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很有良心。

    蘇景山是草根出身，找了個家底豐厚的老婆，生下了大兒子和二兒子。發(fā)妻體弱多病, 早先去世, 而蘇景山覺得家里不能沒有女人，過了兩年, 他又娶了一個膚白貌美的老婆，也就是蘇喬的親奶奶。

    從那時起，蘇景山招了一位管家。在吳管家看來, 蘇喬的奶奶是個好雇主——她謹(jǐn)守規(guī)則, 知書達(dá)理, 待人極其慈藹。

    單憑這一層好印象, 吳良幫助過蘇喬的父親。

    某個下午, 他給蘇景山端茶倒水，瞧見那位老人正在寫遺囑。遺囑上，標(biāo)注了小兒子的名字, 吳良只敢瞥一眼，便立即低頭垂目。

    他覺得這封遺囑能緩和父子關(guān)系, 便匯報給了當(dāng)事人。@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所以當(dāng)陸沉拆開第二個袋子，蘇喬并沒有太多的驚訝。她意味深長道：“吳管家?guī)瓦^我爸，你應(yīng)該早就知道了，關(guān)于第二封遺囑，我能猜到個大概?！?/br>
    陸沉將文件放平，格外親切道：“你啊，打小兒就聰明。你能猜到，我不奇怪?！?/br>
    蘇喬冷笑，但沒開口。

    第二封遺囑的內(nèi)容更為復(fù)雜。

    其上寫道，蘇景山的所有股份將被轉(zhuǎn)移到小兒子的名下，前提條件是，他的小兒子愿意把自己的公司并入蘇氏集團，不參與集團的重大決策，并且聘任蘇展為總經(jīng)理。

    蘇喬逐字看完，捏緊了拳頭，手指卻沒力氣。

    太狠了。

    她忍不住腹誹。

    陸沉?xí)r間緊迫，挑明了講道：“我現(xiàn)在的公司，說白了，靠的是國際貿(mào)易。小喬啊，你爸爸也牽扯進來了，他可不是旁人，是你的好父親?！?/br>
    陸沉講不出“走私”兩個字，他只會用“國際貿(mào)易”代指。

    他之所以這般云淡風(fēng)輕，胸有成竹，都是因為他知道，蘇喬的父親也參與了走私。

    或者，更確切的說，她的父親擔(dān)當(dāng)了主要罪名。

    蘇喬對這一點心知肚明——倘若要調(diào)查那個藝術(shù)品公司，絕大多數(shù)證據(jù)都會指向父親，他們家不僅保不住自己的公司，還要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坐穿牢底。而這一切的開端，來源于某一年春節(jié)，爺爺打過來的一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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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的宏升集團投資了鋼材業(yè)，但是市場行情不景氣，運營虧損了一大筆錢。

    爺爺致電給了爸爸，先是拉了一番家常，談到了蘇喬、蘇喬的奶奶、以及自己的愧疚。他一定早就打好了腹稿，潤色了很多遍，再加上親生父親的身份，終于打動了蘇喬的爸爸。

    畢竟，他沒提過分的要求，只是想尋求一場合作。

    生意場上不能樹敵太多，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攜手共贏，誠信為本——這都是蘇喬的父親交給她的。

    再然后，父親自己栽進了坑里。

    他明明知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的真理，也貫徹了“以毒攻毒，以仇抱怨”的準(zhǔn)則，但他從來沒想過，他的生父會對他狠毒如斯。

    ——那場合作，是個不折不扣的圈套。

    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早已為時過晚。

    因為承擔(dān)走私的藝術(shù)品公司掛靠在蘇展的名下，蘇喬的爺爺為了幫蘇展解除后顧之憂，借著合作的虛假關(guān)系，將那一切的罪名轉(zhuǎn)嫁到了蘇喬她爸爸的頭上。

    而蘇景山的第二封遺囑，就是在威脅自己的小兒子。

    再往深了剖析，蘇景山連一分錢都不想留給蘇喬。他幾乎用盡了手段，強迫小兒子上繳自己的公司。

    這般雷厲風(fēng)行的做派，讓陸沉感慨萬千：“小喬啊，你父親是個出色的商人，但他也有弱點。他當(dāng)年同意和蘇景山合作，不可能連點手段都不會——他敗就敗在，真以為蘇景山老了，就會牽掛自己的兒子，惦念自己的孫女?！?/br>
    “你說錯了，你不是我們家的人，”蘇喬敲了一下桌子，向他陳述事實，“你不知道，我們家處境艱難，爸爸想緩解局面。他簽完那份合同，就把自己賠進去了?！?/br>
    她頓了一秒，方才道：“我這一趟出國，父母很不放心我。他們轉(zhuǎn)移公司財產(chǎn)，聘請律師和私人偵探……”

    陸沉搖了搖頭，不由輕嘲：“難！那是個死局?！?/br>
    話已至此，點到即止。

    陸沉和自己的兒子聊天時，喜歡渾水摸魚，打感情牌。但是當(dāng)他和蘇喬會談，他便換了一副神情，將蘇喬放到了平等的位置，現(xiàn)實的對立面。

    他主動退讓道：“這里還有第三封文件，不是什么正式遺囑，也就是告訴咱們，要把國際貿(mào)易的公司交給蘇展打理?！?/br>
    蘇喬笑道：“您舍得嗎？”

    陸沉虛與委蛇：“我是小人物，我的想法，不那么重要?！?/br>
    他悠然自得地站立，剛好與蘇喬對視：“我把這兩份遺囑交給你，你就能掌握一些主動權(quán)。再往后，幫襯你幾個小忙，也是咱們的分內(nèi)事?！?/br>
    蘇喬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已是波浪滔天。

    陸沉繼續(xù)說：“我從陸明遠(yuǎn)那里聽說，顧寧誠有事找我。你想知道顧寧誠手上有什么嗎？這些□□，小喬，我不是不能告訴你?！?/br>
    蘇喬開門見山：“您想讓我，用什么跟您換？”

    她亮出一些籌碼：“如果那個國際貿(mào)易公司被曝光了，我爸爸跑不掉，您也跑不掉，為了說通您，我準(zhǔn)備了好幾年?！?/br>
    陸沉擺了擺手，不以為然：“能和你爸一起坐牢，咱們都不虧。我實打?qū)嵉刈栽竿顿Y，還能讓他惹一身腥，是不是很有趣？”

    有趣個屁。

    蘇喬在心里罵臟話。

    她覺得陸沉和他的兒子就是兩個極端。一個極為老jian巨猾，一個極為率真正直。

    陸沉仿佛洞悉她的想法，立刻提起了陸明遠(yuǎn)：“陸明遠(yuǎn)不愿意繼承我的生意，他想過的是那種……普普通通的生活。你把他拉進這攤渾水，就沒想過，他是個搞藝術(shù)的孩子嗎？”

    蘇喬抬眸，反駁道：“你憑什么覺得，一個搞藝術(shù)的人不能適應(yīng)復(fù)雜的生活？眾生萬象，你見過的例子，應(yīng)該比我更多，陸助理?！?/br>
    陸沉雙手合十。

    他復(fù)又落座。

    半年了，沒人再叫過他“陸助理”。他被勾起一部分回憶。

    “你爸爸，是個生意人，”陸沉含蓄道，“吃了虧，要補回來的。”

    這話比較難懂，但蘇喬很快理解。

    陸沉的意思是——蘇景山的死，可能與她的父親關(guān)聯(lián)。

    被禍害到那個份上，不能惱羞成怒、報仇雪恨么？！

    蘇喬盡力開脫：“上一代的恩怨，要糾纏到這一輩……我覺得，陸助理，你不是狹隘的人，不會贊同這種觀點吧？”

    陸沉答非所問：“你和陸明遠(yuǎn)沒有相處幾個月，沒到生離死別的地步。他一個人生活了十七年，小喬啊，你聽叔叔一句勸，你不可能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人有時候，不能高估了自己?！?/br>
    他忽然站起來，把遺囑收進抽屜，道：“你怎么換掉了沈助理，我今天沒見到她。也是啊，小喬，以你的條件，什么助理找不到，什么小伙子找不到呢？”

    陸沉的態(tài)度昭然若揭。

    他在逼蘇喬和陸明遠(yuǎn)分手——以蘇景山的遺囑、顧寧誠的秘密、和他陸沉的助力作為回饋。

    條件太過豐厚了。

    陸沉可不單是為了保全兒子。

    他這樣做，一來可以摘清責(zé)任，二來可以退居二線、旁觀爭斗，而蘇喬是站在前端的人，她背負(fù)著最大的風(fēng)險。

    陸沉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們來威尼斯的那天，我讓袁騰去接你們。上岸的時候，他拿了一把□□，對準(zhǔn)了陸明遠(yuǎn)的脖子，小喬啊，如果他不是我的人，陸明遠(yuǎn)的墳頭草都青了。我兒子城府那么淺，怎么能跟你回國？”

    他還說：“蘇展是什么貨色，你比我更清楚，他手下的人，可沒有袁騰的軟弱。你要是真的喜歡明遠(yuǎn)，就為他考慮考慮。更何況，小喬，你的未來加上你的父母，還抵不過一個陸明遠(yuǎn)嗎？”

    你的未來加上你的父母，抵不過一個陸明遠(yuǎn)嗎？

    他的嗓音和緩，卻是句句扎心。

    陸沉說話的功夫，陸明遠(yuǎn)找到了門口。

    他早上賴了一會兒床，八點多起來，蘇喬已經(jīng)不見了。

    陸明遠(yuǎn)沒吃早飯。

    他分析時局，聯(lián)想顧寧誠的電話，認(rèn)定蘇喬和父親碰面了——他緊接著排查地點，大概就是那棟隱蔽的房子里。

    現(xiàn)實驗證了他的猜測。

    陸明遠(yuǎn)在書房門口，見到了賀安柏，他跟賀安柏打了個招呼，然后站在走廊上，觀賞沿途的壁畫。

    他想，他和蘇喬在北京的家里，是不是也可以這樣——將一些畫作，釘入走廊的墻壁。

    他還想在院子里搭一個狗窩。他自己用木料建一座，不能像林浩家的狗窩那么簡樸，要能遮風(fēng)擋雨，門牌上刻著“糖果”兩個字。

    他還記得蘇喬喜歡喝酒，所以他開始留意調(diào)酒。但是酒精傷身，女孩子喝多了不好，他覺得將來住在一起，應(yīng)該經(jīng)常提醒蘇喬。

    為什么會考慮這些呢？

    從七歲開始，他就沒有家了。

    寄宿學(xué)校、鄉(xiāng)下的叔叔家、包括后來在倫敦的房子，總是少了點什么。

    那些難以形容的空隙，都在被蘇喬的一言一語填滿。

    想到這里，書房的正門，一霎打開。

    蘇喬抱了三封文件，面色如常，從中出來。

    第三十二章

    陸明遠(yuǎn)繞過賀安柏, 擋在書房的正前方。他伸手去牽蘇喬，但她后退一步，避開了。

    “我們?nèi)ラT口說話吧，”蘇喬笑起來，“這里路窄, 不方便?！?/br>
    陸明遠(yuǎn)回過味兒來，怔了一下，若無其事地看著她。

    她像往常那樣撥弄頭發(fā)，發(fā)絲黑亮, 光滑如緞。她注意到陸明遠(yuǎn)的目光, 手指驀然一僵，半抬起臉, 表情很平淡：“巧得很，你猜到了我在這里?！?/br>
    “你幾點來的？你走的時候，沒聲音, ”陸明遠(yuǎn)隨口搭話, “我以為你還在臥室里?！?/br>
    蘇喬拍了賀安柏的肩膀, 跟著他一路往前走, 背對著陸明遠(yuǎn)回答：“我七點出來的……”

    清晨七點, 陸明遠(yuǎn)還在睡覺。

    更早那會兒，他知道蘇喬起床了，把她拽進被子里, 又親又吻。蘇喬衣衫不整，任他肆意搓揉, 她的皮膚白皙嬌嫩，仿佛能掐出水，陸明遠(yuǎn)舍不得掐——萬一弄疼她怎么辦？除了初夜，他不想讓她再疼了。他僅僅是愛不釋手。

    情到濃時，他尚未盡興，倍感歡愉地聆聽蘇喬的喘息。

    現(xiàn)實這樣優(yōu)待他。

    最好的夢境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