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青煙散去,沒有了那點光,兩道黑影沒有了顧及,一前一后猛地從縫隙竄出,快得在墓道里掀起一陣陰風。 牧謹之要的就是速戰(zhàn)速決,黑暗中,牧謹之先一步松開手,縱身迎向當頭撲來的黑影。 仇韶聽聲辯位,他從不用特殊的暗器,那些世間精巧的,毒辣的暗器在他用來與隨手撿取的石頭沒有任何差別。 彈指間幾快石碎飛向四周,叮叮數(shù)聲剮在結實的墓墻上,一時間激起火星四濺,留下一道道鋒利得深痕,尸童沒有分辨的能力頓時失了準頭,牧謹之趁此機會用劍柄擊向尸童周身三十六xue,他的動作快穩(wěn)狠準,一手點xue的功夫堪稱行云流水,眨眼的功夫便用繩索把兩人給五花大綁起來。 “尊主與屬下真是配合默契啊。”牧謹之拍拍手掌,笑著站起來。 再度點起火,神色自如,不再提牽手的事了。 也是,都都到這兒了,若還是怕,那真讓人笑掉大牙。 垂下的手還帶著熱氣,仇韶瞥了一眼,見牧謹之先一步推開石門,這才不露神色的將手掌貼在衣上,一點點蹭掉上頭的熱度。 “尊主,里頭還有人!”牧謹之高聲喚道。 仇韶四下一打量著,只見墓室內除了中央的棺木還在,其余的地方放著十數(shù)個精鐵煉制成的方籠,大多籠里空無一物,只有幾間里還蜷縮著小孩,年紀都在六七歲的樣子,應該剛被植入蠱蟲沒幾日,都昏迷著,皮膚青白,呼吸微弱,嘴唇紅彤彤的。 籠外血跡斑斑,還有一兩只野兔的尸體。 “這幾個得趕緊帶回去?!蹦林斨畤@了口氣,神色嚴峻:“看樣子,那兩個尸童每天都會帶食物回來給他們,才吊著一口氣。” 籠口上著鎖,沒有鑰匙的話,只有來硬的,仇韶正要用力,牧謹之阻止道:“尊主,還是我來吧。” 仇韶印象中這是頭次見牧謹之拔劍,他以前還以為這只是把不中看又不中用的裝飾,牧謹之天天不嫌煩的帶著,又從不見他用。 劍出鞘時,連見慣神兵利器的仇韶也不禁脫口而出,道了聲好劍。 那劍自劍柄到劍尖處通體漆黑,劍尖稍鈍,不似別的劍鋒不可當,自有股凜冽難擋的磅礴之氣。 “哐——” 一劍下去鐵欄齊斷,橫斷處光滑平整,在仇韶看來這柄外表樸實的長劍,一點也不遜于起周野手頭那把名震天下的重劍。 “你這劍叫什么?”仇韶的視線在劍上打轉,他對兵器向來感興趣:“百曉生兵器榜里怎么從沒提過?” 牧謹之又是幾劍,砍向剩下的鐵籠:“沒名字,劍就是劍,特意取名字尊主不覺得很傻氣么?” 仇韶一想,覺得也有幾分道理:“這樣一把好劍,平時不用,豈不是明珠蒙塵?!?/br> “屬下不舍得啊?!笔談θ肭是?,牧謹之愛惜的撫過劍身,聲音里充溢著難掩的愛意:“心上人送的,得愛惜著,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想用。” 仇韶窒了一下,像被人驟不及防的一腳踹中心窩里,一時間腦子嗡嗡直響。 牧謹之是提過幾次他有心上人的事,雖沒細講,反正每每說起便是一臉的情深款款難以忘懷,與平日沒個正經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頓滯片刻,繼續(xù)把孩童從籠里挪出,兩人都蹲著在忙,仇韶冷不丁道:“這劍材質難得,你心上人倒有幾分本事。” “那的確是?!蹦林斨硨χc有榮焉的輕笑聲在墓室里愉悅的回蕩:“多謝尊主夸獎?!?/br> 仇韶差點沒噴出老血:“本尊壓根沒有夸獎,你無需自作多情!” 仇韶氣得五臟六腑心肝脾腎肺都在怒火中燒,連帶受傷的手也開始火辣辣的疼:他庫房里的有各類武器,珍品無數(shù)應有盡有,一把破劍值得在他面前耀武揚威么? 再說,在江湖中論本事誰有他仇韶大?牧謹之有什么立場可得意洋洋的,不過就是一把勉強能入眼的劍罷了,劍柄處一絲多余的裝飾也沒有,粗糙馬虎,可見鑄劍的人也沒下多少工夫。 牧謹之在教內多年,身為白教護法按理說也該是見多識廣的,如今卻為了一把劍自鳴得意,劍本身就是一死物,不用來殺敵染血的劍一點存在的意義也沒有—— 他想起了,這一路上,牧謹之自己風吹雨打沒問題,但劍卻當寶貝一樣護著。 簡直是不可理喻。 ……但更不可理喻的是居然是為此勃然大怒的自己。 那柄劍就跟鞋釘子似得扎得仇韶英雄氣短。 仇韶打定主意,等回教中他要重新賞把真正的好劍給牧謹之,勉強就當錯怪下屬后的補償。 他庫里有把七星劍,上鑲七顆東海夜明珠,夜里熒光如燭,稱得上價值連城;自己成人禮那年,秦長老送他了他一把鴉九劍,薄如蟬翼劍身如絹,同樣可削鐵如泥,還可一舉兩得,隨身做腰飾佩戴……對,他還有好幾把從武當諸俠手里贏回的古劍,全都是有地位有名望的名物,與那柄黑不溜秋的丑劍絕非一路貨色。 仇韶在沉默中提腳,泄憤地踹向墓室中央那具主棺。 沒錯,仇韶慢慢心定下來,他為一教之主,有責任為牧謹之去去這身寒磣氣,省的讓外人看見還以為白教窮途末路,連把像樣的武器都不舍得用! 石棺被無妄之災連累,棺角連著棺蓋碎成渣。 仇韶卸出半口氣,才慢聲道:“腳麻,活動兩下?!?/br> 牧謹之已經給昏迷的孩童簡單處理完傷口,沒有多問,起身探頭一看,發(fā)現(xiàn)棺內墓主人還有陪葬品早被移走,里頭依次擺放著許多瓷罐,瓶身粗大,口子都密封著,石棺蓋著還能遮掩一二,現(xiàn)在封不住血腥氣四溢開來,惹得角落那兩個尸童一陣狂躁。 “尊主,這罐子里八成就是拿來養(yǎng)蠱用的,待會讓兄弟帶回去,說不定能找到引蠱的線索,這下人證物證具在,剩下的事由武林盟出面處理這事就好。”牧謹之見仇韶心事重重,也不再多言,準備先帶尸童出墓,再通知人手過來收尾。 牧謹之抓著兩個掙扎得最厲害的尸童,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算上尸化的兩個,墓里一共有七個,白堂主先前已找到的四個,再加上昨夜在林里的那幾個…… 一共有十六個人。 等等,牧謹之腦海里躥過一個數(shù)字。 縣令說失蹤了十五個孩子,審問中沙雁行也說是十五個,那哪里多出來一個? 是相思堂隱瞞少報?還是失蹤的是街邊乞兒沒有上報,或許…… 火折上的光如同鬼火在躍動,牧謹之舉著這點忽明忽暗的光走在前頭,回頭本想對仇韶說什么,倏地臉色一變:“尊主小心——” 仇韶手上抱著的,原本雙目緊閉的孩童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 第54章 五十計 仇韶手上抱著的,原本雙目緊閉的孩童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 仇韶本就精神不濟,被這驚耳駭目的一聲打亂了思緒,下意識看向牧謹之。 就在這石火電光的一瞬,無數(shù)根銀針從尸童半張開口中噴出,疾刺向仇韶! 仇韶當即扔開尸童擰身閃避,但畢竟離得太近,他又分神慢了半拍,黑暗中銀針來得急如暴雨讓人避之不及,眼見就要刺上,只聽錚錚數(shù)響,牧謹之已擋在仇韶面前,硬生生用手臂硬著擋下了一排銀針。 “牧謹之——!”仇韶怒喝。 “小心點……針里有毒?!蹦林斨碜宇澪∥∫换?,毒性來得太猛,勉強撐靠在墻面,緩緩滑下。 仇韶身形暴起直攻出百掌,誰料那尸童動作靈敏至極的翻身落地,腳下步姿瞬變,居然躲開了幾招。 那孩童身長不足六尺,招招老辣極有章法,身法又靈動如風,與真正尸童那僅憑本能攻擊的陣勢顯然有天壤之別—— 這人根本不是被抓的尸童—— 仇韶與對方周旋幾招,顯然已看出名堂,眼里殺意橫生,“鬼谷童六,你找死!” 鬼谷童六,以易容聞名。 他可以是流氓、書生、屠夫,虬髯大漢,也可以是老嫗、幼童、豆蔻少女,傳聞世間沒有人看過他的真容,只要他想,他可以變成任何人。 百曉生殺人榜中,童六名列第六,沒有十萬金根本請不了他出山。 但這個任務,童六卻沒有收一分錢。 他失去了最好的時機,額頭沁滿了汗,眼里一閃過懼怕與猶豫,對于仇韶這樣的對手,你一擊不中,那便再難有翻身之地! 仇韶出手便如潮鳴電掣,將整座陵墓轟得震蕩不停,童六見仇韶瘋態(tài)畢露,哪里敢正面對上,當即掏出霧彈狠狠擲下,拿出畢生所學亡命般往外躥。 濃霧瞬間充斥滿整個墓道,童六正以為抓到了機會,忽的左肩劇痛,雙膝被一股戾風擊中。 霧道里爆出一聲悶呼,童六捂住血rou模糊的肩頭跪在地上,臂上的血濺了幼童一臉,配上嫩生童稚的面容,若是不知內情,準會生出幾分惻隱之心。 “解藥拿出來!”仇韶的身子在霧中尤為鬼魅,他五指用力:“拿出解藥,本尊饒你一命!” 童六赤裸著,全身骨架噼里啪啦的作響,隨著不寒而栗的咔擦聲,幼童的身軀不斷延長,不過須臾恢復到成年男子的模樣,連喘氣聲也逐漸從童聲變?yōu)槌赡昴凶硬庞械纳硢≈暎?/br> “解藥……?哈哈,仇教主,既然能派的出我童六,怎么還會給你準備解藥?” 仇韶眼瞳一縮,揪起伏爬在地的童六:“誰派你來的,你們想要什么——” 童六臉露悲慟決絕之色,單薄的背脊在一波顫栗后,腦袋晃悠悠垂下,咬破暗藏在后槽牙里的毒藥,就此自盡。 那邊,牧謹之還靠在墻邊,面如金紙,頭歪向一邊,也不知是死是活。 仇韶掠回牧謹之跟前,他不敢出聲,輕輕喂了幾下,牧謹之雙目緊閉,一向愛笑的唇同樣緊抿著,沒做回應。 仇韶慌了,如履薄冰的探出手,心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懼。 畢竟失去的一瞬間,往往總是那么突然,又永恒。 如在云端,如臨深淵,一念天堂,一瞬地獄。 “牧,牧謹之——你聽得見嗎?” “牧謹之?你醒醒——” 仇韶埋著頭,他自己心跳得太快,如置身在火爐里被鐵匠拿著大錘反復鍛打,在手指哆嗦著摸向脈搏時,上方忽的傳來細若蚊鳴的聲音。 “別怕,我不會走的,不要害怕?!?/br> 仇韶被定在那,抬頭時除了一雙眼睛,全身比巖石還要冷峻。 “你會沒事的,本尊保證?!?/br> 回應他的聲音很小,很輕,很慢,如強弩之末。 “嗯。” 第55章 五十一計 烏縣,正午。 午時的陽光暖融融罩在長街上,四周安靜得很,幾條老狗攤著身子懶洋洋曬太陽。 花街雖說都是晚上熱鬧,但白天能冷清成這樣也是件少有的事,姑娘們沒生意,閑得嗑起瓜子,聊著昨夜不眠閣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樓被拆了半邊,大半夜隆聲連天,還以為是地龍來了呢。 “就是,這一鬧,誰還敢來咱們這兒尋歡作樂……哎,姐妹們,怎么又震起來了???” 姑娘從二樓探出頭,霸占在路中間的老狗夾著尾巴四處逃竄,長街盡頭,幾十匹高頭大馬由遠飛馳而近,那些駿馬長鬃飛揚,馬蹄翻騰,如一支支離弦而出的箭破空而出,騎者全數(shù)披堅執(zhí)銳,玄衣金袍,從束發(fā)到護腕皆以暗金流云紋為綴,漸馳漸近,潮鳴電掣似得朝不眠閣奔去。 “不眠閣居然敢招惹白教,好,好大的膽子!”有人失口驚呼。 說罷,齊齊合上窗欞,不敢再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