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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十二年,故人戲在線閱讀 - 第84節(jié)

第84節(jié)

    “既然這樣巧,你就陪她說說話?!蓖饨豢傞L對夫人說。

    “好,你們聊你們的正事,我們出去說。”夫人答應(yīng)著,挽著培德的手,離開車廂。譚慶項不太放心培德的性子,怕她頂撞夫人,忙跟著走了。

    他們一走,總長招呼大家坐下說話。

    沈奚和小五爺坐在最角落,她面前是煤爐,背后有十?dāng)?shù)個木箱,裝著重要的外交文件。

    “你幼年時,曾見過我,還記得嗎?”外交總長問小五爺,“怕是忘了吧。”

    小五爺笑著,搖頭:“不記得了?!?/br>
    外交總長看著這位有心入行外交的青年,心生感慨,微笑著說:“當(dāng)年我入行時,許公為我講了一件事,關(guān)于駐法國使館的。那時還是清朝末年,我們法國使館租的是民房,租約到期時房東來收房子,異常憤怒。為什么呢?因為使館里從上到下都是煙鬼,房子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后來此事鬧得不可開交,在法國丟了顏面?!?/br>
    他無奈一笑,接著道:“許公講完這件事,就對我提了三點要求,”他豎起三根手指,“不抽大煙,不碰賭博,更不能去聲色場所。今日我給你講這些,是因為侗文想讓你走上外交這條路,那么,我希望你也能做到這些。”

    “我會做到?!毙∥鍫攪?yán)肅道。

    外交總長沉浸在往昔的回憶里,難以自拔:“他想栽培我,卻不喜拜師結(jié)義的舊俗,只是叮囑屬下,對我多加照顧。我的恩師啊……是個有大義的人,培養(yǎng)我是為國家,不是為自己的門生遍天下?!?/br>
    那個年代容不下太多人。

    這位總長話中所說的許公,正是傅侗文一位相熟的長輩,清末有名的外交官員許景澄。

    傅侗文年幼時曾和辜家小姐一起受教于他,就連辜幼薇常說的“外交非立時可學(xué),外交人才亦非立時可造”,也出自他。

    光緒二十六年八國聯(lián)軍侵華,許公因為反對慈禧旨意,被朝廷處死。

    那年傅侗文剛到英國不久,被聯(lián)軍入侵北京和許公被處死的雙重噩耗打擊,病了半月。

    總長短暫地沉默著,傅侗文也安靜著。

    他伸出手,在燒煤的爐子上,烤著火,眼中有火光。

    “我們老一輩這些公使,做的都是喪權(quán)辱國的事,簽的都是不平等條約,”外交總長看向小五爺,“和日本的民四條約……也就是你們在報上見到的“二十一條”,就是我簽下的。就連我的太太也會說,我簽下這樣的文件,這一生都是對不起祖國的罪人?!?/br>
    總長的聲音很輕。在提過去,提一個沉重的過去。

    小五爺不知如何應(yīng)對。

    “在巴黎,我們會一雪前恥。”傅侗文替小五爺接了話。

    “是啊,”總長欣慰一笑,“終于等到這天了?!?/br>
    引薦了小五爺,傅侗文也不想多打擾對方。

    他帶沈奚和小五爺離開車廂時,幾個穿著深色羊絨大衣的男人們已經(jīng)等在了門外,都是和傅侗文會面過的公使,大家頷首招呼,錯身而過。

    穿過兩節(jié)車廂,進(jìn)了包廂,培德和譚慶項已經(jīng)先到了。

    沈奚剛一坐下,培德就給她倒上熱水,推到她眼前,滿面笑容。

    “她怎么這么高興?”沈奚小聲問譚慶項,“發(fā)生什么了?”

    “總長夫人給她講自己的婚姻故事,是個唯美的愛情故事,”譚慶項無奈一笑,“小女孩都喜歡這些?!?/br>
    沈奚被挑起了興趣:“是什么?講給我聽聽。”

    “你講吧?!弊T慶項懶得重復(fù),丟給傅侗文。

    “我不是很了解,”傅侗文敷衍道,“男人們之間鮮少談這些,這你比我清楚。”

    譚慶項沒什么耐心,三言兩語講完,沈奚沒聽過癮,還是催問傅侗文。

    磨不過沈奚,傅侗文只好細(xì)細(xì)地給她和小五爺講解了一番。

    當(dāng)年這位外交總長入行后不久,二十出頭的年紀(jì),就在一次外交舞會上結(jié)識了一個成熟女人。這個女人年長他十六歲,爽朗、大方,是比利時名將之女。她在和總長共舞一曲后,兩人雙雙墜入愛河。可按中國傳統(tǒng),娶一個西洋女人是有辱祖先的,所生的孩子更不能進(jìn)入祠堂,不能入祖墳。當(dāng)時,外交總長遭遇了不小的阻力,無論從家族,還是從老師許公,或是從朝廷,都受到了很大的反對??煽傞L癡心不悔,非卿不娶。

    最后還是由他的老師奏報清廷,以有助于和比利時外交的理由,讓朝廷準(zhǔn)許了婚事。

    “十六歲?我娘就是十六歲時生下我的,這在中國是隔了輩分的年紀(jì)啊,”小五爺震驚, “年紀(jì)差太多了,為何……為何會一定要娶?”

    傅侗文被逗笑:“世間尤物意中人。”

    譚慶項跟著道:“情人眼里有西施。”

    好吧,小五爺情竅未開,仍舊不懂。

    眾人從這傳奇的愛情故事開始,天南海北地聊著,開水一杯杯渥著手,抵抗車廂內(nèi)寒氣。到了后半夜,沈奚和培德把厚衣裳翻找出來,分給大家。

    雖冷,但也要睡,否則長途之行,不出三日就會病倒一片。

    沈奚讓培德和小五爺靠著角落,躺著睡。周禮巡和譚慶項拿起自己的大衣,到隔壁車廂去找地方湊合。大家都累了,沒一會,全都打起了盹。

    因為雪太大,車走走停停。

    到天亮?xí)r,沈奚先醒來,等她去洗手間回來,傅侗文也醒了。

    在黑暗里,她輕輕回到他身邊,挨著坐下。

    “快出關(guān)了吧?”她輕聲問。

    “已經(jīng)出關(guān)了?!彼吐暤?。

    “真的?”沈奚驚喜著,坐直身子看向車窗外。

    這還是她頭次出關(guān)到東北,自然新鮮。黎明前是月光暗淡,日光未現(xiàn),看不清鐵軌兩旁的景色。只有一個印象:天是黑的,地是白的。

    和離開北京前最大的不同就是,車窗外竟然結(jié)了厚厚的冰。

    她覺得稀罕,扭頭要給他說。傅侗文抬手,制止了。

    怎么了?

    “車在減速?!彼吐曊f。

    “是不是到補給站了?”她猜測。

    包廂外,同時有了腳步聲。

    不止是傅侗文,隔壁包廂也有人發(fā)現(xiàn)了。傅侗文和沈奚悄然而起,走出包廂。過道上站著三個男人,其中一個就是昨夜去隔壁睡覺的周禮巡。

    “怎么回事?”傅侗文低聲問周禮巡。

    “還不清楚——”

    不過兩三分鐘的樣子,車徹底停了。

    沈奚從包廂對面的車窗朝外看,鐵道邊有光,一閃一閃,黑色的人影攢動。

    此時,有個年輕男人跑入車廂內(nèi),對周禮巡耳語了兩句。

    周禮巡略微一怔,頷首:“知道了?!?/br>
    他轉(zhuǎn)而對余下兩位先生和傅侗文說:“是日本外務(wù)省的人來了,專車已經(jīng)等在南滿鐵路上,來接我們的?!?/br>
    第68章 第六十六章 浩浩舊山河(6)

    “真沒料到,他們會來這么早。你們準(zhǔn)備著,要下車了?!敝芏Y巡連大衣都來不及穿,搭在臂彎里,在零下十幾度的車廂里穿行而去。

    沈奚跟傅侗文回到包廂,叫醒小五爺和培德,譚慶項也很快回到包廂里,大家略作修整,跟隨代表團(tuán)下了火車。

    雪中,天隱隱有亮得征兆,微見星月。

    “第一次見到南滿鐵路,”她輕聲感慨,“這里的雪比南方要厚多了。”

    “關(guān)外的雪是最美的。”他笑。

    她小聲問:“這次的路線包含橫濱和紐約,是因為要和日、美先私下會談嗎?”

    “是?!?/br>
    美國怕日本在亞洲勢力擴(kuò)張,日本也怕美國插手亞洲事務(wù),所以都安排了高規(guī)格的外交活動,等待著中國代表團(tuán)的過境。這種感覺并不會讓傅侗文愉快,因為不管多熱情的款待,也掩蓋不了一個事實:中國是羊,在等著兩頭餓狼的決斗。

    他輕聲道:“不過,我們在美國的公使已經(jīng)和威爾遜達(dá)成了共識,美國會在巴黎會議上支持中國。所以,我們是要聯(lián)美制日?!?/br>
    那日本會善罷甘休嗎?

    沈奚隱隱擔(dān)心。

    傅侗文好似讀懂她的憂慮,又道:“總長是外交場的老前輩,他有應(yīng)對的法子?!?/br>
    他們換了汽車,剛好天亮了。

    晨光里,這風(fēng)雪大地像一卷無字的宣紙,展開在她的眼前。

    這是一塊群狼爭搶的土地,如此美,如此寧靜。

    沈奚從車窗里眺望遠(yuǎn)方。

    光緒三十年的日俄戰(zhàn)爭后,沙俄把自己在東三省修建的鐵路分了一部分給日本,改名為南滿鐵路。那時她對南滿鐵路意難平,是因為日本在“二十一條”里提到過它。后來在這條鐵路周圍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日本侵華主力關(guān)東軍的誕生,皇姑屯事情、九一八事變和復(fù)辟的偽滿洲國……

    而在那天,他們路過的那天,一切尚未發(fā)生。

    他們在那天夜里抵達(dá)奉天,接受了日本外務(wù)省的宴請。

    宴席后,立刻登車,前往漢城。抵達(dá)漢城后,外交總長突然告病,說在夜車上受了寒,舊疾復(fù)發(fā),雙腿不便走動。不再見客。

    數(shù)日后代表團(tuán)抵達(dá)橫濱,住在中國城的華僑家里。

    這里是日本對外港口,也是外國人的聚集地,代表團(tuán)選擇住在這兒,是方便隨時有了船期,能立刻赴美。

    到了橫濱后,總長回避了日本外務(wù)省的邀請。日本安排了一系列的外交活動,包括日皇的接見、授勛和茶會等等,全被總長一句“負(fù)病在身、不能久坐”推辭掉了。

    國內(nèi)、中國駐日公使和總長之間電報不斷,爭論不休。

    中日兩國報紙也每日評論,為了外交總長突然生病,不肯見日皇而猜測連連。

    外界吵翻了天。

    唯有他們所住的地方靜得連風(fēng)都沒有,雪也落得很輕。

    小五爺舉著一份報紙,笑著走入:“三哥,你要不要聽,我把翻譯的話都背下來了?!?/br>
    傅侗文以兩指夾住他手中的報紙,輕飄飄地收過去,細(xì)細(xì)看。

    這份報紙言辭鑿鑿,指責(zé)中國外交總長在“裝病”,不肯和日方友好溝通。在報道結(jié)尾,還說此事大有內(nèi)幕,只是不便公布。

    “日本報紙謠言很多,總在有意引導(dǎo)民眾,”傅侗文放下報紙,感慨道,“希望國內(nèi)報紙不要全是親日派,引起民眾的猜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