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葶藶坐在他對面，給他倒茶，笑瞇瞇看他吃。

    滿屋子都是姑娘沐浴后的馨香味兒，還有食物的香氣。毫不相干的兩種味道，卻一點也不違和?；旌掀饋?，只會更加讓人心醉。

    這餐飯吃得很安靜。兩人俱是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又都是沉默。

    “葶寶兒…”熄了燈躺在床上，江聘側(cè)了身子面向她，纏綿地喊她的名字。

    “嗯？”姑娘溫柔地應(yīng)。外面有風(fēng)呼嘯而過，室里靜謐，愛意溫馨。

    “我…得走了?！?/br>
    又是沉默。惱人的沉默。

    “嗯?！惫媚锏偷偷貞?yīng)。她偏了頭背向他，鼻音濃重，有哭腔。

    “功高蓋主，樹大招風(fēng)。江家的這一天，早就是注定了的。”江聘心疼，探了頭細(xì)密地去吻她的脖頸，一寸一寸，耐心細(xì)致。

    物極必反，盛極必衰。圣上對他家的忌憚之心早就不是秘密，只是，誰也沒想到會如此地快。

    “只是苦了我的好葶寶兒。”姑娘轉(zhuǎn)身，埋進(jìn)他的懷里，嗚咽。江聘輕輕拍她的背，柔聲哄著，“我本想再陪著你些日子的，等你長大些，不愛哭的時候，我再離開。”

    “可是…我得保護(hù)你。我得讓你無憂無慮地過下半輩子，你是我的責(zé)任。甜蜜的責(zé)任?！?/br>
    “而且，我是江家的長子，我不可以碌碌無為。這和我父親無關(guān)，我恨他，但這并不影響我要為家族拼搏?！?/br>
    “我原先不懂這些。有了你，我才懂的?！?/br>
    “我想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為了你，也為了無愧此生?！?/br>
    他自己在那絮絮地說著，鶴葶藶仰著臉，靜靜地聽。看他一開一合的唇，還有抖動的睫毛。

    “父親遲遲不肯主動交出虎符，是想以此為我在軍中謀份出路?！苯付⒅^頂?shù)牧捍^續(xù)說著。

    “可圣上怎么會答應(yīng)。他想的還是太簡單，只懂兵法戰(zhàn)略，不懂人情。這也是他落得現(xiàn)在這樣的原因。”

    “所以，我得靠自己。殺出一條血路來?！?/br>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的驚人。少年意氣，鮮衣怒馬，無所畏懼。

    “你信我嗎？”

    “信。”姑娘肯定地點頭，“我永遠(yuǎn)相信你?！?/br>
    因為你值得相信，值得愛。即便沒人看好你，我也永遠(yuǎn)站在你身邊。

    “無論你在哪里，我等你回家?！彼ζ饋?，眼里含淚，細(xì)細(xì)的腿兒環(huán)到他的腰上去，“你得回來…”

    這一夜……

    39、章三十九 ...

    那日過后, 江聘便不再去書院上課了。他開始專心習(xí)武，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認(rèn)真。聞雞而起，月升中空而歇。

    鋒利的刀劍在月光下，會反射出點點銀光。鶴葶藶喜歡在旁邊看著他, 看他伸展的臂, 細(xì)而精壯的腰, 還有裹在修身長褲下長而筆直的雙腿。

    那個姑娘會圍著白絨絨的狐毛圍巾, 紅著臉站在場邊，靜靜地看。專注，溫柔。

    那個少年背上的白衣會被汗水浸濕，脖頸上的汗珠流成一道道小溪。匯到鎖骨處，再隱進(jìn)衣襟里。

    手腕翻騰，銀槍上的紅纓飛速地旋轉(zhuǎn)著。扭成朵艷麗的花。

    看著江聘眉峰皺起，唇角緊抿的模樣, 鶴葶藶?zāi)軌驘o比真實地感覺到，她的夫君, 真的長成個男人了。

    高大, 像一棵大樹, 有足夠的能力為她遮擋風(fēng)雨。頂天立地。

    能夠使一個少年真正變成一個男人的，是愛和苦難。

    .

    這些日子，府中好像一切如常，也好像什么都不同了。

    有時去明鏡齋請安的時候，鶴葶藶?zāi)芸匆娙ヌ酵赣H的江錚遠(yuǎn)。

    將軍仍然是劍眉星目的模樣，渾身都是戰(zhàn)場上洗刷出來的凜冽之氣。只是好似幾日之間, 便就老了好些歲。

    他的話更少了，聲音卻還是雄渾厚重的。見到她，無多少熱情，并也無苛責(zé)。只是淡淡點頭，過不了多久便會告辭。出了門后，有時回書房，有時便回自己的院中。

    去姨娘院里的時候幾乎沒有了。當(dāng)然，去江夫人那里的次數(shù)也是寥寥無幾。

    好似突然之間，他就成了個不近女色的人。偶爾指導(dǎo)下江聘的武藝，大多數(shù)時候是獨自一人研究兵書。

    這次的事件，對他的打擊真的很大。圣上不明說，但他也知道，這是從云端跌進(jìn)了塵埃。甚至…不如塵埃。因為危險永無止境。

    老夫人經(jīng)多了滄桑變化，家道忽的中落如此，她也沒什么大的改變。只是去佛堂的時候更多些，有時也會拉著鶴葶藶一起去。

    香燃著，檀木的醇厚香氣熏了滿屋。老夫人喜歡拉著她給她講經(jīng)，說些天地人間的道理。笑著敲木魚給她聽，有時候也會和她一起串佛珠，抄經(jīng)文。

    鶴葶藶的簪花小楷清秀干凈，極為漂亮。老夫人看著高興，會毫不掩飾地夸獎她，說，“葶葶的字寫的真好，像你父親一樣有風(fēng)骨。聘兒就沒這樣的好筆桿子?！?/br>
    “夫君的畫無人能及?！边@時候，鶴葶藶便會笑著把江聘拉出來，將他從頭到腳地夸上好一通。

    只要提及她的夫君，話少的二姑娘也能不停不歇地嘮叨個大半天。因為，他就是哪哪兒都好啊。

    可有時候，老夫人也會拉著她的手唉聲嘆氣一會。會愛憐地看著她，說些心疼的話。

    新婚不久，夫家便經(jīng)如此衰落。況且丈夫就要遠(yuǎn)赴疆場，不知何時再歸。甚至，不知能不能歸。

    信佛的人大多心善些，老夫人喜歡她，同為女人，也理解她。便也就在細(xì)節(jié)處更加關(guān)愛。

    “葶葶受了委屈了。”老人的粗糙指腹摩挲在手背上的感覺，奇異地溫暖。她嘆著氣說出的話，也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