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一到練功時間,就是再香的飯菜也撼不了仇韶心中半點漣漪。 獨孤風(fēng)這會還呆呆沒反應(yīng)過來,牧謹之卻早已聯(lián)系上下文,領(lǐng)會到了其中意思。 獨孤風(fēng)問:“哎……教主是什么意思啊,是在怪你粗心大意嗎?” 獨孤風(fēng)也挺為牧護法鞠一把辛酸淚的,好好的頭發(fā)沒了一截就算了,剛剛還被仇教主那么聲色俱厲的批了一頓,真是聞著傷心見者流淚啊,可這牧護法卻跟個沒事人一樣,將盤子里還剩下的菜渣倒在碗里繼續(xù)喝粥,感覺神清氣爽,心情好得不得了的樣子。 “教主的意思,是叮囑我以后要小心點?!?/br> 仔細去聽,獨孤風(fēng)還覺得對方語氣里帶著點那么小得意的姿態(tài)。 “叮囑……” 獨孤風(fēng)簡直不知該怎么來面對這個詞,是他太遲鈍了嗎,為什么從頭到尾都沒看出仇教主是在叮囑人! 叮囑,不應(yīng)該是言深意切的么,不應(yīng)該是溫言款款的嗎,剛剛讓他雞皮都豎起來的感覺根本與叮囑絲毫都不沾邊吧,說兇案一觸即發(fā)還差不多! 他僵硬重復(fù):“?!嵌趩幔俊?/br> 牧謹之反問:“不然呢?” “額……”獨孤風(fēng)決定換個話題:“牧護法昨夜是去林里了?是出了什么事嗎?” “不過是頭野獸罷了,但出門在外還是要更小心些。”牧謹之瞥了眼獨孤風(fēng),若有若無提醒了句。 “獨孤少俠可知道白教中有句警句?” “???” “善泳者溺,粗心者死?!?/br> 看獨孤風(fēng)臉色越發(fā)煞白,牧謹之擦擦手,搭在對方肩頭,獨孤風(fēng)莫名打了個冷戰(zhàn),覺得牧護法那雙溫柔可親的眼睛像雙含笑的鷹眼:“獨孤兄弟,這一路你也應(yīng)該看得出,我們教主呢,是極少極少出門的,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 仇韶練完功下來,發(fā)現(xiàn)一直像跟屁蟲跟在一邊的獨孤風(fēng)沒了蹤影,他本要給教中諸人寫信,可又不怎么擅長舞文弄墨,想自己動嘴皮別人揮筆桿,可偏偏在最需要獨孤風(fēng)的時候,這小子跑不見了! 仇韶出教前,吳凌與長老就與他約法三章過,出門在外,幾日就要寫家書回去報平安,連紙筆都塞在行李最顯眼的地方,仇韶最怕被這些人聯(lián)合嘮叨,只好硬著頭皮攤開紙筆,讓守在外頭的牧謹之磨好墨送上來。 牧謹之送上墨水后也不走,在門口溫良親切地問:“尊主需要下屬來代筆嗎?屬下的字還是不差的?!?/br> 門砰的砸來即刻關(guān)了個密不透風(fēng),牧謹之摸了下鼻子,只是笑了笑,隨后找來客站掌柜,塞過去一塊銀子,讓他下午找個信使過來。 掌柜是對這兩位白教貴人是有喜又怕,喜的是銀子多,怕的是拳頭硬,接了銀子后連連稱是,保證一會就叫送信的人過來。 掌柜旁敲側(cè)擊的打聽:“那……那兩位爺是要接著住還是……” 牧謹之笑容加深,回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就快了三字,便轉(zhuǎn)身上了樓。 房內(nèi),一地紙團,好不狼藉。 仇韶拿刀,是鐵打的萬夫莫敵,但一旦拿筆,就像逼黛玉去揮金箍棒一樣,著實是難為人。 毛筆被局促地提停在離紙一個筆尖的距離上,仇教主心力交瘁。 第39章 第三十六計 就算昧著良心,也不能不承認牧謹之這手字的確是好。 字不能比,字筆字得扔。牧謹之這手字形險勁秀拔,筆挾風(fēng)勢似鷹隼摩空,看得仇韶心頭五味雜陳,再加上之前自己的珠玉在前,難免會讓人聯(lián)想到一些類似胸?zé)o點墨的詞語。 人都有趨利避害的天性,強勢如仇韶也不例外,他不大愿意承認自己當(dāng)年的不學(xué)無術(shù),不,若真要說起,那也并不是當(dāng)年自己的錯,人家習(xí)字是意在筆先,用其鋒力透紙背,他也差不多是這樣,只不過是不僅連紙,而是連紙下的書案一并透裂了。 就那回起教書先生就不怎么督促仇韶習(xí)字讀書了,正所謂子不教父之過,又因一日為師終為父,故自己如今的尷尬全都是當(dāng)年先生種的孽,與自己并無多大干系。 仇韶掀起眼皮瞅了瞅提筆端坐,寫的有模有樣的男人。 “哼,字倒勉勉強強,看來文如其人這句話說得也不怎么準(zhǔn)?!?/br> 沒想到牧謹之居然十分贊同,還很心有同感地點起頭,仿佛半點諷刺的意味都沒體味到,還一副酒逢千杯少難得遇知音的表情,視線在仇韶臉上慎重地溜了一圈,饒是仇韶也被看愣了下。 “的確啊,這字哪能如人呢?!?/br> “…………” 牧謹之微笑,簡直不能再贊同,就差拍手以示贊許了:“教主說的簡直太一語中的了?!?/br> 仇韶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時差點沒被氣岔。 仇教主不著痕跡將遺漏在桌下的紙團毀尸滅跡,他力度掌握的好,面無表情地借著衣擺的遮掩將尤沾墨跡的紙團便飛快,并且低調(diào)地直線踢入床底,那一邊牧謹之也落下最后一筆,他上下審視檢查了一番,問仇韶還有沒有要添的話。 仇韶想了想,其實他還有,但都是一路雞毛蒜皮不能訴之以外人所之的煩人事,便找了個借口兼且過河拆橋想趕緊趕這個不討他喜歡的人離開:“報個平安就用如此多筆墨,本座以為只有三姑六婆才會如此事無巨細?!?/br> 牧謹之居然還跟他探討起來:“也不光是三姑六婆,其實嘛,當(dāng)相愛的人聊寫衷腸,魚傳尺素時也得這樣才行,思念著什么人的時候,自然會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吃的香不香,越瑣碎越好,哪怕是旁人眼里的丁點的小事,在有情人眼里也是天大的事,家人是如此,情人嘛,大抵也是這樣吧?!?/br> 就知道,從這個人嘴里聽到的話全是自己壓根懶得理會的廢言廢語,仇韶斂下一臉嫌惡,訓(xùn)斥:“浪費時間在兒女情長上,難怪武藝停滯不前,混混度日!” 半個時辰后,信使在客棧門口收好信件,騎馬絕塵揚塵朝白教的方向奔去,仇韶只覺自己這心頭苦巴巴的念想也像那馬帶出的風(fēng),特風(fēng)馳電掣地往教中的方向撒腿兒,他一言不發(fā)、視若無睹繞開牧謹之上二樓,牧謹之的房間與他不是一層,卻也一聲不響地跟上,還叫住他。 “教主,您留步?!蹦林斨荒樥?jīng):“您剛剛在房間講的話我想了下,真是特別受益匪淺,不瞞您說吧,我這手還馬馬虎虎的字啊就是當(dāng)年與人鴻雁傳書時練的,您說得對,我早該珍惜光陰勵精圖治,少寫信,多習(xí)武,所以,以后就麻煩教主您多抽點時間監(jiān)督管教下屬了?!?/br> 仇韶腳下一頓,“你說什么?!?/br> 牧謹之以為他沒聽清,故又重復(fù)道:“麻煩您管教我了?!?/br> 仇韶卻像聽到什么不可思議之事,世上居然有人與牧謹之這種小jian小惡陰險狡詐之徒鴻雁傳書過?那可真是勇人壯舉,非一般人物能受得了的。 仇韶一直認為若有兩軍對陣,派牧謹之一個人去沖鋒當(dāng)先行軍是最好的了,反正牧謹之這氣死人不償命的嘴上功夫有語刃敵將的能耐,男怕入錯行,牧謹之?dāng)[他們白教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仇韶只淡聲道:“能與牧護法鴻雁傳書,本座當(dāng)真佩服之極,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有如此大能耐?!?/br> 看吧看吧,仇韶頓時覺得自己掰回一城了,前一刻受的悶氣頃刻間煙消云散,果然術(shù)業(yè)有專攻,好看的字都是荒廢在時光上嬌鶯媚柳的草,強者的紫禁之巔上寸草不生,所以他是絕不稀罕的。 牧謹之的笑而不答,單手擱在腰間佩劍之上,晃晃悠悠地搖著,像是回憶太深,深在一汪剪不斷理還亂的海草中,被纏得寸步難行,半天使人緩不出新鮮的氣。 良久,牧謹之才似吐出這口陳年舊事,他神色依舊。 “嗯,這點教主說的不錯,他能耐很大,所以屬下總是討人嫌。”牧謹之說到這,輕笑著看著仇韶,他眼神自如坦蕩,看不出究竟有幾分傷幾分悲。 “但屬下總是一廂情愿的寫了下去,有句話叫做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知教主信不信這句話呢?” “本座不信?!?/br> 仇韶干脆地沒有留一點溫情的余地。 牧謹之眉頭舒朗而開,似是被忽然扔進沸水里的茶葉被燙得強撐而開,姿態(tài)優(yōu)雅,卻帶著難以言明的疼。 這時,卻聽仇韶硬聲道。 “金石開不開,看的不是心意——” 只見眼前衣袖流金云紋輕晃,原來是仇韶猛地抬起右手,他單手握拳,聚攏的五指素凈修長,指甲圓潤如貝,卻有種毀天滅地滅鬼殺佛的恐嚇力。 “是實力?!?/br> 第40章 三十七計 古人言,不精不誠,不能動人。 但一個人,又為何要花費有限的精力時間去打動另一個與自己毫無干系的人呢? 仇韶不懂,也不大想懂,他挺想對牧謹之口中的挫敗過去報以最誠摯的落井下石,但奈何本性純善看不得俗人為俗事苦惱,故而好心提點一番,望牧謹之好自為之,趕緊醍醐灌頂是好。 仇韶直到洗漱完畢也沒見到跟班的影兒,他枕著自己手臂側(cè)臥睡了一宿,約莫是睡前聽了牧謹之那頓有的沒的,入睡后難得的還做了個短促的夢。 夢里他還小,因為視線外的一切都需要他仰頭方能夠到,他沉默的維持著圍抱的姿態(tài)緊緊勒住大人的小腿,為了增加力量還手扣手,比出鍋不久熱騰騰的糖汁還要粘。 他繼續(xù)仰頭,下巴昂得高高的,他看見許多人,原來長老們臉上橫生的皺紋并不是天生就有,他們圍繞在一起,大家有的在笑,有的在淳淳叮囑,但所有人神色都輕松自如,時不時爆發(fā)出爽朗的歡笑。 “哎呀哎呀,小教主又在生氣啦!” 所有人都低頭看他,因為腦袋太多,壓壓一片,像極了黑云壓城城欲摧。 他抿著嘴,以持之以恒的沉默對抗大人們的調(diào)笑。 這時,他抱著的人彎腰下身,一上一下,與他的視線撞個正著?!霸趺崔k,阿爹要出發(fā)了哦?!?/br> 視線里的父親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意氣風(fēng)發(fā),掌間溫和,一點一點的摩挲過他的腦袋。 手指上癢癢的,那是父親想讓他放手的方式,哪怕是橫行天下正值壯年的仇景,在幼子面前也是束手無策,力氣都成了絆腳石,生怕自己力氣太大,所以落到實處的那點程度就如隔靴搔癢,起不到半點作用。 仇韶太小了,又有恃寵而驕的天分,壓根什么都不怕,還越發(fā)收緊手臂。 “不要?!?/br> 父親似乎對他的毅力感到了某種程度的困擾,甚為苦惱地笑說?!靶」怨?,我們不撒嬌了好嗎?” “不好。” 耳邊又是一番躁動,賴著不走的長輩們還在笑,笑聲似乎是夢中唯一的布景,他不懂為什么大人們能如此愉悅,明明他就要與父親分離了。 一想到見不到父親,全身每一塊地方都疼得難以言喻,窒息的痛苦滅頂而來,讓人忍不下哭的沖動。 沒有辦法,哪怕是再出世的天才,也有忍不下眼淚的年紀(jì)。 “哎,我的小魔頭啊……” 父親的聲音滲出了夢境,仿佛真實存在的徘徊在耳邊,仇韶迷迷瞪瞪睜開眼,只覺眼睛干得厲害,原來半夜沒關(guān)好窗,清早的一縷日光不斜不歪的撞在臉上,他反手搭在眼睛上,心想世人都說酒是好東西,都是大錯特錯。 夢才是。 “……怎么是你?!?/br> 牧謹之從仇韶打開的那點門縫里側(cè)身擠了進房,他放下洗臉盆,一夜的休整又讓他顯得神采奕奕,沒半點頹感。 “沒辦法啊,獨孤風(fēng)這小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尊主記得他說過要去哪兒么?” 仇韶盤腿坐會床沿邊上,腦子昏沉沉的,牧謹之在他面前忙來走去,仇韶覺得自己大概真是睡昏了頭,居然覺得這會牧謹之這會挺像以前自己房檐下筑過巢的那只鳥,認真又忙碌的一點一點銜著不知從哪里弄來的雜草碎泥,愣是有模有樣的拼湊成了一個巢。 “……罷了?!?/br> 仇韶懶懶道:“估計是走了,那就讓他走?!?/br> 而最后那個小小的,堪堪能遮風(fēng)擋雨的小巢最后的結(jié)果又是如何? 不過也是巢空鳥散吧。 所以在牧謹之提出回教中再等消息的提議后,仇韶默許了,他要去西域本就一意孤行,如今相思堂忽遇此事,他白教不怕事,卻也不惹事,他不能貿(mào)然拿教中數(shù)千子弟做賭注去涉入一些本與他們無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