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草似是無比平靜的話，直接打破了艾爾利的幻想。

    “不是艾爾利的原因，是我，并不習(xí)慣將自己內(nèi)心真正的想法表露出來?！?/br>
    這也就是所謂的“偽裝”。

    從知曉艾爾利存在的那一天，感受到那沉重而壓抑的情感的那一天起，天草就在沉思中不斷地嘗試著讓自己代入。

    如今，從艾爾利口中探尋到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將之依次重演，也是為了更好地代入。

    他想弄明白始末，想知道這份情感萌發(fā)的原因，至少要追溯到其誕生的源頭，若是無法找到來源，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心安。

    自己肯定是最了解“自己”的那個人。天草最清楚不過，天草四郎時貞這個人，很難對特定的人或物產(chǎn)生“喜愛”的感情，更何況，如今他所體會到的，已經(jīng)明顯超越了“喜愛”，晉升到了“愛”的程度。

    這“愛”又無比沉痛，像是無數(shù)根時刻針扎于心的尖刺，讓他更深刻地感知到“失去”的痛苦。這份苦痛，即使在失而復(fù)得后的現(xiàn)在，也未能消去。

    如果不是歷經(jīng)了巨大的打擊，承受了足以烙印進靈魂的痛苦，天草四郎時貞就算愛上了誰，也不會輕易表露出來。

    他會隱藏，他會觀察，直到完完全全地確定，他能夠得到“擁有”的資格為止。

    “正因為，如今的我，是失去了你之后沒有任何記憶的我，唯一留下的情感不受如今的我的控制，才會如此貿(mào)然地顯露。真的，非常抱歉。”

    他在道歉，卻似乎并沒有多么真誠的歉意，那話音里反而盛滿了喜悅，他的雙眼更加明亮。

    “重演到這里，其實就可以結(jié)束了，因為我已經(jīng)找回了差點就被我丟掉的東西?！?/br>
    像是嗟嘆。

    又像是欣喜地宣告。

    “艾爾利……”

    “你是我的憧憬，我在這無法救贖的人間的信仰。”

    “我想……”

    永遠(yuǎn)地，守護你。

    不僅在現(xiàn)實的行動中，更在我心。

    第107章 番外3·3

    艾爾利又回到了他的花店。

    不是特異點世界已經(jīng)算是徹底消失了的那個, 而是他復(fù)活后，開在現(xiàn)實世界的“愛麗舍”。

    雖然跟天草約好了要將“過去”他們之間發(fā)生過的那些事情重新再做一遍，但進程只推進到大約三分之一的程度，就暫時性停下了。

    因為那之后的事情不是只有他們兩人能夠完成的，就比如，守著愛麗舍賣花……

    這個步驟在流星街肯定不能進行得下去，因為當(dāng)時他們開的是網(wǎng)店, 賣的還是事先不知情的會危害人生命的魔花——

    那一次是艾爾利的失誤，也在他心里留下了頗深的陰影，所以就不要再在流星街開一次網(wǎng)店了。

    剛好他自己已經(jīng)是正兒八經(jīng)的花店店主了, 讓天草暫時在冬木市留一段時間，幫幫他的忙，也可以算作將過去重演……吧。

    話雖這么說，實際上, 還是有一些不確定……不，其實應(yīng)該是猶豫。

    艾爾利有些不知道應(yīng)該用什么心態(tài)跟天草相處。

    很突然, 天草就不再他面前“偽裝”了。

    或許也算不上偽裝，只是在表面的快樂安寧生活還能持續(xù)的那段時間里，天草始終與他若即若離，將自己的心思和情緒隱藏得很深, 完全沒有露出端倪。

    而在如今，他忽然就不隱藏了，借著故地重游的這個獨處的機會，將他真正的想法, 他的心，全都揭露出來，給艾爾利看。

    可這又不是逼迫。用天草自己的話來說，也就是——

    “即使存在抹消也未能被一同帶走的我的感情，讓我終于可以拋下顧慮，把這些話說給你聽?！?/br>
    “只要看著你，我就仿佛看到了希望。那是我尋找了如此漫長的歲月，好不容易，才終于找到的一束光……所以，請你……”

    ——不要離開我。

    就發(fā)生在不久之前的記憶里，白發(fā)的少年……男人金色的眼瞳貼得這般近，就像是要將懇求和執(zhí)著的視線徹徹底底地也映入他不由得睜大的深藍(lán)眸子里。

    他的聲音輕得宛如呢喃，卻又無比真切地傳入了耳中。

    ——讓我看著你。

    ——這樣，靜靜地看著就好了。

    ……

    “……?。　?/br>
    許是因為思緒飄得太遠(yuǎn)，許久未能收回，艾爾利一時不注意，手指頭突然傳來了一點刺痛。

    艾爾利帶著殘留的愣怔低頭一看，原來是玫瑰花枝上的小小尖刺一下子扎進了手指的rou里。

    他連忙把花放到一旁，被扎到的指頭表面已經(jīng)滲出了血珠。血也在指腹匯集，在原本白得像是玉石般的手指間增添了一抹頗為鮮艷的顏色。

    這個時候，他本來是在給新到的這一批玫瑰扎上塑料包裝，打理得漂亮一些，剛好可以放到店里去賣。情人節(jié)就在明天，不管是把包裝好的玫瑰花單獨賣，還是再用心整理出一套玫瑰禮盒，都挺合適的。

    艾爾利算是一個非常隨意的店主了，即使開了這家花店，也不是很在意店里的生意好還是不好。

    然而，他的花店開了這么一段時間，除卻自己關(guān)門歇業(yè)的那一陣，基本上每一天，生意就沒有不好過。

    先是有人無意間逛到開在角落里的這家花店，起初并不覺得這家外表怎么看都很普通、甚至還挺簡陋的花店哪里值得在意，可出于好奇，便往沒有遮掩的店內(nèi)看了一眼。

    后面引發(fā)的熱鬧，就來源于本來很隨意的“這一眼”。

    只身一人開著這家小花店的店主，實在是太好看啦！

    雖然最先看到的只是一個背影，后來再轉(zhuǎn)過身，店主也戴著口罩，但是——

    青年身姿纖細(xì)，挽著藍(lán)色的長發(fā)，露出的藍(lán)色的眸子溫柔似水，光憑眉眼之間顯露出的不足本身萬一的風(fēng)情。

    他的年紀(jì)應(yīng)該不大，看上去特別年輕，可矛盾之處在于，似乎，旁人能從這個年輕又無比美麗的青年身上尋找到歲月沉淀已久的痕跡。

    有時間，或是有機會的話，店主很樂意和上門選花的客人聊上幾句。

    這時候另一個讓人不由得沉醉的優(yōu)點又暴露出來了，他的聲音也好聽極了，和他沉靜的眼睛一樣柔和。而且，他不止本人溫柔，經(jīng)由他手的那些嬌嫩的花兒們，似乎也沾染上了能讓人輕松愉快的氣息……

    這就是艾爾利都沒怎么正式宣傳，花店的生意還是相當(dāng)不錯的根本原因。

    最先的寥寥幾個客人就是最好的宣傳，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有想看新奇或是來瞧瞧店主是不是真的很好看的新客人到來。

    有不少顧客打著買花的名義想跟店主搭訕，亦或是想光明正大或是悄悄地拍一張照。對于前者，艾爾利很高興能跟顧客們聊天，從來都不會拒絕，但對于后者，尤其是類似于要幫他宣傳的要求，他一般都是婉拒。

    “謝謝你們，不過，就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否則顧客太多了，我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啦?！?/br>
    他也確實覺得保持現(xiàn)狀很好。雖然有時候也挺忙，但總體來說，他很輕松，整日和花兒們待在一起，也很高興。

    迦勒底那邊的熟人們偶爾會過來，但最近，似乎又發(fā)現(xiàn)了新的特異點，連帶著一群人都繁忙了起來，短時間內(nèi)是抽不出空專程到日本來的。

    而且……除了寥寥幾個人，大家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了。

    艾爾利前不久剛把花店的位置換了換，搬到了更偏的地方，但店內(nèi)的面積倒是大了好幾倍，可以讓他放開手腳將自己的花店布置得更精美，至少不會像最開始那么簡陋不起眼。同時，門也不再是沉重得他很難按到底的卷閘門，換成了推拉的玻璃門，也方便了不少。

    安靜。

    很安靜。

    外面似乎下雪了?；ǖ甑亩牵瑺柪煌庀碌男d內(nèi)還亮著明晃晃的燈，門窗將外界的寒冷與屋內(nèi)的溫暖想隔絕。

    現(xiàn)在，回歸前面的話題。艾爾利正趁著情人節(jié)前一天晚上的時間，抓緊包裝打算扎成一束束擺在門口的情人節(jié)玫瑰，手指被玫瑰花的尖刺扎了這一下，算是他擅自出神需要付出的代價。

    他當(dāng)然也沒在意這么一點小傷口，第一反應(yīng)還是先將玫瑰暫時往腿上放放，然后，才下意識地想著抬手，把還在流血的手指含進嘴里，權(quán)當(dāng)做用這種方式止血了。

    然而，手指剛剛伸出，卻意外地被半途攔下。

    “怎么這么不小心?！币粋€稍帶責(zé)備的聲音這么說著，表現(xiàn)出的更多是擔(dān)憂和心疼，“也別這樣含著，稍等，我記得止血貼是在……”

    很快，連一直住在這里的艾爾利自己都不知道放到哪里了的止血貼和酒精，就被剛好來訪的天草精準(zhǔn)地找了出來。

    天草極其細(xì)心地先給那小得幾乎看不見的傷口消毒，隨后才更為細(xì)致地把止血貼撕下來，在艾爾利的指頭上纏繞了一圈。

    這么做著的時候，他彎下腰，白色的額發(fā)垂了下來，卻沒遮掩住全神貫注、如對待心愛的易碎物品般輕柔而珍惜的視線。

    在天草小心地幫他包手指的時候，艾爾利一直看著他的臉，不知為何，在燈光下，本應(yīng)清澈的眼睛卻仿佛浮起了淺淺的灰暗。

    “你怎么來了？”

    他問。

    “不是一個月前就說好了嗎。”

    天草還沒有將他的手指放開，目光停留在還留有不少血色的指尖，注意力似乎離得遠(yuǎn)了，但口中仍在說:“將以前的事情重新、完整地再做一遍，之前停在了一起開花店的步驟。我記在心里，一直都沒忘?！?/br>
    “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提前做完了master分給我的工作，現(xiàn)在，我又奉。master之命，來完成新的任務(wù)了?！?/br>
    艾爾利微怔，下意識地問:“什么任務(wù)……與我，有關(guān)嗎？”

    “是的?！碧觳菔諗苛诵θ?，忽然正色道。

    他本來是彎著腰，用頗為費力的姿勢幫艾爾利包扎，也將自己的身體帶來的陰影全都落到艾爾利的身上。

    現(xiàn)在，在艾爾利驚異的目光中，白發(fā)的男人放棄了單獨那一根手指，轉(zhuǎn)而輕柔地將他的兩手緊握。

    艾爾利是坐著的，而天草則是跨坐在了他的腿上，虔誠地——無比虔誠地親吻他的指尖。

    先前受傷的那一處得到了最大的重視，因為英靈的嘴唇最終就停留在了那里，低沉的話音便從指縫漏出，傳到眼神終是變得復(fù)雜的艾爾利耳里。

    “請……不要離開我。”

    這句話，在一個月前，他就已經(jīng)說過了。

    只是，這一次與之前相比，似乎更加沉重。

    “寬容的master許了我一個長假?！?/br>
    ——并且，給了我這個一定要與你相伴的“任務(wù)”。

    “請你允許我留下，讓我們在把過去的事情，重新做一遍——可以嗎？”

    近在咫尺的天草的眼里甚至浮現(xiàn)出了將自己放得更低的懇求，艾爾利的心不得不被觸動，涌出了酸楚的滋味。

    他很少拒絕別人的請求。除了后來覺醒了“信念”，一定要堅守的那幾件事，亦或者，幾乎沒有拒絕過。

    一個月前，天草的這個請求，他卻既沒有答應(yīng)，也沒能拒絕。

    心里實際上是想拒絕的，但那些話語在出口之前，就因為眼前這個男人似是蘊藏著悲哀的視線而停滯，隨即無可奈何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