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奕眼皮一跳。

    池珺看著街邊人群，略覺遺憾。

    他心想：……總歸，想讓你沒法繼續(xù)“正經(jīng)”下去。

    語氣還是輕松自在，說：“先回酒店嗎？今晚在外面吃，還是叫外送？對了，我猜你骨子里已經(jīng)七八十歲，是個老爺爺?！?/br>
    會這么說，并非沒有原因。在池家，池北楊與池珺上次屬于“親子之間”的對話可以追溯到十年前。叢蘭倒是更上心一點，但也僅僅局限在自己讓品牌送來當季新款時，把童裝線的產(chǎn)品也帶一份來。

    某種程度上，除去在老爺子身畔的時間，池珺完全是由家里時時更換的保姆阿姨養(yǎng)大。

    鐘奕這么問他，他就想起自己小學時，與猴子一起學馬術(shù)。有天午后，課程結(jié)束，張笑侯意猶未盡，穿著一身兒童版騎馬裝四處亂晃。被他爺爺看到，專門叫到面前訓了頓話，大意是勒令張笑侯不要再調(diào)皮搗蛋，每個場合，都有該搭配的服裝、禮節(jié)。

    那時候，池珺在一邊看，說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是覺得張爺爺太過夸張，還是有一絲羨慕，覺得猴子家里的長輩就是關(guān)心他，不像自己這邊。

    但不管怎么說，在池珺內(nèi)心深處，“關(guān)心別人衣著整齊與否”一事，是和張爺爺?shù)男蜗髵焐香^。如今鐘奕問他，這個印象便驟然浮現(xiàn)。

    鐘奕：“叫外送吧，在屋里吃?！?/br>
    池珺側(cè)頭看他。

    鐘奕微微笑了下，說：“在外面，不是會多耗很多時間？”

    池珺喉結(jié)一滾，應了聲：“好?！?/br>
    他接著先前的思緒，想到鐘奕剝下“正經(jīng)”外皮以后，略略失控的、汗水從鬢角滑落，滴在自己身上的樣子。

    同時，鐘奕也在想池珺。

    他知道池珺是接著自己方才玩笑的態(tài)度，完全不把那個關(guān)于年紀的問題放在心上。

    可聽池珺說“七八十歲”，鐘奕仍然難免沉吟片刻：……真有這么夸張嗎？

    他比池珺大了十歲，閱歷、心態(tài)都擺在那里。要讓他真活成二十歲，可以，但很難。對鐘奕來說，這不是放松，反倒是一種負擔。

    他還是更習慣于自己原本的樣子，并且不打算改變。

    重生一事，于鐘奕來說，是一場饋贈，他珍惜這份禮物?？蓡栴}在于，如果池珺因為心態(tài)上的差距，覺得與自己有代溝，又要如何處理呢？

    鐘奕第一次直面這個問題。

    他想了許多，池珺卻已經(jīng)跳到外送時具體要點什么餐。說了一半，順勢問起鐘奕與老師們餐桌上的情況，想知道幾位老師是否喜歡那幾樣禮物。

    鐘奕見他這幅模樣，就明白，自己先前很杞人憂天。

    他從來都是自信的，哪怕是人生里最黑暗那段時光，都堅信自己有朝一日一定可以脫離鐘文棟。偏偏在池珺面前，鐘奕體會到一點感情中的不確定。

    對鐘奕來說，這是非常新奇的體驗。

    他不知道世上是否還有其他人，會有自己這樣神奇的、不可思議的經(jīng)歷。而在鐘奕看來，這份經(jīng)歷，除了讓自己更早知道身世真相、擁有超前社會十年的投資眼光之外，最大的用處，就是讓他體會到人生的更多滋味、酸甜苦辣。

    事業(yè)自要順遂，可感情上，有點微不足道的波折、淺嘗輒止的矛盾——譬如先前，兩人對那個游戲項目的不同看法——不是壞事，反倒很有趣。

    只是與池珺在各方各面都太契合，到現(xiàn)在，鐘奕才第一次有了此類感觸。

    兩人各懷心思，回到酒店。

    池珺打電話叫了餐，一回頭，鐘奕正在將兩人的大衣掛上衣帽架。他穿著正裝，襯衣下擺整齊地扎進西褲，再用皮帶圈出一圈勁瘦的腰線。

    猿背蜂腰，雙腿修長。

    池珺不由想到兩人在京市的最后一天。

    那時候，他無意中看見鐘奕身后的鏡子，然后被鏡中映出的畫面吸引。里面映出鐘奕緊實有力、流暢好看的肌rou。動作間，肌rou微微起伏，手撫上去，能摸到一點細密汗珠，性感到無以復加。

    池珺看著看著，覺得面上發(fā)燙，又想捂住眼睛?？蛇@回，鐘奕壓住他的手，用那種一貫冷靜的、仿佛不是在臥室床上，而是在實驗室里的語氣問他：“在想什么？”

    池珺驀然忘記呼吸。

    他不講話，鐘奕便笑一下。是他平日里做事時最常用的那種笑，很禮貌、客氣，卻偏偏帶著許多深層含義。池珺有一刻走神，想起鐘奕面對袁文星、面對朱鴻……然后鐘奕便低頭，緩緩貼近池珺。

    他咬著池珺的唇，說：“撒謊的壞孩子是要被懲罰的。”

    池珺就只剩下嗚咽了。

    ……

    ……

    海城，赤浦區(qū)，某酒店。

    大床套房的其中一間，慢慢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池珺試了試水溫，覺得尚可。

    再往后，他后背貼著冰涼的瓷磚，溫熱的水流順著發(fā)絲，也順著鐘奕的唇，在池珺面頰上滑落。

    他手貼在一側(cè)的墻上。浴室里滿是水霧，鏡面一片模糊。池珺說不上自己是遺憾，還是慶幸。畢竟先前那次，同樣有鏡子，鐘奕發(fā)覺他在看鏡中的自己后，笑了下，很愜意，說：“這樣啊?！?/br>
    又說：“你看了我那么久，我要收點利息，不過分吧？”

    池珺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鐘奕說：“我也想看看你呀，怎么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