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次差點(diǎn)被打死之后，阿阮就不愛跟張氏對著干了，有什么就忍著，若是像今天這樣忍不住，就立馬拔腿往外跑。

    鄰里見他的確沒什么事，心里雖然心疼這孩子，可也不知道跟他說些什么。

    大家都是鄰里鄉(xiāng)親，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張氏把人給打死了。

    張氏聽了一頓的好話，又聽幾個(gè)鄰居吹捧了他女兒一頓，才算被順了毛消了火氣，余光瞥見阿阮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從外面進(jìn)來也沒正眼看他，就權(quán)當(dāng)做沒看見他這個(gè)人。

    就這么相安無事的過了兩天，等成親那日，張氏連個(gè)便宜的紅燈籠都沒往門上掛，阿阮那身喜服，臉上的妝，都是幾個(gè)鄰里叔伯自發(fā)過來給他弄的。

    魏憫要成家了，自然不能再和jiejie姐夫住在一起，由魏憐幫忙，魏憫搬回來老宅里住。

    老宅的房子就一個(gè)里屋連著堂屋，門前的院子也小的可憐，好在里面打掃一番后也挺干凈，兩個(gè)人住起來剛剛好。

    院子堂屋門前都掛上喜慶的紅燈籠，幾扇門上貼了囍字。里屋的床是魏憫常睡的那個(gè)，她將之前床上的被褥收了起來，將父親給她做的大紅被子拿出來鋪上。

    喜慶的大紅被子，上面繡著一對戲水的鴛鴦，那是老人家一針一線給女兒繡出來的。

    摸著這嶄新的被子，嗅著上面干凈的陽光味道，魏憫仿佛看到冬日里爹爹坐在門前矮凳上，曬著溫和的太陽，邊繡著手里的鴛鴦邊跟她說：“阿憫啊，以后成親了可要對夫郎好哦?！?/br>
    爹爹臨走前，才將這喜被繡完，拉著她的手道：“爹爹怕是看不到咱們阿憫娶夫了，但別怕，成親的東西爹爹都給你準(zhǔn)備好了……將來娶了夫郎，可得好好對人家，男兒家都不容易，咱魏家的女人可不能做那負(fù)心人委屈了人家……”

    爹爹一輩子被母親呵護(hù)著，活的樂呵，體驗(yàn)到被妻主疼愛的夫郎是什么模樣，也見多了家里一有不順心的事就被妻主打罵的夫郎，臨終前老人家就希望兩個(gè)女兒能好好的過日子，家庭和睦。

    魏憫想起那日看見的阿阮，穿著天青色長袍，長發(fā)垂在身后，微微低著頭，低眉順眼的被人牽著站在那里，溫順的像只沒有牙的兔子，抿著兩只長耳朵任由人順毛。

    這樣的夫郎，娶進(jìn)門她疼都來不及呢，哪里會(huì)委屈了他。

    魏洛蹦蹦跳跳進(jìn)來的時(shí)候，魏憫才回神，垂眸遮住眼里的神色，低頭牽著小外甥出去了。

    路過放著花生的桌子時(shí)，魏憫順手抓了一把花生偷偷塞進(jìn)魏洛的口袋里，惹得小外甥高興的抬起兩只手捂著吃驚的嘴，樂彎了一雙眼睛，偷偷摸摸在她耳邊說道：“娘說不讓我吃。”

    “那咱們就不跟她說。”魏憫笑著摸了摸魏洛的腦袋。

    魏洛立馬歡喜的捂住口袋，連連點(diǎn)頭。

    將老宅收拾了兩天，轉(zhuǎn)眼也就到了成親的日子。

    窮苦人家成親娶夫，自然不能像有錢人家那般需要準(zhǔn)備個(gè)把個(gè)月，才令下人抬著成箱成箱的聘禮嫁妝，坐著高頭大馬，領(lǐng)著嗩吶喇叭一路熱鬧的迎親。

    兩家離的近的一般也就是一盤鞭炮，一頂兩人抬的小轎，家里張羅一兩桌酒菜請親朋好友鄰里周圍吃吃喝喝也就沒了。若是離的遠(yuǎn)了，還需要問人借頭毛驢，在驢腦袋上綁個(gè)大紅花就將人馱回來了。

    魏家和張家隔了兩個(gè)村子，要說遠(yuǎn)也不算遠(yuǎn)，可若是找兩個(gè)人抬著一頂小轎，來回還是有些吃力的。

    魏憫想了想，干脆跟人借了頭毛驢，成親那日由自己牽著去了張家。

    她到的時(shí)候，阿阮一身紅色喜服，頂著紅蓋頭被鄰居扶了出來。

    那鄰居算是看著阿阮長大的，如今見他嫁人心里也是感慨萬千。

    不知道他這一走，到底是掉進(jìn)了幸福窩，還是從一個(gè)火坑走進(jìn)另一個(gè)火坑。

    到底不是親人，那鄰居將阿阮的手交到魏憫手上時(shí)，眼眶雖是濕潤卻不能多說半句叮囑的話。若是說了話惹人嫌，將來吃苦的還是可憐的阿阮。

    張家嫁兒，一家人卻倚在門框上斜眼看著，連門都不出，冷淡的簡直沒有人味。

    張氏見魏憫牽著阿阮，嘲諷的嗤笑一聲，吐出嘴里的瓜子殼，轉(zhuǎn)身進(jìn)屋將阿阮的包袱提了出來。

    阿阮所有的嫁妝僅有一個(gè)布包，里面的也不過是他自己的幾件衣物罷了。

    見張氏耷拉著臉，鄰里怕他在這個(gè)喜慶的日子給阿阮難堪，趕緊接過他手里的包袱，遞給阿阮。

    借著遞布包的空隙，那鄰居握緊了阿阮的手，壓低嗓子，用兩人間才能聽到的聲音，哽咽道：“照顧好自己，不管如何，日子還是慢慢過出來的?！?/br>
    說著用力攥了攥阿阮的手，半響兒才轉(zhuǎn)身，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淚水。

    身后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了起來，吉時(shí)到了，阿阮被魏憫扶著坐在毛驢背上。

    毛驢馱著阿阮離開了這個(gè)養(yǎng)了他十二三年的“家”，晃晃悠悠的往另一個(gè)方向走去。

    阿阮挺直腰背，睜著眼睛看著眼前晃動(dòng)的紅蓋頭，兩只手慢慢抱緊懷里的包袱，心里五味陳雜，苦辣酸澀全都有，唯獨(dú)沒有那歡喜的甜意。

    成親，無外乎從一個(gè)張家，到了另一個(gè)“張”家罷了。

    繞是妻主現(xiàn)在喜歡他的容貌，知道他是個(gè)啞巴后不會(huì)冷顏相向，但日子終歸也不會(huì)多好過。

    張家為了把阿阮嫁出去，談婚論嫁時(shí)絕口不提他是個(gè)啞巴的事情，李冰人見阿阮可憐，怕戳人傷疤，也沒說這事，至于孫氏，他更是沒說。

    是了，直到新婚之夜，魏憫都把人壓倒在床上了，這才知道自己娶回來的夫郎，原來是不能說話的啞巴……

    作者有話要說：　　阿阮：（愧疚臉）

    魏憫：（驚悚臉）我褲子都脫了，別告訴我你是女的……

    阿阮：……（搖頭）

    魏憫：（松了一口氣，重新壓上去）那就沒事，我還以為自己得把褲子提上去呢

    阿阮：……⊙?⊙！（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明天就要寫到文案里的東西了，莫名興奮_(:3ゝ∠)_

    第5章 你可是不愿意

    從張家村出來，魏憫牽著毛驢，間或扭頭看一眼坐在驢背上的人，心里的雀躍比三年前聽到自己考中秀才時(shí)還盛。

    她臉上帶著明顯的笑意，眉眼舒展，凡是看見她的人都知道這魏家老二定是娶了個(gè)合心意的夫郎。

    走過田埂小路到了人多的地方，村里的人見有人娶親，都出來看了一會(huì)兒。尤其是到了魏家所在的青禾村時(shí)，圍觀的人更多。

    魏憫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秀才之一，年紀(jì)輕長得好，若不是家里窮，成親后得住到老宅，身邊又沒有公公婆婆幫忙哄孩子，妻主讀書不賺錢之外，這魏憫還是多數(shù)男子都想嫁的妻主。

    陳家人今個(gè)也想圍觀，看看是哪家人竟舍得讓兒子嫁給魏秀才吃苦。

    可陳家夫郎跟孫氏不對付，又加上自家小兒子對魏憫有那種心思，陳家人就拉不下臉出去看。一家人就站在門口，假裝跟人閑聊，實(shí)際上余光卻勾著往路上看。

    可惜坐在毛驢背上的公子頭上頂著紅蓋頭，讓人看不清模樣。

    到了老宅后，毛驢停下來。

    魏憫抬頭看向坐在驢背上的夫郎，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抱緊懷里的包袱，腰背挺的筆直，連驢停下來了都沒注意到。

    一干人還等著看魏憫拜堂呢，年輕些的就起哄催促道：“趕緊的，發(fā)什么愣呢？”

    魏憫也不管她們，見阿阮聽見眾人聲音回神后，微微垂著頭，局促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里不由得泛起些許笑意。

    魏憫伸手，胳膊環(huán)過阿阮纖瘦的腰肢，微微收緊手臂，一用力就將人從毛驢背上抱了下來。

    阿阮本就發(fā)僵的腰背，在感受到腰上箍緊的手臂后越發(fā)的僵挺了，像個(gè)木頭樁子一樣，直挺挺的被魏憫抱了下來，又直挺挺的站在她身旁。

    直到紅蓋頭下伸出一只白皙修長骨rou勻稱的手，阿阮才慢半拍的反應(yīng)過來，將自己的手指試探性的搭在她的手心里。

    手指剛觸碰到那掌心，就被人一把握住了。牽著他的那只手掌心溫?zé)岣稍?，上面沒有干粗活留下來的老繭，感覺很是柔軟。

    眼睛被遮住，觸覺更敏感。尤其是感受到對方輕輕抬起他的手暗示他抬腳跨門檻的時(shí)候，兩人的掌心貼在一起，阿阮感覺到自己帶著繭的手掌貼著她的掌心……

    慢慢的，阿阮覺得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有些熱，熱氣從手心順著那只手的手臂一路往上，竄到臉上，惹的他臉現(xiàn)在都是紅紅的。

    有些燙，又有種羞赧自卑，想把自己帶繭的手從那溫?zé)岣稍锏恼菩睦锍槌鰜?，可又莫名的舍不得?/br>
    從來沒有人像她這般牽著自己的手，阿阮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手牽手，掌心貼著掌心時(shí)，心會(huì)跳的那么快，連呼吸都有些亂。

    走到堂屋時(shí)，一屋子的人都在等著了。

    魏憫父母都去世了，爹爹三年前走的，家里的錢都給爹爹治病辦喪事了。正是如此，那年魏憫明明考中了秀才卻沒去參加鄉(xiāng)試。

    沒了父母，作為長姐的魏憐就和夫郎孫氏就坐在高堂的位置。魏憐大魏憫八歲，這個(gè)meimei從小就是在她背上長大的。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對拜。

    簡單卻又鄭重其事的三拜，隨著院子里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和眾人的起哄聲結(jié)束，阿阮就在這種熱鬧的聲音里被妻主牽進(jìn)了里屋。

    隔著紅蓋頭，阿阮聽見有人打趣魏憫，說聽聞他長得好看，讓她把夫郎蓋頭掀開，讓眾人飽飽眼福。

    阿阮的手指在寬大袖子掩蓋下，不安的絞在一起。

    起哄聲中，阿阮沒等到魏憫來掀他蓋頭，而是看見她站在他身前，遮住眾人打探他的視線，三言兩語的將人都攆了出去。

    阿阮這是第一次聽到魏憫的聲音，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站在他身前維護(hù)他的聲音。

    阿阮心里酸酸脹脹的，像是被人用手?jǐn)D壓著，肆意的□□著。

    妻主的聲音，竟是這般好聽。

    可惜自己卻是個(gè)啞巴。

    阿阮手指掐著自己的掌心，屋子里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安靜的他以為屋里就他一人，直到紅蓋頭下遞過來一個(gè)杯子。

    青灰色的瓷杯，襯得端著它的手越發(fā)的白，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端著茶杯遞到他的蓋頭下面，里面的水隨著她的動(dòng)作輕輕晃動(dòng)，冒著熱氣。

    “先喝點(diǎn)熱水暖暖身子?！?/br>
    剛才魏憫握著他的手，總覺得涼的不像話。初春的天氣，的確算不上多暖和。

    阿阮愣怔了片刻，才連忙伸出雙手接過那只杯子，輕輕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魏憫見他接下杯子，一時(shí)間也沒有別的話要說，兩人就隔著一個(gè)紅蓋頭相對無言的站了一會(huì)兒，這種沉默的氣氛，直到魏憐在門外喊她出來敬酒才打破。

    魏憫應(yīng)了一聲，也就出去了。

    聽到門輕闔的聲音，阿阮一直挺直的腰背才微微放松，捧著手里的瓷杯，輕輕抿了一口熱水。

    魏憐說是讓魏憫出來敬酒，但卻舍不得她多喝，只讓她抿一口表示一下也就夠了。

    不大的院子里，坐了兩三桌的人，大伙湊在一起說話吃飯。

    夜幕慢慢降臨，院子里紅燈籠以及熙攘聲，讓平日里一貫冷清的老宅，今晚顯得格外的熱鬧。

    魏憫和魏憐二姐妹將所有客人送走之后，又將院子好好收拾了一番，等忙完這些已經(jīng)到了半夜。在魏憫把jiejie一家送走后，小院里又恢復(fù)了以往的安靜。

    魏憫從小在這里長大，夜色下站在夜里格外顯得空蕩的小院里，恍惚間仿佛聽到了小時(shí)候的自己和爹爹說話的聲音，和jiejie在院子里嬉戲打鬧的笑聲，以及爹爹和母親坐在門口說話的聲音……

    魏憫仰頭看了眼夜空，今晚月色正濃，星辰羅列閃爍，無盡星空中，似乎有兩顆星格外的亮……魏憫閉了閉眼睛，無聲說道：娘，爹爹，我成親了，你們放心吧……

    夫郎還在里屋等著，魏憫也沒站多久就回屋了。

    將鍋里的熱水盛出來，魏憫自己坐在堂屋里洗了腳，才又端了盆干凈的熱水進(jìn)去。

    窮人家成親的洞.房.花.燭.銷.魂夜總比話本里描繪的要接地氣有煙火味，像那些話本里關(guān)上門就紅被翻浪的場景，都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