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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姑娘請自重在線閱讀 - 第55節(jié)

第55節(jié)

    “那是自然。”聞芊得意地?fù)P眉輕哼,“從小我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br>
    提到這段陳年舊事,她眼里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光,語氣卻輕描淡寫起來。

    “那會兒生得巧,村里同齡的女孩子就我一個,其他全是滿地滾的臭小子。

    “小的時候,我簡直不知道什么叫委屈,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成日里心肝寶貝兒的混叫,上街一圈回來懷里能多一大堆的零嘴和小玩意兒,哪怕我闖出天大的禍,撒撒嬌也就過去了。”

    “每次惹了事,大人們氣得跳腳也總舍不得罰我,回回都是逮著樓硯一陣訓(xùn)……”

    說著她的話兀自一斷,心想,難怪樓硯現(xiàn)在這么愛管著自己,感情是為了報當(dāng)年之仇。

    楊晉沉默地看著聞芊無意識地?fù)軇又滞笊夏谴Y著銀鈴的鐲子,鈴鐺丁丁作響。

    循著她的描述,好似能瞧見那樣的盛況——一個模樣乖巧,口齒伶俐的小女孩兒,水靈靈地自門前走過,似乎的確很難不被人喜歡。

    猶記得她曾經(jīng)說自己年幼時很招人疼,走在路上還有人塞糖葫蘆。

    彼時他沒往心里去,畢竟聞芊常常滿嘴跑馬,眼下聽了這些事,才明白她原來并非頑笑。

    那個眾星拱月,被人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小姑娘,如今又為何在廣陵城的樂坊中賣藝為生?

    他忍不住問:“然后呢?”

    “然后啊……”聞芊尾音拖得有些長,眼瞼低垂,像是在回想,“有一年,村里來人了?!?/br>
    “不是說無人能上山嗎?”楊晉打斷。

    “話雖如此,可我也不知道那幫人是打哪兒來的?!彼擦伺餐龋屪约鹤酶娣?,臉上有著多年來百思不解的疑惑,“他們瞧著穿得挺講究,人也很客氣,族長得到消息還親自趕來迎接,張羅著殺雞宰牛挖陳年紹酒,好些個說得上話的人還一同陪客……不過,至于他們談了什么,講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br>
    聞芊搖搖頭,“我那會兒年紀(jì)小,一心貪玩,見大人們忙著招待客人,便慫恿樓硯和朗許偷跑到村外摸魚?!?/br>
    總感覺某個預(yù)料中的轉(zhuǎn)著會出現(xiàn),楊晉手不自覺攥緊。

    果不其然,她語氣一轉(zhuǎn),陡然蒼涼而遺憾起來,低低嘆了一聲,“結(jié)果就在入夜的時候,村里起了場大火……”

    他心頭一震,想她多半是逃過一劫,開口時已不自覺輕了幾分,“和那幾個外來的人有關(guān)?”

    聞芊直起身,歪頭靠在樹上,“誰知道呢?!?/br>
    “我們?nèi)齻€看到火光便急忙往回趕,可是火燒得太大了,整座山的霧氣全被濃煙替代,舉步維艱。在離村口還有半柱香路程的地方,我一個熟識的大哥跑了過來,讓我們趕緊下山。

    “那個夜晚很混亂,東奔西跑,像是在躲什么人,甚至連理由也來不及問?!?/br>
    “后來發(fā)生的事,就有點(diǎn)離奇了?!彼A眉托起腮,“到現(xiàn)在我也沒想透徹。”

    楊晉遂問道:“是什么?”

    “我那個大哥帶我們下了山,一會兒走小道一會兒走大道,沿途沒有住客店,不是露宿就是睡破廟。某一日,他說要出去一趟,誰知就再也沒有回來?!甭勡房聪蛩?,“我們仨被丟下了,又是初初離家不敢輕舉妄動,于是在破廟干等了兩三天。

    “豈料在第三天的夜里,突然來了幾個黑衣人?!?/br>
    “黑衣人?”

    “應(yīng)該也不是真的穿黑衣裳,不過天色黑,我就記得衣服的顏色比較深?!彼尖獾溃皩Ψ?jīng)]下殺手,瞧著像是打算抓活的,我們餓了兩天,險些連走的力氣都沒有,多虧朗許個子大,模樣能唬人,留下替我們倆斷后,否則我和樓硯也逃不出來?!?/br>
    她抿了抿唇,遲疑地對上楊晉的目光,“所以……之前說他是因?yàn)槌远灸⒐絾×松ぷ邮球_你的,朗許的嗓子其實(shí)是被這些人所傷。”

    像是對她一貫半真半假的說法早已見怪不怪,楊晉只是略一頷首,并不介懷。

    反正老底都揭了,聞芊也就不打算再要臉,索性大大方方咳了聲,“之后的你都知道了,無非是我遇上三娘,跟她來廣陵,然后小朗為我殺了人,住在林子里裝神弄鬼……”

    他敏銳的抓到了其中的要點(diǎn):“這么多年了,你們就沒回去過?”

    “有。”聞芊的神情一瞬間收斂下來,“我們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楊晉微愣。

    她無奈地解釋道,“下山時年紀(jì)小,根本不記得那座山是哪一座。等后來長大了,懂事了,才發(fā)現(xiàn)大齊疆土縱貫?zāi)媳?,多霧的山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光是蜀中我和樓硯就跑了不下百次,但都是無功而返。”

    他輕嘆:“難怪你對蜀地的風(fēng)俗那么了解?!?/br>
    “樓硯才是那個最想找到家的人?!彼鋈坏?,“我爹娘走得早,這些年過去了,對故土的思念淡了許多,早就沒抱什么希望,可他沒有?!?/br>
    “他一直在找,大江南北的跑。”

    如此一想,他們?nèi)齻€像是被遺棄的孩子,一夜之間,突然讓人掃地出門,甚至還沒做好準(zhǔn)備,就要孤身面對這個處處充滿險惡的世界。

    許是說累了,聞芊伸手過來,勾住他腰間的衣帶在指尖把玩,“直到前些日子發(fā)生了小朗的事,之后又聽你弟弟說起你們在途中附近遇到的那座大霧彌漫的山,我就想著,不如跟來碰碰運(yùn)氣??偛荒馨牙试S一輩子丟在深山老林里,實(shí)在不行,讓他去京城和樓硯一塊兒過也好,反正京師里各色人都有,也不會太顯眼?!?/br>
    沒料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大圈,會是這么個緣由,楊晉連她打算拿自己去獻(xiàn)祭的準(zhǔn)備都有了,如此一來倒顯得他莽撞得沒頭沒腦。

    “找一座山也不是多大的事?!彼Φ糜袔追譂唬盀楹尾辉缧┱f,平白惹出這些誤會來?!?/br>
    “誰讓我的確是想著要利用你,所以被你一說中,就不敢解釋了呢。”聞芊漫不經(jīng)心地扯了他的衣帶,楊晉忙摁住她的手,只好再系上,“況且……”

    她沒來由地沉默了片刻,重復(fù)道,“況且,這件事除了樓硯、朗許以外,我從未告訴過其他人,包括我?guī)煾?。”在他微怔的神色中,聞芊靜靜抬眸,“楊晉,我現(xiàn)在對你已經(jīng)沒有任何隱瞞了?!?/br>
    她這句蜻蜓點(diǎn)水的話,像是細(xì)細(xì)密密的針扎在他心口,不經(jīng)意激起滿池的驚濤駭浪,好似一瞬間,歉疚、悸動與意外齊齊涌上胸口,許久才逐漸平復(fù)。

    楊晉垂下眼瞼,伸手輕覆上她手背,再用力一分,緩緩握緊。

    “我知道?!?/br>
    那只能在琴弦上翻飛的手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么柔軟。

    很纖細(xì),很冰涼,骨節(jié)分明。

    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行走的狐貍。

    *

    返回客棧,天還沒亮,明月沉到了樹梢下,光華倒是依舊清冷。

    楊晉和聞芊將馬牽回馬廄,行至后門處時看到那院中孤零零的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他雙目定定的瞧著遠(yuǎn)處的圓月,聽到聲響才轉(zhuǎn)頭望向他們,好似等了許久一樣。

    楊晉正要上前,手忽被聞芊往后拉了拉,她擺首朝他示意。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來和他談?!?/br>
    楊晉看了一眼對面的朗許,到底還是朝她點(diǎn)點(diǎn)頭,“早點(diǎn)睡。”

    聞芊應(yīng)了聲,將包袱給他,“記得幫我拿回房。”

    “嗯?!彼舆^來,抬腳上樓。

    腳步聲漸遠(yuǎn),聞芊收回視線,眉梢眼角微微上揚(yáng),唇邊噙著笑走過去。

    “怎么醒了?是不是之前聽到動靜了?”

    朗許始終看著她,在她靠近時,忽然抬起一只手按在胸口處,隨后長長的啊了一聲。

    “啊——”

    他說不出話,聲音低啞,聽著像破了的風(fēng)箱,無端讓人心里泛酸。

    聞芊踮腳去拍他的胳膊,柔聲道:“我知道,我知道的,不會丟下你一個人?!?/br>
    朗許伸出兩手,緩慢地對她比劃著什么。聞芊一直含笑,不時點(diǎn)頭。

    “已經(jīng)沒事了,你放心?!?/br>
    “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回去么,等找到了那座山,叫上樓硯,叫上楊大人……好吧,游月和菱兒也一塊兒,大家過年涮鍋?zhàn)?,多熱鬧?!?/br>
    他硬朗的臉上綻出笑意,瞬間柔和起來,隨即彎下腰,驀地將聞芊抱到肩頭坐下,似乎很高興的樣子,興沖沖地走到墻邊,踩到那高墻之上指給她看。

    聞芊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愣住,好懸沒掉下去,幸而不是頭一回,很快便扶著他脖頸坐穩(wěn)。

    居高臨下,明月所照的山河仿佛能盡收眼底,在清輝中連綿起伏。

    她笑了笑:“嗯,是挺美的?!?/br>
    第四二章

    早起是個艷陽天, 小鎮(zhèn)的土墻上被日光曬出晶瑩的痕跡來, 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昨晚未消的晨露。

    休整了一夜的馬匹再度精神抖擻,套上車時蹄子還在地上磨蹭, 像是蓄勢待發(fā)。

    眾人在客棧外等著啟程, 朗許站在馬車下把游月和菱歌推進(jìn)去,正準(zhǔn)備坐上車轅, 聞芊忽然走過來, 在他臂膀上輕輕一拍。

    他疑惑地轉(zhuǎn)頭。

    “這幾日你趕車也累了?!彼龑⑹直吃谏砗?,笑道,“今天休息一日, 去騎馬吧?!?/br>
    朗許猶豫了片刻,大概是感到不解, 但又習(xí)慣性地聽她的話, 點(diǎn)點(diǎn)頭把韁繩放下。

    毛色黑白相間的青馬昨晚奮斗了一宿,今早略顯疲憊,乍然被人牽出來很有些小脾氣, 楊晉在旁寬慰似的安撫著,冷不防斜里飛來一朵梅花,正打在耳畔,他伸手摘了, 抬眸看回去。

    聞芊半倚在馬車上,眉梢染著一抹巧笑,微微歪了歪腦袋,“要不要趕車?”

    他聞言不過頓了半瞬, 便露出些無可奈何的笑意,一面轉(zhuǎn)身一面朝她攤開手:“馬鞭拿來?!?/br>
    聞芊把鞭子一甩,在他前腳上車的同時,自己也跟了過去,挨在旁邊坐下。

    楊晉攙了攙她胳膊,給她借力。

    “自己扶穩(wěn)了?!?/br>
    目睹了全過程的錦衣衛(wèi)眾人和從車窗內(nèi)偷偷窺視的樂坊小姑娘們,心照不宣地眼神交匯,隨后很有默契地收回視線,假裝眼瞎般的各司其職。

    馬車在黃土道上轆轆前行,走得四平八穩(wěn),半點(diǎn)也不顛簸。

    楊晉慢悠悠晃著馬鞭,手搭在膝頭,雖目視前方嘴里卻在問她:“怎么,有話跟我說?”

    聞芊揚(yáng)起眉來,“沒事兒就不能找你坐會兒?”

    他只好笑笑:“也不是。”

    篤篤的馬蹄聲響得極有節(jié)奏,冬日里的暖陽鋪在駕轅上,比春夏秋每一個季節(jié)里的陽光都來得柔軟溫和。

    經(jīng)過前段時間和楊某人明里暗里你來我往的過招,突然閑下來,聞芊真有些不適應(yīng),強(qiáng)忍住想起壞心的念頭,伸手在他腰間輕戳了一下。

    誰料,對方的反應(yīng)很是激烈,若不是手里握著韁繩聞芊覺得他多半能蹦起來。

    拉車的馬被楊晉這一抖手,打亂了步伐,如夢初醒似的驚慌失措,車內(nèi)坐著的幾個人搖骰子一般來回碰壁,一陣兵荒馬亂,好容易才把馬穩(wěn)住。

    楊晉咬牙切齒地瞪她,字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又作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