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說來，能與他一條線，不會害池珺的，只有叢蘭了。

    叢蘭點頭，嘆道：“是。”她陷入些許回憶。雖然兒子在搶救，但自己在外面，并不能多做什么……連手術(shù)同意書，鐘奕都能簽字。足以見得，小珺有多么信任他。

    與其如此，她這個不合格的母親，不如去辦點更重要的事。

    站起來的時候，叢蘭回頭看一眼身后的燈。鮮紅鮮紅。

    她又想起十余年前。

    上車的時候，叢蘭對王哲說：“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好mama。但偶爾……偶爾，我也會想，小珺他會不會希望我更關(guān)心他一點？”

    但也僅僅如此了。

    說到底，她和池珺之間的親情始終都很淡薄。叢蘭被眼下情境刺激到，可她很明白，等如今的情緒過去，她和池珺，仍然會橋歸橋、路歸路，重新回到“合作者”的身份立場。

    王哲側(cè)身，為叢蘭系上安全帶，道：“還是先處理好眼下的問題?！?/br>
    叢蘭嘆道：“是?！?/br>
    車子開出醫(yī)院車庫，與張媛所乘的車擦過。張媛抱著筆記本匆匆趕來，迎面遇上方源。兩人皆是一凜，開口問對方：“你知不知道——”

    一頓。

    “你也不知道?！睆堟锣f。

    這種時候，就有點慶幸，芭蕉還沒有上市，鐘奕又歷來低調(diào)。如若不然，光是公關(guān)部的加班，都能把人逼瘋。

    可盛源卻不然。以池珺的身份，再加上肇事者的行為……來的路上，張媛看了眼手機。這場事故實在太大，又在海城，已經(jīng)第一時間沖上熱搜。肆意宣泄情緒的網(wǎng)友，已經(jīng)從車型、肇事者的瘋狂，編出許多消息。

    可以想象，一旦池珺受傷一次曝光出去，外界輿論該有多么大的震蕩。盛源的股價也會受到影響。

    張媛有一刻分神，想：好在今天是周六，沒有開盤。

    兩人一起，去了急救室外。人流匆匆，到處都坐著傷者，也能看到警察。走廊被堵住大半，還有醫(yī)生喊著“讓一讓”。張媛來不及踩高跟鞋，穿了平底，這會兒踮起腳尖。

    方源：“鐘總在最里面。”

    張媛看到了。等到鐘奕身側(cè)，鐘奕大約是等了許久，腦海里有許多構(gòu)想。這會兒看一眼兩個下屬，說：“下周四的董事會，我會出席?！痹谝舛ūO(jiān)護公證下，原本只在池珺名下的10%盛源股票——周秀君女士贈予的那一部分——可以算作兩人共同財產(chǎn)。雖然鐘奕此前從未在盛源董事局里露面，但事實上，他享有和池珺一樣的投票權(quán)。

    方源喉結(jié)一滾。他不知道太多內(nèi)情，但鐘奕這樣篤定的說了，方源也跟著安心些許。

    鐘奕：“小池總這邊，消息恐怕鎖不住。”唐懷瑾背后那個人，如果他真能插手老爺子那邊的情況，那“人選”本身不作他想。他一手炮制這場車禍，扯出唐懷瑾這個最好的人選，也算費盡心力。

    鐘奕：“很快，所有董事都會知道，池珺下周沒法出席，難免會因此動搖。所以，我們要一一聯(lián)系、一一說服過去。準備好了嗎？”

    方源：“是?！?/br>
    鐘奕：“盛源那邊……”池珺本身的職務(wù)，是盛源影視CEO。鐘奕當(dāng)然希望，愛人在搶救過程中可以一切順利，最好能直接進普通病房。但他理智上明白，以池珺的傷勢，這樣幾率太小。多半，池珺會昏迷很長時間——

    鐘奕深呼吸，調(diào)整自己，說：“他的私章一直放在辦公室，你知道在哪里嗎？”

    方源一頓：“知道?！彼粗娹?，有點審視，“但鐘總，你可以用嗎？”

    私章這種東西，在合同上用，可以等同于本人簽字。

    但也因此，在法律效力上，受到了嚴格限制。如今池珺是這樣情況，顯然不可能親自蓋章。如此一來，除非鐘奕此前就拿到過小池總的正式授權(quán)。

    鐘奕抬眼，看了眼方源。眼神黑沉沉的，讓方源下意識一個激靈。

    他從前也與鐘奕打過很多交道，一直覺得，鐘總雖然冷淡了些，但說到底，還是個知人善用、體恤下屬的領(lǐng)導(dǎo)?？扇缃?，鐘奕一個眼神，就讓方源打了個寒顫。

    太嚇人了。

    像是被什么盯上，生物的本能讓方源覺得危險。

    鐘奕開口，正要講話。可有一聲從急救室里出來，白大褂上沾了點血。他拿著第二份同意書，要傷者“家屬”簽字。

    鐘奕迅速站起身，走到醫(yī)生面前，皺著眉，聽對方講出許多專業(yè)術(shù)語。池珺失血太多、太多了，肺部被肋骨擦傷，好在沒有刺穿，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醫(yī)生低聲解釋：“之后的心肺功能或許會受到影響?！?/br>
    鐘奕心如刀絞。

    他心里升起了深重的恨意。哪怕是從前重生，自己夜夜夢到車禍、夢到火焰時，他想到唐懷瑾，仍然是希望法律給對方教訓(xùn)，不想臟了自己的手。想要守住底線，不變成與對方一樣的畜生。

    如今，唐懷瑾造成了這么慘烈的事故，可以想見，等待他的會是什么。

    但這一回，鐘奕覺得：不夠。

    池珺那么痛。

    他想要呼吸，可連呼吸都要牽扯傷處。他低低的、難忍的喘息聲縈繞在鐘奕耳邊，成了鐘奕的夢魘，也激化了鐘奕心中的惡魔。

    他忍不住想：如果我從前狠心一些呢？我明明知道，打蛇不死反成仇……就為了一些可笑的良知、毫無用處的“底線”，就讓池珺變成這樣？