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奕應(yīng)了一聲，沒有太多心情。

    他只是覺得：哦，他死了。

    就好像……他花了很長時間，從牢籠中走了出來。然后回頭，看著自己背后的泥沼，和過往禁錮自己、讓自己一身傷痕的籠子，發(fā)覺那個籠子已經(jīng)深陷泥沼。被沒過頂尖。

    再之后，鐘奕在實習(xí)時，又見到池珺。不再是大一時總會活躍氣氛、據(jù)說還參加了?；@球隊的那位同學(xué)，而是面色微冷，聽旁人講事的“池特助”。兩人看著彼此，都覺得意外。但意外之外，就沒有更多了。世界太大，那么多人，從來沒有誰和誰是真正平等。鐘奕很早就明白這點。他無從改變世界，只好改變自身。

    而于他來說，池珺原本是另一個世界的象征。直到兩人關(guān)系漸近，自己被池珺邀請，從他手下的鐘經(jīng)理做起，到后來的鐘總。然后，遇到唐家人。

    再車禍身故。

    那時池珺在機(jī)場。他等了許久，覺得疑惑，為何不見說好來借的鐘奕。給鐘奕打電話，也是不通的狀態(tài)。這時候，池珺已經(jīng)有了隱隱預(yù)感。只是在他想來，如果鐘奕真的出事，一定是池銘……他深呼吸，穩(wěn)住手，覺得自己不能太過急于下結(jié)論，然后將仇恨相加。仍有一種可能：鐘奕睡過頭。

    這也不是多不可思議的事。

    他們畢竟是人，不是機(jī)器。

    池珺想了想，給鐘奕發(fā)了消息，說自己先去盛源。等退出微信，恰好一條新聞推過來，是海城高速上發(fā)生一起汽車爆炸案。

    池珺瞳孔驀然縮小。

    他心跳停滯，屏住呼吸，去看新聞?wù)掌?。然后看到一輛已經(jīng)嚴(yán)重碳化，卻依然能看出些許顏色的車。

    鐘奕——

    池珺渾身冰涼。

    ……

    ……

    兩年后，他在盛源說一不二。池北楊的病癥仍未緩解，池銘則灰溜溜落敗。至于池南桑，她仍然管著酒店事物，池珺偶爾覺得，自己大約一生都無法與姑姑“和解”。但這原本就不是必要的事。

    他已經(jīng)三十歲了，仍然孤家寡人。在商場八年，見過許多沉浮。許多人和他明示暗示，想向他介紹女孩。池珺一律拒絕。

    他那一伙兒友人，齊未揚(yáng)與莫昭昭的女兒已經(jīng)三歲大。這小孩的出生、成長都頗為波折，兩人在非洲當(dāng)志愿者時懷上孩子，接著陷入莫昭昭是否要回國的爭端。那兩年，鐘奕還在。但池珺與他的關(guān)系，是同學(xué)，也是并肩作戰(zhàn)的同事；是朋友，亦是一通對外的合作伙伴。唯獨不能講太多私事。

    池珺很忙，很多事還是之后張笑侯說給他。張笑侯在國外多年，偶爾他父母會嘆口氣，覺得這個兒子是否不會回來。恰逢國家開放二胎政策，張家夫妻討論很久。張笑侯聽到，倒是不在乎，說父母高興就好。

    他當(dāng)然還是孝順的，拍胸脯道：“要真有弟弟meimei，奶粉錢，我包了?！?/br>
    池珺與他講話，慢慢覺得，自己明明才三十歲，卻像是已經(jīng)到了暮年。面貌或許依然年輕，偶爾小姑娘討論，說被池總包養(yǎng)，也不算虧啊。池珺聽到第一次，哭笑不得。只覺得旁人畢竟是青年人，自己卻將行就木。他仍然會在晚上睡不著時抽煙，也是這兩年，煙癮愈大。實在心煩時，一晚就能抽完一包。第二天天亮，遠(yuǎn)處熹微乍現(xiàn)，他口中全是苦味。

    張笑侯苦口婆心，勸池珺：“……盛源現(xiàn)在穩(wěn)了，你也該找個伴兒啊?！?/br>
    然后拿自己當(dāng)例子，說：“我上一次結(jié)婚——”

    池珺訝然。

    張笑侯：“在拉斯維加斯，扯證特方便。”當(dāng)時音樂節(jié)，他與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女郎夜里喝多了，一起在神父面前宣誓，說今生今世永不離棄。等第二天酒醒，就面面相覷、離婚了事。

    池珺：“……”他覺得叔叔阿姨的心臟很強(qiáng)大啊。

    與好友敘舊到一半，池珺接了一通電話。

    張笑侯原本正在安心喝酒，卻見池珺的神色慢慢嚴(yán)肅、冷硬。他偶爾會想起好友十幾歲的時候，那時池珺不是這樣。是個雖然也有心事，會考慮很多，但也有并不憂慮時刻的少年。前段時間，翻過往老照片，見到上面池珺臉頰的梨渦。他原本帶著時光飛逝的感慨，但這時忽然發(fā)覺，池珺真的……變了很多。

    池珺掛斷電話，說：“我要走了?！?/br>
    張笑侯問：“是公司？”

    池珺道：“不。”停了停，才說，“是警局?！?/br>
    張笑侯微微瞇起眼：“你還在查鐘奕的事兒？”

    池珺：“有眉目了。”

    張笑侯挑眉。

    池珺簡短地說：“警方鎖定了唐懷瑾?！?/br>
    張笑侯十分驚詫，萬萬想不到，鐘奕會與這個人有什么聯(lián)系。

    但池珺在這兩年已經(jīng)查了許多。

    他找了私家偵探。在國內(nèi)不合法，只打著法律咨詢的名號。但做事確實認(rèn)真，去走訪了鐘奕年幼時的街坊鄰居，得出一個結(jié)論。當(dāng)時鐘奕與父母的模樣半點不像，于是有許多風(fēng)言風(fēng)語。言語殺人，不過如是。池珺這才知道，原來鐘奕輕描淡寫的那些過往究竟有多么驚心。

    再然后，把鐘奕與唐懷瑜的照片擺在一起，私家偵探大膽假設(shè)：“池總，你說這兩個人會不會是兄妹？”

    那時候，池珺是說：“要有證據(jù)?！?/br>
    私家偵探道：“鐘家人死光了，沒辦法和唐懷瑾做基因檢測。鐘奕也……”現(xiàn)有狀況，最多證明唐懷瑾不是唐家親子。但私家偵探用了很多私下手段，發(fā)覺這事兒在唐家恐怕不是秘密。然則沒有唐懷瑾與鐘家夫婦的關(guān)系證明，便不能咬死唐懷瑾的動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