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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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總是這樣,裝傻裝呆故作溫柔。明明撩撥得自己心緒不定,一轉(zhuǎn)身之后,楚衍自己又忘了個干干凈凈。 如何不惱恨,何能不惱恨? 即便簡蒼對楚衍之情,剛開始是會錯意想多了,久而久之卻是無可奈何。 偏偏那少年又一擰身徑自離開,把自己孤孤零零地扔在身后,太狡猾又太缺德! 簡蒼惱怒得狠了,都已經(jīng)冒出兩個臟字。他剛咳嗽一聲,又被少年顫抖的肩膀驚住了。 也許他在哭泣,也許楚衍只是難過。少年把他的臉埋得好深,不讓簡蒼看出絲毫情緒。 他從未見過楚衍如此模樣,哪怕面對再大災(zāi)劫,少年都是篤定自信毫無驚懼。 哪怕后有追兵,萬丈深淵就橫在面前,楚衍仍能堅決至極地向下一躍,哪怕九死一生,也要搏上一搏。 這樣的楚衍,居然難過了沮喪了,甚至哭泣了。 就算簡蒼感覺不到溫?zé)嵴礉褚陆?,楚衍的脆弱孤苦仍如一件滿是裂痕的白瓷,明明白白陳列在他眼前,一觸即碎。 青衣魔修什么都沒說,他心中那一點火星盡數(shù)消散,一腔溫?zé)崞届o如水。他猶豫剎那,把手放在少年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以此拙劣手段當(dāng)做安慰。 那么多動聽溫軟的話,真到關(guān)鍵之時就全然無用,他一開口盡數(shù)化為烏有。 過了一會少年才抬起頭來,只有眼圈紅了,沒有淚痕。 “我并不是害怕,只是說不出的難過。”楚衍搖了搖頭,“那感覺就像眼睜睜見著故友死去,我無能為力只得袖手旁觀。” 突如其來的話,簡直像是預(yù)言,精準(zhǔn)殘忍地戳中了簡蒼本不存在的心,鮮血恒流肆無忌憚。 他撫著楚衍肩膀的手,稍稍停頓一下,又一切如常地問:“是段光遠(yuǎn)么,我不知你與他何時有了這等交情?!?/br> 不需楚衍回答,簡蒼又自顧自地斷定道:“不論怎樣,你修為提升仙竅開啟,就是天大的機緣。早已死去之人無力改變什么,你要繼續(xù)向前,一直向前。” 少年猛然一抬頭,他從青衣魔修的話中聽出了不祥之意,小蛇般繞在心頭,毒牙尖利直戳心臟。 簡蒼知道什么,也許他知道內(nèi)情,因而沒有多問也不想多說。自己甚至都沒說那人姓名,簡蒼卻知他修為提升與段光遠(yuǎn)有關(guān)。 魔尊知道得太多,自己則懵懵懂懂摸不到頭緒,一點也不保險。 楚衍捏緊了手指,心緒惆悵。他本該繼續(xù)追問一句,但簡蒼無聲地?fù)u了搖頭,讓他把所有話都咽了回去。 “這件事你知我知,千萬別向第三個人提起。等會我施展術(shù)法,替你遮掩修為,旁人也就瞧不出來?!?/br> 青衣魔修的眼神鎮(zhèn)定極了,冷然溫柔如皎然月光,他整個人又淡漠沉寂得像冰,萬年不化無有裂痕的寒冰。 “我以后會告訴你實情,但不是現(xiàn)在。天機感應(yīng)太過微妙,我不敢冒險。” 楚衍鼻一酸,他沉寂片刻,忽然又笑了笑,“是魔尊不想冒險,還是因為我不能冒險?” 這樣聰明的一個人,果然什么都瞞不住他。簡蒼一沉眼,只當(dāng)沒聽到那句意有所指的話:“等你回到太上派后,立刻閉關(guān)修煉,別管太多。” 第80章 青衣魔修嚴(yán)肅時,沒有太明顯的表現(xiàn)。 模樣生得絕艷出挑就是不好,簡蒼生氣時別人都以為他是在說笑。楚衍平時不在意,現(xiàn)在卻能輕而易舉地分辨出其中差別。 簡蒼既非表情冰結(jié)也無言辭犀利,他眼中還帶著淺淺的笑意,仿佛之前的話只是順口一提,但每個字眼都格外凝重,透著股不容反抗的意味。 知情識趣的人,就該乖乖震懾于此等威嚴(yán)之下,極有默契地點點頭,聰明乖覺地什么都不提。 楚衍向來心思敏銳知情識趣,旁人有難處,他也不愿計較。他自己都不知究竟怎么了,非要睜著眼睛不肯妥協(xié)。 楚衍就當(dāng)自己是個不懂事的愣頭青,非要把所有不能說的隱秘都掰開細(xì)數(shù),全然不懂得識趣兩個字怎么寫。 秀美少年睜圓了眼睛,似笑非笑地仰起頭來,目光一瞬不瞬。 那是詢問與探尋的眼神,簡蒼心知肚明。他沒有生氣也沒發(fā)怒,濃黑睫羽一眨,已然帶了點無可奈何語氣:“別問那么多,本尊的話你都不聽了?” 話音雖不惱怒,語氣卻已然嚴(yán)肅森寒,是不容探究不許追問的命令。 若是以往,哪怕修為再高的魔道修士,一旦被簡蒼如此命令,他們早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發(fā)抖,半個字都不敢說。 楚衍非同一般,他沒發(fā)抖也不害怕。 他生平就有一股倔強耿直心性,是身處絕境還能奮力一搏的膽大包天。旁人大多看不出來此點,楚衍自己卻非常清楚。 魔尊如此模樣,楚衍并不陌生。 他見多了這樣的眼神,有重大隱秘不能言之于口的為難,盡管包裹著一層溫軟好意,堅硬殘酷的內(nèi)核卻不會有所改變。 簡蒼越是掩飾,楚衍越發(fā)較真。 大概這倔強發(fā)自神魂之中,改無可改。楚衍看似和和氣氣從不記仇,較真之時就令人分外為難,有一股懵懂無知冒冒失失的氣派,天生就令人為難。 “聽話。”簡蒼加重語氣,“本尊不會害你,你大可放心?!?/br> 即便聽見簡蒼的話,少年還是一動不動活像座石雕,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楚衍信不過自己,所以將信將疑不肯服軟,青衣魔修心中了然。 畢竟他們初遇之時,簡蒼的態(tài)度算不上良好。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是袖手旁觀,楚衍雖說不記仇,現(xiàn)在一回想起來,些微可疑之處都變?yōu)槭謶岩伞?/br> 簡蒼不怪楚衍,畢竟是人之常情,誰能對一縷來歷不明的幽魂抱有十成十的信任呢? 青衣魔修心中黯然,他勉力壓抑著心緒,不讓那人看出一分一毫。簡蒼還是不可避免地覺得渾身發(fā)冷,仿佛連日光都變得無光暗淡。 “大概因為我吞噬他人神魂,就能修為提升資質(zhì)改變,這類事情是天大的禁忌,所以魔尊不想讓我知道?!鄙倌暌蛔肿謿埲汤潇o地說,“此等行為,魔修都不會容忍。” “仙魔兩道若是得知此時,必會同心協(xié)力追殺我,生怕讓我修為增長,最后一發(fā)不可收拾。因而魔尊要消耗靈氣,助我隱瞞修為,不讓別人知道半點?!?/br> 更多的話楚衍說不出了,他心中微妙地對自己產(chǎn)生了一絲厭惡之意。 他究竟是誰,或者說,究竟是什么? 天下稀奇古怪的功法多了去,楚衍在太上派內(nèi)博覽群書,也沒見過這般古怪的現(xiàn)象。 同類相殘還能提升修為,又不是殺伐之道,越想越詭譎。 盡管不想在簡蒼面前泄氣,楚衍還忍不住輕輕咬了咬嘴唇,一下就松開,還被那人看得一清二楚。 青衣魔修沉著眼睛分外為難,此等反應(yīng),就是被人揭穿想法之后的心虛。 楚衍自顧自認(rèn)定他前途暗淡,沒曾想忽然間額頭一疼,驚得他皺了皺眉。 就是簡蒼在他額頭一彈,那人不屑掩飾的模樣,活像大人對待不懂事的孩子,“你小小年紀(jì),哪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什么吞食他人神魂就能提升修為,還有同類相殺亦能提高資質(zhì),你從何處聽到的古怪傳說,本尊都聞所未聞。”青衣魔修話音一頓,又驟然反問道,“且不論有沒有那等功法,就算有,你無人傳授就能自行修煉?” “你之前也殺了兩個攔路搶劫的毛賊,也沒見你修為提升半點。我之所以要費些力氣替你掩蓋修為,全因我替你開辟偽竅的手法是魔道傳承,旁人會起疑心?!?/br> 楚衍捂著額頭愣了愣,他還覺得簡蒼的話半真半假,不可全信。 簡蒼的眼神越發(fā)鄙夷了,他權(quán)當(dāng)是看小孩胡鬧的模樣,“之前你九竅資質(zhì)三處偽竅,旁人看不出端倪,本尊也不用多費力氣。” “你現(xiàn)在十竅資質(zhì),舉手投足都隱隱與靈氣相合,一如黑夜火光顯眼得很。你當(dāng)上界能夠開啟十竅的方法,處處可見誰都有幸得聞?除非是無上劍體,又有沖霄劍修耗費修為替你開辟仙竅,否則九竅資質(zhì)就是極限,十竅資質(zhì)想都別想?!?/br> “靈山大典上能人多得很,誰瞧出什么端倪,本尊也幫不上你?!?/br> 話說到最后,簡蒼還是心軟了。 他一看楚衍額上還有紅痕,就兇巴巴地伸手替他揉了揉,揉得楚衍一顆腦袋東倒西歪。 如此還不解氣,青衣魔修又冷哼道:“本尊就說你該少看點書,天天看話本小說,你才有這么多荒誕不經(jīng)的幻想,整個人都傻了?!?/br> 其實簡蒼自己都知道,他的話三分真七分假。 楚衍不是魔修,也非某類天賦驚人的兇獸轉(zhuǎn)世,自然不可能因為吞噬了一個修士神魂就修為大增。 一切都是機緣巧合命中注定,外人若是知道內(nèi)情,只會嘆息一聲再連連搖頭,反倒不好說什么。 簡蒼怕的,正是某些人起了歪心思,危及楚衍自身安全。能瞞一時是一時,總比毫無準(zhǔn)備要好得多。 一想到楚衍剛才的話,簡蒼也不由憤懣了,手下的力氣也大了些。 魔修魔道,那是什么爛俗借口。所有稀奇古怪又殘忍的事情,仙道修士全都一股腦推到魔修頭上,真當(dāng)他們無所不能不成? 若真論弱rou強食手段齷齪,仙道魔道都是一般貨色,誰也別覺得誰尊貴。 “魔尊,魔尊……” 一聲微弱呼喚從掌下傳來,簡蒼低頭一看,少年眼圈通紅似要哭泣,活像只瑟瑟發(fā)抖的可憐兔子。 該不會真弄疼他了吧,簡蒼有點心虛。他挪開手一看,楚衍額頭上又有兩枚青紅指印,剛好是他之前用大力氣的地方。 青衣魔修咳了一聲,故作無事地問:“怎么了,你哭什么?本尊也沒生氣,你不必誠惶誠恐……” 借口實在太爛,簡蒼自己都疑心不能糊弄過去。 他面對少年濕漉漉的責(zé)怪目光,一眨眼又想到一個絕妙借口:“身為修士,自該忍耐疼痛不必計較太多。你之前神志不清之時,還曾輕薄過本尊,你怕是忘了吧?” 簡蒼一指自己額間印記,絕艷面孔似笑非笑,立時讓楚衍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些事情來。 可能,大概,的確是有這么一件事情。 楚衍只記得那人周身香氣實在好聞,他如渴慕溫暖的孩童一般,忍不住稍稍貼近些,沒準(zhǔn)還真唐突了魔尊大人。 他想來自詡理智謹(jǐn)慎,不管同何人來往,都是秉承禮節(jié)不會唐突。再多的愛慕與嫉恨,楚衍都從不掛心更不在意。 偏偏楚衍碰上簡蒼之后,事事意外實在心虛。 眼見少年稍一瑟縮害怕,簡蒼反倒理直氣壯起來,“本尊都沒向你問罪,你為何戰(zhàn)戰(zhàn)兢兢,莫非是心虛?現(xiàn)在本尊不高興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怎么賠罪?!?/br> 一句反問,讓楚衍啞口無言。小少年連耳尖都紅了,東看西看就是不敢看簡蒼,已然是他難得一見的害羞模樣。 青衣魔修吐出一口氣,他已然覺得痛快極了。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這小無賴也有這等羞赧模樣,真是上天開眼。 “說啊,本尊還等你賠罪呢。”簡蒼又逼迫了一句。 楚衍眼睫一顫,當(dāng)真有些慌亂了。他本可想出千百種辦法搪塞簡蒼,偏偏不愿說一句謊。 少年憋著氣想了好一會,訥訥地說:“魔尊也別那么小氣,你是魔修,必定有過不少雙修爐鼎。我之前失禮是我的錯,魔尊也別生氣?!?/br> 本來悠然自得的簡蒼,險些讓楚衍一句話氣炸了,“什么話,你當(dāng)本尊是什么人,隨隨便便就與人雙修?” “那些爐鼎送到本尊面前,我都懶得瞧他們一眼!” 機敏少年卻好似回過神來,他眼珠一轉(zhuǎn),笑瞇瞇地反問道:“這么說,魔尊大人看我順眼,才讓我親近?” 這句話一說,仿佛簡蒼是某些居心叵測的獵人,設(shè)好陷阱欲擒故縱,就等傻兔子自己乖乖跳進(jìn)來。 若非他有所顧忌,哪還容得楚衍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簡蒼早就二話不說封住楚衍的嘴,讓這小無賴一句廢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