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實(shí)在想不明白，大爺屋里，佩鳳姑娘也罷，新奶奶也好，哪一個不是形容瑰麗，就是丫頭們也個個像水蔥似的，怎么想到來這外頭的骯臟地方。

    又打馬行了一陣子，漸漸天黑起來，又沒見著什么燈光，來升更是害怕，“大爺，您可別被人給騙了吧，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什么村子?。　彼俅蝿竦?，“大爺，您看天也黑了，到時候您就是想看，也看不清?。∥覀?，我們改日再來！”

    賈珍心里也打鼓，卻不甘心，“明明說就是這邊啊！我們再跑一陣。怕什么，關(guān)了城門我們就去鐵檻寺?！?/br>
    一行又打馬了一陣，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零星的燈火，賈珍樂道，“看，快看，肯定是了！”

    再又行得近了些，卻是聽見一片哭嚎喝號之聲，來升忙下馬拉住賈珍，“大爺，別去了，看著不像！”

    賈珍也停下張望了一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不先去看看？”

    “去也不是您去?。↓R兒，快去?！?/br>
    “是?！?/br>
    賈珍便下了馬等著，不料許久都不見人回來，心里奇怪，“怎么去了這么久？”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來升拿出火折子把燈籠點(diǎn)燃，越發(fā)心里打鼓，“咱們先回吧，您可不能出事??！”

    “說什么呢，把齊兒一個人丟這里？”賈珍騎上馬，看著那頭燈火沒熄，咬了咬牙道，好賴他還是一個一等將軍呢，怕求，“跟我走！我倒要看看，鬧什么事呢！”他打著馬算是意氣風(fēng)發(fā)得去了。

    結(jié)果賈珍就被捉了……

    已到六月，一滴雨都沒有，眼看著旱災(zāi)將至，太子素來憐民，思考長遠(yuǎn)，怕到時候真到災(zāi)時，無銀可用，便開始清查庫銀。時有御史參奏，有官員縱子豪擲百金押妓，想到官員貪污國家的銀兩來yin樂，越發(fā)惱怒，下令徹查。

    城里一些妓院乃是大地方，是上了官籍各有人照應(yīng)著的，不好嚴(yán)查，只略略做了一下場面過場就罷了，這城外的卻是要辦得實(shí)查有證，正在雞毛狗跳，準(zhǔn)備收兵之時，賈珍莽撞得跑了進(jìn)來。

    這里也不過是一些小私娼窯，來的也不過是一隊(duì)小兵，是見賈珍打扮不俗，卻也不會認(rèn)為他是哪家的體面老爺，畢竟有錢人，哪里會來這樣的地方，所以根本不聽他跟來升的話，全部拿破布堵了嘴給押進(jìn)了監(jiān)牢。

    知道這個消息，賈敬當(dāng)場氣得面色紫脹，手顫著半天也說不出話，“你，你再說一遍！這個不肖子，這個下流的東西，我，我……”差點(diǎn)兒就要立時暈厥過去?！袄蠣?！”

    “老爺您可不能急，大爺還……”

    賈敬閉了下眼，“說句大天我也不去，我丟不起這個人！”

    冤孽啊冤孽！才夸了他兩句，縱了他一分，他就闖出這樣的禍來，看來以后定不能寬縱了他，一定要嚴(yán)實(shí)拘束著他才行！

    齊兒跪在地上淌眼抹淚的，當(dāng)初他一看事情不對，就想著偷偷找個地方藏一陣兒，沒想著大爺竟然還領(lǐng)了人來，當(dāng)時口里正叫著他的名字，他就知道大爺是擔(dān)心他找來了，沒曾想竟害得大爺被官爺給抓了，這都是他的不是。

    齊兒連連重重磕頭求饒，“這不是大爺?shù)腻e，都是小的的錯，求老爺想想大爺從小到大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縱是有什么不好，也把人救出來才收拾??！求老爺了，求求老爺！小的任打任罰，只求老爺千萬念著大爺是您的親骨rou，獨(dú)根苗??！”

    賈敬無法，誰讓他生了一個這樣的兒子，只得拿上名貼讓人辦車馬，舍出去一張老臉去贖他。

    太子玩味得看著地下跪著的王子騰，“你的妹婿，也是賈門中人，難道是出淤泥而不染？”有趣，難道賈家窮的連個有名頭的□□也玩不起了？那他可不信，真真乃怪癖也。

    “內(nèi)兄雖不才，但實(shí)非此等浮夸子弟，與meimei伉儷情深……”王子騰真為賈政一嘆，好容易上個折子讓上君看見，若可一用，就鬧出這樣的事。

    一聽這話，太子便笑，“可我知道的卻不是這樣啊，好容易父皇要你推舉一個人，你就推舉這樣的人？”

    王子騰額上已有汗，“微臣不敢，微臣知罪?！?/br>
    “噢，你可能不知道，倒有人參他來著?！碧幽闷鹨槐咀嗾?，“就是賈政的上官參他，說他生情狡猾，不務(wù)正業(yè)，暗結(jié)朋黨……對了，還說他寵妾縱仆，以酒館飯食為名，實(shí)是在幫人收受賄賂……”說到這里，他便拿眼看王子騰，以為他會緊張驚嚇不已，不料他的表情卻有些怪異。

    “怎么？他參的不對？”

    王子騰也知道一般御史參人，雖有些擅自拿捏題目，卻也不會隨意亂來，什么生情狡猾，不務(wù)正業(yè)都是些虛話，收受賄賂也是輕易不會見于折上，這個人若不真是個清官，只怕也是有人故意尋事，虛罩賈政，劍指于他呀。

    “別的還請?zhí)蛹?xì)查，那寵妾縱仆微臣卻敢打包票，絕不是事實(shí)。實(shí)是meimei與妹婿感情甚好，舉案齊眉琴瑟調(diào)和，再說酒館，也是微臣meimei的私產(chǎn)，她一內(nèi)宅婦人，談何收受賄賂?！?/br>
    王子騰知道賈政跟meimei，斷沒有那樣的膽子，也不缺那個錢。

    太子冷笑著，“他上面寫明了，一席蛇宴，就要二百兩！一席龍宴，竟要五百兩銀子，還要提前三日預(yù)定，這難道不是事實(shí)嗎？吃的是什么東西，竟敢這樣的貴！”他龍威已露，“你可知道，二十兩銀子，已經(jīng)夠農(nóng)戶人家一年的嚼用！”

    作者有話要說：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賈政：……

    第88章 糊涂

    “圣上的御膳房, 就是上四十八道全份兒，也不敢報五百兩銀子, 一日不過一百兩?！碧釉桨l(fā)艴然不悅，“難道你meimei那真味館的一桌席面, 能比皇上的御騰還厲害嗎？”

    王子騰以頭搶地, 口稱不敢。

    “哼，你如何不辨了？”

    “微臣吃飯從不付銀，所以不敢妄答?！蓖踝域v實(shí)話道，心里也打起鼓來，實(shí)沒想到真味館的飯菜如此之貴，那生意為何又那般興隆呢？他也不禁迷糊起來。

    太子呲笑一聲, 看來要收復(fù)他, 定然要讓他心服口服, “也罷, 來人啊，把賈政叫來?！笨此€有什么話說！

    坐回到椅子上, 任王子騰跪在那里, 太子端起茶杯。父皇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jīng)到了水米難進(jìn)的地步, 縱是如此，他老人家仍拖著病體, 氣若游絲得囑咐他，讓他善待自己的兄弟、臣民，他二廢太子寬縱之下的史治貪腐, 要交給他來醫(yī)治發(fā)病，方可讓祖宗的基業(yè)不見衰退！

    但他也難啊！

    太子眼底下滿是糾結(jié)，縱然立了他當(dāng)太子，托他江山重?fù)?dān)，可他舍不下廢太子，更希望他能照顧好他的兄弟們！父皇臨終前想當(dāng)個慈父，他不是不能理解。

    可父皇一旦賓天，那些“好”兄弟們又會怎么對他呢？

    除了二哥忠熙親王一向心懷坦蕩、為人仗義尚可信任，其余剩下的兄弟們，只五弟稍弱些，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尤其是他的親弟弟……

    時不予他，原想細(xì)觀王子騰，如今只得先將其收復(fù)。

    賈政一口氣寫了那些好名字，王桂枝看他筆走游龍，各個都覺得好，都快難已取舍。因她懷孕，一日三餐供應(yīng)，彩云看時辰差不多就擺了桌，賈政便與她對面對著吃飯，正談到如何先派人去山西探看一番，就見有人忙亂跑進(jìn)來跪下道，“回，回老爺，有太監(jiān)過來，請您趕緊入宮面見?！?/br>
    “當(dāng)真？”賈政唬得站起來問，他才申請轉(zhuǎn)部，還沒個著落，不知道什么事要被叫進(jìn)宮里去。

    “小的不敢撒謊！”

    “快，拿我的官服來給我更衣?！辟Z政趕緊站起來，凈面漱口，梳頭整冠。

    王桂枝讓這有些凝重的氣氛所感染，“不知道是什么事？”

    賈政沒吭聲，他心里也直打鼓，不知道忽然下旨，為得是什么，見她挺著肚子眼里擔(dān)憂，又說，“不會有什么大事的，你放心好了?！背松险坜D(zhuǎn)部之外，他一向安份守己，謙遜忍讓，從未犯過什么錯，應(yīng)該不會有事的。

    只是君威難測，且不知為何，實(shí)在讓賈政難以定心。

    可王桂枝從書里知道賈家的下場，但不會來的這么早吧？沒有消息來源就是讓人抓瞎，她與賈政同床共枕這么久，都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才修得共枕眠，哪里能對他沒有一點(diǎn)真情掛心呢，她猶豫著說，“是不是東府那邊？或者是咱們家欠的官銀？”只有這兩點(diǎn)是現(xiàn)在能說一說的。

    也許是忠順親王？難道他此時就開始攻擊賈府了嗎？他好像跟賈府是政敵？但書里沒有細(xì)講，此時王桂枝也不敢再亂說了。

    “敬大哥把爵位都讓給珍兒了，他……”賈政正想說他能有什么事呢，卻想著賈珍一向好色如命，好像平安了一段時間，也許真有可能是他又鬧出大事來！

    收拾齊備，賈政不敢多言，在鏡前再整了下衣冠之后就急出了門，還交待她暫不要告訴老太太，免得她上了年齡掛心。

    王桂枝呆呆坐下來，也許真是救得了命，改不了運(yùn)？

    她能幫著甄英蓮改變不被拐子拐賣，得以在父母身邊承歡膝下，能整頓賈府的內(nèi)務(wù)，縮減相應(yīng)排場少開支，增加進(jìn)項(xiàng)開源，卻無法影響改變那個唯以一人治天下，天下直奉乃一人的人。

    賈政恭敬隨著太監(jiān)來到殿內(nèi)，見內(nèi)兄王子騰也跪在此處，心中更震，不敢多想，跪下便叩，“臣賈政，跪請君安?！?/br>
    太子正在翻閱咨文膳底檔，“起來回話吧?！?/br>
    王子騰都跪著，賈政哪里敢起，“小臣草莽寒門，不敢面視君容?！?/br>
    “呵，你倒知禮。”

    太子便道，“你既然明禮，如何敢在真味館收受高利重銀？”

    賈政一聽忙低頭言道，“請君容稟，不知從何處聽得此言，微臣萬不敢受！”

    “不敢？不敢你一桌席面敢收二百兩？五百兩銀子？”雖然是想借此敲打一番王子騰，太子心里也覺得實(shí)在過于靡費(fèi)。

    一聽跟真味館的菜色定價有關(guān)，賈政心里稍定，這事他是從頭到尾知道的，就連每一道菜的由來講述，還是他跟夫人一同細(xì)注。

    “請君不要動怒，容臣解釋。”

    “你說?！?/br>
    “微臣內(nèi)子所開的真味館，雖然有一席二百兩、五百兩，乃到八百兩的高價，也有分點(diǎn)之菜，最賤者不過半分或一錢銀子，那蛇、龍、鳳、云之席，實(shí)是有人預(yù)定才做，并非常態(tài)?！辟Z政定神后講來。

    太子被引出一分興味，“噢？那這四席有什么講究不成，敢賣得這樣貴！”

    “是，單是蛇席，一共點(diǎn)心、前菜、冷熱主菜一共四十二道，共得費(fèi)蛇上百條之多，其中有些蛇品珍貴難尋，自捕來便是不易，主廚者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來進(jìn)行烹調(diào)，再有其中配料不下千種。打比方一道椒鹽舞天蛇，用的蛇要從兩廣運(yùn)來不說，自中的香料更是遠(yuǎn)自海外與新疆，本就價格高昂，再單是運(yùn)送到京的成本已經(jīng)十去有六……故此只要有客要預(yù)定此等上席，必得提前預(yù)約，再由醫(yī)者探脈能否進(jìn)食后才會置席?！?/br>
    賈政想著夫人所說，吃這東西，下了肚子，難道還能吐出來，明碼標(biāo)價，就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一聽這樣說，太子就輕咳了一聲，之前他拿御膳打比方，看來這真味館比御膳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弄些奢侈之道，哼！”

    賈政低頭續(xù)道，“還請君再聽臣一言?！?/br>
    “說?！?/br>
    “雖然一席兩百銀，但也因此，真味館上上下下養(yǎng)活了幾百人?！辟Z政深怕被太子扣上不務(wù)正業(yè)的帽子，那只怕連門都出不去了，一時情急無法，只好把夫人之前的歪理圓潤之后講出，“京中達(dá)官貴人者來往者眾多，養(yǎng)個蛐蛐蟋蟀弄個葫蘆也有上百上千兩的。但真味館的菜，不但飽了食客之腹，還能讓種菜、養(yǎng)魚、跑商、山民、獵戶等一切與食材有關(guān)的百姓們得到報酬，雖不敢說利國利民，但也能讓他們賺些鹽米之錢?！?/br>
    “噢？真是這樣嗎？”太子微蹙眉頭，不想事情竟是如此，他便對著王子騰道，“你怎么說？”

    王子騰道，“此事臣倒知道一個前因?！?/br>
    “講來聽聽?！?/br>
    “臣蒙皇恩，自父親手中接下京城節(jié)度使之職，皇恩浩蕩，天下太平，將官士兵無事，如此每歲減員上千，多者賞田幾畝尚可過活，有些不過賞錢幾許，家中生計(jì)困難，故此臣內(nèi)子與meimei便組了他們?yōu)樯剃?duì)，在東西南北轉(zhuǎn)運(yùn)販貨，以養(yǎng)活妻兒父母。后來依附著眾多，有時買賣難定，為免囤積在手，meimei才想了這個法子，以真味館集齊天下之物，匯制成上等佳肴美味來售賣于貴人?！?/br>
    賺有錢人的錢，豈不比貪眾小民之利更強(qiáng)？

    太子頓時苦笑不得，看來是不能罰了，“好了，你們起來吧?！笨磥磉@兩人還算是干實(shí)事的，“怎么，孤叫你們不動嗎？”

    賈政忙把王子騰摻了起來。

    “既然如此，就好好開下去吧，那商稅，也要好好繳納?！碧幼屓怂蛠硇〉首咏o他們坐。

    “是。”

    兩人仍立著并不敢坐，太子也不理會。

    “那個掌中寶？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就這一道菜要預(yù)約五天，還要二十兩銀子那么貴？”

    賈政忙又跪下道，“這道菜乃是選取公雞兩掌只間的一塊小rou，一只雞只有黃豆粒大小，一盤需得兩百只雞，故而要如此之貴。”

    太子倒吸一口氣，這樣古怪奇巧的菜，真虧他們能想得出來。

    “那藤上鞭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那是使用驢之鞭的最前端部分以秘法炮制。”

    “有什么功效嗎？”

    “益腎強(qiáng)精，壯陽補(bǔ)虧?！?/br>
    怪不得敢賣五十兩了。

    太子又問了一些他不明白的菜名，賈政都一一答了。

    “好，孤都知道了。王子騰，你帶著妹夫去把他侄子領(lǐng)回家去吧，以后可別再讓他胡鬧了?！?/br>
    “是，臣等領(lǐng)旨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