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江湖事江湖手段，絕不牽涉?zhèn)o辜之人。

    一旦壞了規(guī)矩，誰都得付出代價。

    包括自己。

    起死回生自然是一場騙局。

    相思堂秘術(shù)便是利用蠱蟲cao縱人體，讓人“復(fù)活”后坐臥言行一切如常，除了不會思考，他們所謂復(fù)活后的人就是一具具沒有靈魂的提線人偶。

    秘術(shù)只傳每代圣女，也只有圣女才能制作出最近乎“人”的人偶。

    直到三十年前圣女與仇父一見鐘情，叛逃后相思堂不敵白教威勢，相思堂秘術(shù)之法至此就斷了頭。

    “想必這些年雁沙行想盡辦法恢復(fù)秘術(shù)，所以才抓了那么多孩童，畢竟相比成人，小孩的筋骨還未定型控制起來的難度最低，他們從關(guān)外一路南下，想必受害的地方遠不止烏縣一處，教主你看?！?/br>
    牧謹(jǐn)之用內(nèi)力打進那幾名孩童身上，順著他手掌移動，青白皮膚內(nèi)部輕微顫動著，仇韶舉過燭燈一照，皮下赫然已拱出一坨rou疙瘩，且以rou眼可見速度越變越大，從原本幼童指甲尺寸漲至小個拳頭大小，撐得皮膚薄成一線幾欲漲裂，哪怕小童這會沒意識，也被疼得全身抖如篩糠。

    隔著燭光依稀可見一波波黑影交疊蠕動，蠱蟲對仇韶的氣息格外敏感，仇韶用指甲劃破手指試探，果然一點點血腥味就讓蠱蟲無比躁動。

    很顯然，這些游走在人體的蠱蟲，就是幕后cao縱者手頭的木偶線。

    牧謹(jǐn)之目光移向仇韶身上：“看來雁沙行沒有說謊，這些蟲子都被圣女的血飼養(yǎng)長大的，所以才有圣女能cao控秘術(shù)的傳聞，他們讓人偶行動自如的最好辦法就是讓蟲子直接進活人體內(nèi)，一點點吞噬融合進而替代，而死的越久的尸體約僵硬，cao控起來難度就越大，我想雁沙行急于南下找教主您，一是想要用起死回生來騙您做靠山，二是想伺機獲得您的血來找能完美cao控蠱蟲的辦法吧?！?/br>
    如今內(nèi)力無法逼出蠱蟲，谷神醫(yī)年邁，哪怕立刻出發(fā)，也要最遲后日早才能從教中趕到。

    “你們退下?！背鹕氐溃耗林?jǐn)之，你留下?！?/br>
    仇韶把人叫到一間空房，牧謹(jǐn)之正關(guān)好門，就聽背后一陣窸窣聲，頃刻間，仇韶已褪掉衣袍，正赤著上半身，牧謹(jǐn)之眼瞳微縮，手還擱在門栓處，表情有些勉強：“尊主，您這是做什么？”

    仇韶站得靠窗，暴雨寒風(fēng)盡數(shù)打在這具軀體上，雨水順著胸膛腰腹的紋理漫下。

    “你來行刑，一人十鞭，這兒有四人，先打四十?！背鹕厥掷镂罩讲沤掏綔?zhǔn)備的刺鞭，誰犯教規(guī)誰領(lǐng)罰，下至入門弟子上至護法長老誰也不能例外。

    牧謹(jǐn)之不接，背抵在門邊，瞧了眼那執(zhí)法鞭周身布滿得刺鱗：“尊主為何選我？”

    “本尊……今日冤枉了你，你心中有氣。”屋外雨聲驟大，仇韶的聲音漸漸高起：“正好一并還你了！”

    為何選他，仇韶自己也說不清原因。

    他只當(dāng)自己做錯了，見牧謹(jǐn)之似難以釋懷，無端端就心生出想補償對方的念頭。

    這就是仇韶能想到的，最真誠，快捷的道歉方式了。

    說對不起三個字很難么？對著旁人或許可以，但對著牧謹(jǐn)之偏偏不行。

    房內(nèi)無光，只有穿過窗欞呼嘯而來的風(fēng)雨聲，仇韶眼簾上濕漉漉的，這讓他有些瞧不清牧謹(jǐn)之的表情，牧謹(jǐn)之幾步上前接過鞭子，不過下一刻就隨手扔到一旁。

    第48章 第四十五計

    好難呼吸。

    這是仇韶此刻腦海里唯一的念頭。

    兩人只要離得越近，胸腔里失衡的感覺就越強烈，像小時候第一次坐在高蹺上時一樣，心被顛得一上一下全沒章法，那么一點的高度，那么近一點的距離，卻讓人心生出慌不擇路，無處可逃的怯意。

    “……欠的賬，屬下都會記得的，尊主要還的話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再說了。

    牧謹(jǐn)之說著，順勢傾過身子。

    仇韶渾身一震。

    手與仇韶擦肩而過，不過沒碰上分毫，牧謹(jǐn)之順手把窗欞關(guān)上。

    “現(xiàn)在正是亡羊補牢的好時候，傷了您，豈不是更耽誤事？”

    話戛然而止，因為四周騰起一股潮濕的熱氣，布滿水氣的身體在不受控制的內(nèi)力外溢下蒸出一縷縷的白氣，牧謹(jǐn)之表情微窒，仇韶更是憤惱難當(dāng)，他定是走火入魔了，此刻內(nèi)力跟萬匹脫韁野馬在撒蹄狂奔——

    他壓不下來，雨水是冷的，但身體又熱得不成樣，仇韶一掌把人揮走，才覺鼻腔有了一絲涼意，持起鞭子泄憤般凌空打下，硬生生劈穿地板！

    “再問一次，你打還是不打！”

    牧謹(jǐn)之?dāng)偸?，很平靜反問：“屬下實在不明白，為何辣手摧主的事您都得屬下來干？”

    仇韶被問得一怔，覺得這話里有話，隱約藏著一絲怨氣。

    “執(zhí)法長老的活，屬下不能做，再說，屬下也不擅用鞭，尊主若真覺得屬下受了委屈，那屬下用自己的方法來如何？”

    仇韶持鞭未動，但見牧謹(jǐn)之抬手，掌心朝內(nèi)沖自己而來。

    仇韶早已做好被一掌拍心的準(zhǔn)備，他一絲不茍的站定在原地，說來可笑，這是他生平頭次一動不動被人揍，若真?zhèn)鞒鋈?，一世臉面必將丟干掉盡。

    明明出教前是鐵了心要鏟除對方的，仇韶從沒懷疑過自己的決心。

    殺一個人而已，多簡單的事，磨磨蹭蹭了那么久，自己怎么就下不了手呢。

    再說了，他是給了牧謹(jǐn)之冤枉氣，但誰要他們自以為是的聯(lián)合欺主？真算起賬來，牧謹(jǐn)之哪有立場給他臉色？

    他還沒計較牧謹(jǐn)之身為一教護法，卻與武林盟主相交過密的事！

    掌風(fēng)忽至，仇韶合眼，微微屏了呼吸。

    罷了……就當(dāng)自己病入膏肓了吧。

    對方手掌停在自己臉頰邊，下一刻臉頰一熱，竟是被輕輕拍了一下臉。

    這力道，說白了就跟清風(fēng)拂面差不多，仇韶卻反應(yīng)極大，猛地后退一大步。

    “你剛剛做什么！”

    “應(yīng)您的要求，打人啊?！蹦林?jǐn)之揚了揚手。

    仇韶滿臉不寒而栗：“本尊叫你打你就打，這種應(yīng)付算什么——你，你想做什么！”

    牧謹(jǐn)之停了停解衣袍的動作，理所當(dāng)然的解釋：“如您所見，脫衣服?！?/br>
    仇韶倒吸一口冷氣，跟大白天烈日頂下見鬼似的，胸腔里頓時又冷又熱又辣又燙，不知對方意欲何為，眨眼間，牧謹(jǐn)之已褪下外袍，論個頭他比仇韶要高，肩膀?qū)掗煟瑥男靥牌鹁返募ou線條有力的收進窄髖里，身材當(dāng)真是好得鶴立雞群萬里挑一。

    牧謹(jǐn)之往前一步：“失禮了?！?/br>
    仇韶握緊皮鞭，掌心熱出了一手汗，但牧謹(jǐn)之動作極快，像知道這鞭隨時要揮過來似得，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披在仇韶身上。

    “先披著，外頭那么多兄弟，尊主您這衣衫不整的出去，多不成體統(tǒng)。”

    也是不巧，老鴇這會在清點房內(nèi)損失，就在附近，一聽到地板穿洞的聲，心急火燎要闖進。

    門開了一半，被一記掌風(fēng)又拍了回去。

    仇韶：“走開！”

    老鴇哎喲數(shù)聲，捂著被撞上的鼻子，連連說打擾您，您二位繼續(xù)啊！

    她眼利索著呢，縱橫風(fēng)月界幾十載，什么場面沒見過，只消一眼就全明白過來了。

    她就說呢，一群大老爺們來溫柔窟里不干正事，原因就在這吶！

    第49章 四十六計

    暴雨過后，無月無星。

    石板地上濕漉漉的，積了一灘灘的水，白虎堂主已將幾個孩子的身份調(diào)查清楚，原來相思堂將孩童抓到深山里做研究，卻沒料到隨著仇韶到來“尸童”體內(nèi)蠱蟲開始躁動不安，反應(yīng)最大的那五名孩童在失控后重傷守衛(wèi)逃出森林，被巡邏的教徒碰個正著。

    仇韶?fù)Q了一身衣物，略有疲意的走出小樓，鼻尖濃郁的血腥氣一點點被寒風(fēng)吹散，聽著白堂主的匯報，仇韶才后知后覺的想起，其中一家丟孩子的就住在這幾日他落腳客棧后頭的小巷里，每晚打坐時都能聽到夜晚婦人低低哭泣的聲音。

    白堂主看仇韶有點失神，不免擔(dān)心：“教主？”

    仇韶單手撐在樹身上，來回摩挲了幾下，他聲啞如沙：“本尊在想，如果雁沙行不是急于獲得本尊信任，是不是這些小孩的命運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白堂主一大老粗，頓時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這……話也不能這么說，這幫陰德的玩意就是歹毒估計在關(guān)外也禍害了不少人，不然怎么會來投奔教主你——哎，我覺得吧，這都是命?！?/br>
    不是這樣的。

    仇韶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的軟肋被人知道，雁沙行又哪來的底氣蒙蔽他，當(dāng)一個人太迫切想知道真相的時候，這種欲望就已經(jīng)是別人眼中的把柄了。

    他太想知道父親死亡的真相，太想讓他回來了。

    人的念想多了，就成了執(zhí)念。

    執(zhí)念多了，便生心魔。

    所以這個時候，一旦有人遞出些許誘餌，哪怕知道漏洞百出不可相信，也抵不過心里深處那個微弱，卻從未散去的聲音：

    萬一呢。

    萬分之一的可能，如果是真的呢。

    這就是欲念，所以他的一念之差就成了惡念的幫兇。

    正因為有惡念，才會生出如此邪惡的秘術(shù)，才會從成百上中選出最適合養(yǎng)蠱的少女，什么狗屁的圣女，就是一尊尊牟利的容器，傀儡罷了，在沒被父親帶走之前，母親就是與這些蟲子為伍被困成奴？

    養(yǎng)蠱的圣女大多活不過三十，對，母親不就是誕下他不久后便暴斃的。

    所以教內(nèi)長老都對母親諱莫如深，就是這個原因嗎？

    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響起仇韶的余光中，兩個身材欣長的身影之從二樓快步而下，周野與牧謹(jǐn)之臉色異常嚴(yán)峻的神色已經(jīng)說明，他們帶來的是個壞消息。

    “怎么，他可說了驅(qū)趕蠱蟲的方法了？”

    那蠱蟲邪門得很，用內(nèi)力逼不出，用血利誘也不出，仇韶情緒不穩(wěn)，審訊過半他便被周野連哄帶騙的請了出來，倒不是姓雁的骨子硬仇韶拿他沒辦法，而是仇韶掌握不好分寸，容易事還沒問全人就斷成截碎成粉了。

    仇韶很不放心，牧謹(jǐn)之是個愛動嘴皮的，周野貴為武林盟主又老愛談些家國大義仁者無敵，誰曉得他們會不會棄武投文試圖以理動人？

    “沒有，他說根本沒有將蠱蟲引出的辦法——這一點不像在騙人?！蹦林?jǐn)之看仇韶滿臉半信半疑，保證道：“如果他有半點隱瞞也逃不過我與周盟主的眼睛，尊主，剩下的孩童還被關(guān)在離烏縣百余里外的深山里，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白堂主，組織在場所有教徒入林搜索，蠱蟲一旦植入活人體內(nèi)三十天之后就能徹底將人尸化，那時候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他們。”

    沒有了平日隨意不經(jīng)做掩飾，牧謹(jǐn)之身上氣勢莫名的駭人起來，凜若冰霜，他的視線掃過眾人，包括仇韶，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力。

    “記住，要救他們，我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烏縣找不到快馬，三人不敢耽誤時間，用輕功夜奔百里路直奔西北外的深山老林。

    那片浩瀚林海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囚林”，百年前王朝交替時這邊打過仗，尸橫遍野三十萬無人管全扔進山里，近百年來已完全成為人跡罕至的荒蕪之地。

    在江湖人中牧謹(jǐn)之算是很博識洽聞的，所在教內(nèi)也尤其受年輕教徒追捧，極少有他不知道的事，這點仇韶深有體會，兩人出教以來，哪怕是半路途徑條小河，牧謹(jǐn)之都定能依次為由講出一兩個俏皮的趣事，只是今夜他格外的沉默，幾句話簡言意駭介紹完情況，指了指前方。

    “尊主，周盟主，再往里走就是囚林。”

    三人在一處視野最好的崖邊收住腳步，仇韶舉目看去，夜幕四合，密林在黑夜中如同一張被塞得凹凸不平的巨網(wǎng)，偶有狼嚎聲竄出，周野建議在林外破廟里稍作歇息，等天亮后再入。

    仇韶遇事容易著急，哪還等得住，恨不得立刻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