行來，臭味相投，自然而然就聚在一塊了。平日里在隊(duì)伍里小偷小摸，甚是招人討厭。只他們也怕犯了眾怒，被驅(qū)離隊(duì)伍。這年頭，孤身上路，著實(shí)不安全。才一直忍耐著，不敢太過。

    這突然出現(xiàn)的孤身美貌少女，與隊(duì)伍中人無親無故，豈不是天賜一注橫財(cái)。

    “這刀不錯(cuò)啊，小娘子哪里撿到的？”有個(gè)人膽子大，嬉皮笑臉的沖那柄刀伸出手去，“來，給哥哥看看?！?/br>
    眼前白光一閃，頭頂便忽然輕了。緊跟著便是斷發(fā)滑落，頭頂發(fā)髻，已經(jīng)被擦著頭皮齊齊的削掉。那無賴子猝不及防，嚇得跌坐在地。

    “滾?！睏钗宓?。

    幾人才明白，這美貌小娘子拿著刀，并非裝相嚇唬人，乃是有真功夫的。忙扶起跌倒那人，慌張退回到人群中去了。

    那些觀望之人，也很是松了一口氣。

    不愿惹事上身，可也不忍看這樣一個(gè)漂亮少女遭遇不測，幫還是不幫？著實(shí)叫人為難。幸好，她有自保的本領(lǐng)。

    楊五磨好了刀，收入鞘中。伸手入懷，“掏”出了那本《說文解字》，就著附近的火光翻看。

    待得時(shí)間晚了，人們紛紛躺下歇息，她收了書，也在大石上躺下。她露了一手，震懾了宵小，這一夜倒也平安無事。

    翌日清晨醒來，人聲嘈雜。洗漱的，翻撿行李的，孩子哭鬧的，直如身在鬧市。

    男人女人，分去兩邊不同的地方解手。楊五先去水源處取了水洗漱，而后去了女人們?nèi)サ牡胤揭步饬藗€(gè)手。待回來，便看到一個(gè)身著粗布短褐的中年男人圍著她那幾匹馬在轉(zhuǎn)，神色驚疑不定。

    楊五腳步頓了頓，走過去，道：“這位……有事？”

    男子見她回來，猶疑了一下，道：“這位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這會兒子身邊人來人往，兩人便移步到二十步開外的樹下。那中年人抱拳，道：“敢問姑娘，這幾匹馬，從何而來？”

    他穿著粗陋，說話卻文雅，氣度也好。若換件長衫，便是個(gè)儒雅的文士

    楊五便道：“有什么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